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蓄勢待發嬌娘熱期盼身不由己情郎有苦衷
2024-09-29 12:01:24
作者: 暮淺安
白雪覆蓋著大唐的京都。寧靜的除夕在雪地上徐徐退去,黎明來了,守歲的人長長地透了一口氣,推開窗子,讓朔風吹散屋子裡的炭氣;隨後,人們燃點了紅色的蠟燭,以慶祝新皇帝登位的第一個元旦。洛陽各處宮闈和寺廟的鐘全部都響了,宏大的聲響撼動了白雪覆蓋之下的城市。
在感業寺內,武則天獨自站立在長廊上,凝望破曉的天空,以喟嘆來迎接元旦。
她被宏大的鐘聲擾亂了,朔風在吹,冷氣自袖口和領口侵襲她的身體,有了點寒意。半年了——自從先皇逝世後,時光飛逝。一個女人輝煌的歲月是有限的啊,一定要讓李治知道,她是多麼的思念和期盼他。只有這樣,李治才會動心,才會想起她,才會把她接回宮。
武則天才智過人,很快就做了一首詩,名為《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紛紛,憔悴支離為憶君。
不信此來長下淚,開箱驗看石榴裙。
這首哀婉纏綿的《如意娘》,多少可以反映她當時的心境。年華漸漸老去,前途仍不明朗,那渺茫無期的承諾什麼時候能夠到來?在李治未去感業寺的日子裡,那個倚門而望的緇衣女子,也曾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為一個莫測的未來而顫慄。
詩的大意是說:我心緒紛亂,精神恍惚,把紅的都看成綠的了。為什麼我如此憔悴呢?是因為每天想著你。如果你不相信我因為思念你而默默落淚,就打開箱子,看看我的石榴紅裙吧,那上面灑滿了斑駁的淚痕。這首詩寫得情真意切,據說後來的大詩人李白看到了,也不由得爽然若失,覺得自己不如武則天。
詩里,武則天是一個思念情郎的小女孩,痴得憔悴支離,以至於看朱成碧。思念一個人到了這種程度,實在令人感動。寫了情詩,還捎上石榴裙,那效果可想而知。
此詩乍一看不像武則天的性格。如此清新婉麗的詩怎麼可能是那個令人膽顫心驚的武則天所作?肯定是《全唐詩》的誤錄。但是,她當時只有二十幾歲,有感情寄託也是尋常。而且文學作品,尤其是詩作,有時也會超脫作者性格。如杜工部一生關心國計民生,也有「林花著雨胭脂色,水荇牽風翠帶長」這樣的閒品。因此,武則天這般能夠駕馭群臣、開創盛世的偉大女性,在孤身為尼的逆境中,也會思念、祈盼著曾許下諾言的太子,盼著他降駕感業寺。
探究武則天當時的心情,說她不著急是不太可能,然而患得患失之下畢竟不敢催逼太緊,怕引起對方反感,得不償失,因此只能採取這樣委婉曲折的方式反映自己的心事。可見當時出現在李治面前的武則天,並不是強悍剛烈的強勢女子,展現出的更多的是「腕伸郎膝前,何處不可憐」的柔情蜜意。對於這樣一個才華出眾、深情柔婉,而又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壓力的女子,李治無疑是非常滿意的。
這首詩寫了之後是怎麼處理的呢?
是不是和石榴裙一起壓箱底了呢?不太可能。這首詩是一封情書,是要拿出來表白的。對於武則天來說,這還不是一封普通的情書,而是扣開李治心扉的鑰匙,也是扣開自己命運之門的敲門磚。她怎麼可能讓敲門磚躺在箱子裡呢?更大的可能是:她通過什麼渠道把它交給了李治。讓他知道,她依然思念著他,真是「一寸相思一寸灰」啊。李治面對這樣的真摯告白,想想當日的心心相印,他還能放下武則天嗎?
李治為什麼那麼長時間都不來看武則天呢?他即位後,又在忙什麼呢?
除了忙著把他老爸送走,還要處理一大堆軍國大事。李治自己也表現得頗為熱心,太宗晚年三日一視朝,李治卻是日日上朝,稱「朕幼登大位,日夕孜孜,猶恐擁滯眾務」。每日引刺史十人入內,問百姓疾苦,及各種應對辦法。
這些事情,他都很陌生,需要抓緊時間學習,緊急處置。對於軍國大事,他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和放鬆,因為父親留給他的是一個舉世無雙的超級大國,他必須高舉父親治國理論的偉大旗幟,全面貫徹其「仁政愛民」的重要思想,深入落實以德治國觀念,把大唐建設成為一個高度富強、文明的國家。
這是一個宏偉而美好的願景,李治對此充滿信心,但他的壓力比誰都大。他決心做像父親那樣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於是每天都風雨無阻地上朝理政。處理完朝政大事後,他又走街串巷,遍訪民情。李治的這些表現值得肯定,他是一個有作為的皇帝,不像後人評價得那麼昏庸。
可以想見新君初即位躊躇滿志的意態,做事也算有板有眼,並非如舊史所言那般無能,對政事毫無興趣,一心只想塞給別人處理。
但是他也有煩心事:剛剛即位,皇位不穩,加上性格柔弱,所以一直受長孫無忌、褚遂良等顧命大臣的控制。這些大臣是絕不會允許他胡作非為的,他又頂不過這些大臣,只好夾著尾巴做皇帝,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總之,李治一頭扎進繁忙繁重的政務中,似乎忘了對武則天的承諾。
其實,他並沒有忘記她,並沒有忘記自己對她的承諾,他不是那種忘恩負義、言而無信的人,他也想把她留下來,但他暫時不能這樣做,因為他有難言的苦衷。如此說來,在當時的情況下,李治真是不敢把武則天留下來。
當初太宗逝世,他也想把武則天留下來,可是留下她,同父親把薛婕妤留下來完全是兩回事。父親把薛婕妤留下來是為了工作,他把武則天留下來卻是為了保持私情。況且他們的私情見不得天日,並為傳統倫理道德所不齒。他當初不敢把她留下來,現在也不敢馬上把楚楚可憐的武則天接回來。
他一向有些優柔寡斷,做事拖泥帶水,且他本以仁孝出名。把父親的女人留下來,是需要勇氣和霸氣的。他既缺乏父親那樣的氣魄,又要顧及輿論的影響。一面讓武則天先去感業寺,一面私下見面暗中關照,等風頭過去再召入宮,這樣不清不楚首鼠兩端的折衷做法,倒是最符合李治的作風。不是沒有真情,但也不乏自私的盤算和顧慮。
李治的性格,極其矛盾難解。一方面,他為人仁厚,向有長者之稱,在唐代帝王之中,他賞賜給臣下的東西是最多的。但另一方面,殺掉當初力挺他登上皇位的親舅父長孫無忌;賜死毫無過錯(關於武則天女兒的死亡,比較有爭議)的髮妻,囚禁迫害親生子女,命令樣樣都是他親手簽署的,手段又是何等冷酷!在這一刻,他可以毫無顧忌地在你面前流淚,表現出對你的深刻依戀和濃濃的戀舊之情,但下一刻就給你送來賜你自盡的詔書,這樣的「真情流露」,又是何等的廉價。
武則天對他有絕大的影響力和控制力,然而這種影響來自於情感或是慣性,而非來自製度。這需要武則天有卓越的智慧和手腕。如果李治更英武果斷一點,武則天就沒有登上政治舞台的機會。而武則天的治國能力,也是李治一再讚賞的。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武則天可以說是他一手培養鍛鍊出來的。李治,的確是武則天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
武則天雖不甘心,但當時的她也只能任人擺布,懷著一個渺茫的希望在感業寺住下,名為拜佛修行,身份實屬尷尬,前途也曖昧不清,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一個男子脆弱易斷的愛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