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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2:06:23 作者: 毛姆著;趙習群譯

  我開始著手干手邊的一些工作,我沒有心思寫小說,我時刻準備著接受召喚,返回英國。這時我正準備編選一套包含各種內容的文集,內容主要是關於以前所寫的讀書筆記和寫作經歷。這種工作枯燥乏味,但可以讓我暫時忘掉戰爭。在尼斯另一側,高爾夫球場依然開放,但是附近有軍隊駐紮,所以我總覺得在這些荷槍實彈的士兵眼皮底下去打高爾夫怎麼說也有點不合適,所以,為了鍛鍊,我每天都會一個人走很遠的路。

  我注意到,從情報部發來的信件用了三周時間才到達我這裡,於是我在回信時建議他們以後有什麼指示儘量打電話或者拍電報。一般來說,個人不允許使用長途電話,但我認識一位政府官員,他可以幫我做到這一點。看起來我說的這種有效的溝通方式當時還不為情報部所知,因為我收到下一封信又是在幾周之後了。在這封信上,上面要求我講述一下法國在戰時的狀況以及法國人為戰爭所做的準備。另外,他們還要求我儘量多做一些調查,主要內容是關於法國人對待英國盟友的態度。關於這些,我早就知道,如果真實記錄的話,雙方都會很難堪,不久前霍爾-貝里沙先生(Hore-Belisha)、當時的陸軍大臣,做了一次演講,在演講中,他吹噓自己已經成功地幫助十五萬英國軍隊在法國駐紮,所以在法國人的印象里,至少有三十萬英國軍人待在法國。而霍爾-貝里沙先生的演講更是讓他們大吃一驚。上面要求我私下裡調查一下法國人當時的精神狀態,我當然只能講講我所在地區的情況,但是,在報告中,我有些冒險地做出了一個判斷,說整個法國的狀況都差不太多。當然,法國人對英國人不滿還有其他原因,他們覺得英國對戰爭沒有足夠的重視。在法國,所有二十歲到四十五歲的男人都已經應徵入伍,而英國人卻只訓練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一想到這一點,法國人就義憤填膺。戰爭剛進行了幾周,竟然已經有不懷好意的人散播謠言,說英國只有在法國彈盡糧絕時才會出手。

  我不太喜歡分派給我的工作,因為我一直希望能做一些和寫作無關的事,但這樣的請求並沒有得到回應,於是我馬上開始做自己的安排。要是沒有足夠的信息,我很難按時交稿,幸好我有一位密友在巴黎的情報局工作。我拍電報請求他幫助,他反應神速,一接到電報就馬上給我回了電話,他跟我說,如果我馬上去巴黎,他會很快讓我得到所需的資料。於是第二天早晨我就趕到了巴黎。我原來一直住在法蘭西舒瓦瑟爾酒店(the Hotel de France et Choiseul)。這是一個充滿古典氣息的小旅館,家具都是第一帝國時期保留下來的,我很喜歡這個旅館,這裡的整個環境讓你仿佛置身於巴爾扎克的小說世界中。但是,現在旅館經理和大部分員工都已應徵入伍,於是我只能去旺多姆酒店(Hotel Vendome)過夜。到了下午,我的朋友帶我來到了大陸酒店(Hotel Continental)。現在這裡已經被情報局(the Bureau of Information)徵用,人滿為患,擁擠不堪,就像一個養兔場。不少人都在這裡找到了一份工作。朋友向我介紹了幾位以前的外交人員,他們神情嚴肅,忙忙碌碌,但在我看來,他們其實並不熟悉這裡的環境,每個人都顯得有些悵然若失。他給我介紹了幾位帶有官銜兒的年輕人,如果有人吹毛求疵的話,他們會覺得這些年輕人更應該去前線打仗,另外還給我介紹了很多教授。法國人一向對舞文弄墨者懷有特別的尊重,這自然值得稱頌。局長吉洛杜(Jean Giraudoux)就是一位不錯的作家,同時也是外交官。從表面上看,你會覺得把審查和傳播新聞的權利交給名作家,這正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但事實證明結果很糟糕。法國人喜歡華麗辭藻,而這些名寫手正好可以在廣播中為聽眾提供這些東西,但他們沒有意識到現在的時機不對,這些四平八穩的句子與繁花似錦的修辭只能成功地讓聽眾睡著。實際上,真正有影響力的演講者是首相達拉第,他的演說簡潔而又誠懇,能夠把一切該說的話感情真摯而又清楚明白地送進聽眾耳中,因此可以一直緊緊抓住法國人民的心。也許正是由於這種天賦,他才能夠穩坐總理的寶座,儘管事實已經證明,他在其他很多方面並不適合這一職位。這也是所謂民主政府的一個弊端,好口才會讓人攫取權利,而實際上他的性格註定他完全沒有執行力。

  午餐時,朋友悄悄告訴我,情報局裡的工作也是亂七八糟,這些烏合之眾就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撞。這主要是因為,儘管吉洛杜為人和藹親切,也有幾分聰明,但卻沒有多少管理經驗。有人想把他從這個位置上拉下來,但他卻總有辦法讓這些人的計劃成為泡影,因此大家都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所以,現在這裡的情況是,正事兒沒有人干,陰謀一大堆,沒有人能保證自己在某個位置上能待多長時間,因為如果有人看上了這個位置,不管是為自己還是為朋友,那你的地位就難保了。真正想有所作為的人卻會引來同事的嫉妒,他們會四處下絆兒,讓你想做的事情做不成。在這裡,只有權勢才是硬道理。

  不過,我得承認自己的任務完成得還算順利。我的朋友巧舌如簧,能言善辯,早已為我的工作做好了鋪墊。他把我引薦給相關人士,我一說出自己的目的,很快就得到了應有的幫助,只用了一個小時,上面的決定就下來了:我應該去前線看看。與情報局有關聯的一位將軍打電話給位於南希的總將軍,很快就做出了安排:後天我會乘火車往前線,屆時會有一位軍官照管我,帶我去看想看的一切。最後,我的朋友帶我來到同一棟樓中的另外一間辦公室里,在這個辦公室里,他們為我安排好了明天早晨九點會見軍需部長道特里。我很高興重新恢復了工作,對自己得到的熱情幫助也非常滿意。下面這些話也許聽上去有些狂妄,但我覺得大部分都是真的:我的工作之所以進展如此順利,當然有一部分原因在於很多相關人士都意識到了我要寫的文章的重要性,但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很多法國人都熟悉我的名字,喜歡我的作品。在英法兩國,作家的地位大不相同。在法國,作家備受尊重,他們的想法和意見也會有人傾聽;而在英國,作家總會受到人們的質疑,他們說的話也顯得無足輕重。在英國,我們更尊重政治家和實幹者,而對於所謂的想法或者觀念有一種本能的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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