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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2:07:08
作者: 毛姆著;趙習群譯
有兩艘船擔任我們船的護衛任務,一艘是驅逐艦,另一艘是單桅帆船。因為別人把我看作是一位有身份地位的人,所以每當發現有潛艇的跡象或者可能會有空襲時,別人都會告訴我。有人告訴我說,如果我們的發動機能夠不出毛病,那將是一個奇蹟,如果出了毛病,我們就會和那些護衛艦拉開距離。別人還告訴我,這些屬於秘密信息,不能輕易告訴其他人,但是說實話,他們要是不告訴我,我會更加感激不盡。除此之外,每天的日子也都算是過得不錯了。
一般早餐我吃一塊抹了酸果醬的發霉麵包,喝一杯茶,然後就開始抽菸斗、讀書。很多年來我一直有個習慣,就是每天早上起來都會讀一些比較嚴肅的有思想深度的東西,我覺得這種習慣就算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也應該保持下來。所以,自從上船後,每天早晨我都會讀大約一小時的柏拉圖,我以前就讀過這本書,他用的是對話體,講的是審判蘇格拉底被處死的經過,但現在讀起來卻更有感覺。我們現在所處的環境以及所要面臨的危險,都使得這本書有了特殊的含義。下午的時候我讀小說,用來消磨時間。我已經有四十年沒有讀過《埃斯蒙德》(Esmond)了,基本的情節都已經忘得光光的。我以前感覺這是一本枯燥乏味沒有多少感情色彩的書,但現在讀起來卻發現完全不是這樣的,我發現這書寫得不錯,還蠻有意思的,其中所顯露出來的高貴品質以及俠肝義膽挺適合當前的情況。我同樣也喜歡讀《維萊特》(Villette),它單純而富有魅力,也許裡邊有點濫用巧合的情節,但是那個時候的書基本上都這樣,所以我也就不以為意了。而且我還喜歡那種浪漫的調調兒,學校的女校長以及那位性情暴躁的教授也許經常會做一些荒唐事,但是他們的形象的確很鮮活。七點用晚餐,用餐完畢我就開始給別人講故事,不管誰愛聽都行。一開始,我講的故事是腦子裡本來就有的,只是還沒有機會寫出來,但是講來講去腦子裡的故事很快就用光了,我只能迅速搜索自己的人生經歷。下面就是一個大家都覺得很有趣的故事,聽故事時大家都非常投入,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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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夏天,我在慕尼黑參加華格納歌劇節,與我住在同一家酒店的有一位年輕女士,我們曾在倫敦多次謀面,她的名字叫格拉迪絲(Gladys),是一位舉止文雅的年輕人,但是她身邊的同伴讓我稍稍有些吃驚,她身邊有兩男一女,穿著都特別光鮮,尤其突出的是那位女士。我對她了解不多,所以也不是特別在意,因此看到她和那些朋友在一起,我只是遠遠的和她打個招呼,其他也就再沒什麼了。一小時後,我收到她寫來的一個紙條,說希望與我在大廳見一面,這讓我有些意外。見面後,她對我說自己遇到了麻煩,她和那幾位同伴其實也不是特別熟悉,他們從倫敦直接來到了慕尼黑,之後才發現那位女士與其中的一位男士有染,並且他們要求格拉迪絲去滿足另一位男士。那位男士說得很直白,她當然表示不能接受,之後那幾個人就開始說一些很不入耳的話,還責問她如果不樂意還幹嘛來這兒。我只見過一面她那些朋友,但這已經足夠讓我確信他們是那樣的人。我建議她離開那些人,她說她是那些人邀請來的,現在無處可去。她的媽媽五天後到達巴登-巴登,她現在身上的錢只夠去那兒的路費。
「你以前是否想過,一些你不太認識的人給你掏車票和房費就只是為了跟你聊天?」我問她。
「這不是不可能,我一直很善於聊天。」她回答說。
我看著她,心裡想,有時候說話刻薄點也是很有必要的。
她繼續跟我說:「我現在情況很糟糕,那兩個男人對我的態度很惡劣,艾米(Amy)整天跟我叨叨,說我假裝正經,說我這種人最讓人掃興了。」
她開始咬手絹,我想她接下來可能會哭。
「我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要不要我跟他們談談?」
我當然不想跟他們談,但是我也想不出其他的解決辦法。
「我覺得不會起作用,他們就是想對付我,我現在已經徹底絕望了。」
「那你想讓我做些什麼?」
「這兩天能不能讓我跟你在一起?」
這讓我很為難,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想著一個人度假,不想受到任何其他人的約束。她覺得在我身邊會很安全,我也不會覺得這是什麼恭維話。
「我知道您是個好心人,」她又請求道,「我不會給您添多少麻煩的,我們在一起也會過得很愉快。」
「好吧,很高興能幫上忙。」我回答說。
那天下午,我們去一個英式花園散步,當時我已經是一個小有成就的劇作家,而格拉迪絲卻長篇大論地給我上了一堂戲劇技巧課。我給她買票一塊兒去看華格納的歌劇,在中場休息時,她侃侃而談華格納的美學理論,並給我詳細解讀華格納如何利用不同的音樂動機來表現人物性格。第二天沒有歌劇,我們兩人便去遠足。上午的時候,她借景發揮,給我介紹了一下巴伐利亞的歷史,下午的時候又給我講述了應該如何寫小說。她覺得這樣的論述還不夠具體,於是又開始舉例說明,對托爾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三人的小說特色做了非常準確的分析。一天早晨,我們走進一家畫廊,她又指出倫勃朗比牧里約(Murillo)的藝術成就更高,這次的講述還算簡潔,但有些地方也略顯冗長。她還告訴我如何欣賞丟勒(Albrecht Durer)的作品。我終於明白,那天她為什麼說自己很善於聊天。
我們中餐和晚餐都在一起吃,她腦中的各種信息好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有一兩次我們見到了她那幾位朋友,他們都向我投來惡毒的目光,這讓我有點兒渾身不自在,好像是我在拆他們的台。最後,我親自送她坐上了火車。
「您對我真是太好了,」她說,「您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精疲力盡地回到了酒店。我暗暗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管那些處於痛苦之中的女孩子了,因為她們常常會給我帶來更大的痛苦。幸好,此後我再也沒有遇到過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