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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9 12:06:02
作者: 毛姆著;趙習群譯
一個小時前,我的別墅里還人聲鼎沸,現在,這裡已經人影皆無了。傑拉德和我去尼斯準備一些戰時物資,這裡的商店東西已經基本被人搶購一空,剩下的也沒什麼了。幸運的是,我們設法搞到了一些沙丁魚罐頭和足量的罐裝湯、醃牛肉、牛舌和切成片的火腿。這些足夠我們維持幾周的時間。我們還買到了不少通心粉、大米還有一袋土豆。這些我們都存放在了船上,我們在回別墅的途中遇到了厄內斯特(Ernest),我們的管家。他是瑞士人,當時正開著摩托車去尼斯會見他們的領事。領事告訴他,瑞士正在集結軍隊,他很快就會收到返回瑞士的命令。司機把我們送到自由城之後,第二天早晨也離開了。廚師和剩下的那位名叫妮娜的女傭(她就是我的男僕弗朗西斯卡妻子口中的妖婦)都淚流滿面。他們都是義大利人。我問他們是否願意回國。他們已經跟隨我多年,現在無處可去,更願留下來。但他們心裡很害怕,因為我的園丁長揚言,只要他們不在我眼皮底下,他就會割斷待在這裡的每個義大利人的喉嚨。我嘆了口氣,把園丁長找來,告訴他說,不管我在不在這裡,義大利人的正當權利都應該受到保護,要不然我們只好分道揚鑣。他態度很堅決。等我們離開後,我們的關係就再也無法恢復到以前了。
我在前文中提到過,我有很多僕人,這是因為我的別墅面積很大,而且法國傭人工作起來不像美國傭人那樣努力,但他們工作起來也不像英國傭人那樣挑三揀四。我說過我有一個男僕,但這也沒有值得誇耀的,因為他不但要干男僕的活兒,還要兼顧一些女僕的工作。法國的大管家也不像英國管家那樣只管開門、服侍用餐、以及監督其他傭人的工作,在法國,除了上述工作,管家還要負責保持一樓整潔,打掃衛生,給木地板打蠟。他們的工資很一般。我覺得我付的工資比周圍鄰居高,我付給管家每月25美元,男僕每月20美元。很久之前我就發現,要想在外國住得舒服,就得比當地人多花點錢。而如果手下人手腳不太乾淨,你也只能聳聳肩一笑而過。在法國,你的廚師有一種秘而不宣的權利,那就是他在市場上買的任何東西,報價時都會多報5%,只要他沒跟你多要一倍的錢,你就要謝天謝地,稱讚他的善良和誠實,認定自己很是幸運了。
當時,我確實有很多僕人,有時我會為此感到不安。想像一下,開個一般規模的傳統聚會就有不下十三四個人在這兒忙碌。確實,我付他們的錢不低,他們確實也靠這些錢養家餬口,要是沒有了這份工作,他們的生計會更艱難。但儘管如此,我的良心依然在折磨著我。我知道,自己可以買所小房子,雇三五個僕人照顧我,那樣的生活依然會很快樂。現在,儘管戰爭的臨近讓我不得不解僱七位僕人,但是依然有兩位女士和四個園丁留了下來,我沒有辦法解僱他們,不然他們真的會挨餓。
前面我提到過我的私人遊艇,聽起來一定很豪華的樣子,實際上恰恰相反,莎拉號只不過是艘老漁船,重45噸,有兩根桅杆。在桅杆上我們安裝了柴油機,我們儘量使這艘船乘坐起來比較舒適,船上有一個小沙龍,裡面可以睡兩個人,有一個船艙,裡面只有一個座位,兩者之間有一條通道,通道上還有一張床,有洗手間,有浴室,浴室里可以躺下一個人,前提是身高不超過一米二。廚房裡可以站兩個人,有收音機,還有船員的駕駛艙。品諾是船員之一,他來自義大利的卡普里(Capri),他有一位老鄉叫朱賽佩(Giuseppe),還有一位法國船艙管理員,他曾是我的園丁,但由於偷懶被解僱了,他在遊艇上也不幹什麼活,但是他很懂禮貌,舉止文雅,人長得也漂亮。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我提到的絕大部分人都來自義大利,據說,在馬賽(Marseilles)和文迪米利亞(Ventimiglia,位於義大利邊境)之間有25萬義大利人在工作。法國人不喜歡他們,準確來說是討厭他們,但是他們干起活兒來就是比法國人強,僱主們會非常欣賞他們的忠誠、平易近人以及賣力地工作。他們之所以大批湧入法國,是因為在義大利很難找到工作,就算找到了,工資也很低。儘管義大利的獨裁領袖拋出了那麼多豪言壯語,但有一件事他一直沒有做到,那就是提高工人的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