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2024-09-29 11:04:13
作者: 阿瑩
似乎一個詭異的幽靈,也隨著列車悄悄抵近了夜幕下的古城。
當忽大年乘坐的列車徐徐駛入車站,天空猛然滾過幾聲悶雷,但雨沒有落下來,路燈下一群神情凝重的年輕人追隨著車廂跟跑,恰好把長安人下車的出口圍住了。列車民警先下去與他們握手交接,大家目光齊刷刷盯住了軟臥車廂,但所有的車廂門都沒有開,乘客們扛著行李不停地敲打車窗。當忽大年終於被忽子鹿攙扶著走下列車,站台上那些年輕人嘩啦一下圍上去,把他簇擁上一輛北京吉普車。本來能把車輛開上站台,是一種特殊待遇,今天卻讓人感覺如臨大敵,不就是矯造了個命令嗎?至於這樣興師動眾嗎?
當他們的吉普在路過韓信墳冢時,蠶豆大的雨點砸下來,砸得車篷砰砰如鼓,忽大年透過車窗看見路邊擁著一堆人,正在砌壘一塊黑色石碑,他讓車子慢一點,司機習慣地把車子停住了,他看到石碑上寫著「秦莊襄王墓」。呵呵,這真是笑話了,這麼多年老百姓咋稱之為韓信墳呢?這個陰差陽錯,是不是昭示那個倒霉的大漢將軍陰魂不散呢?如果這個冢真是秦莊襄王的陵丘,那這塊地方就是一片王土了,兩千多年前他生下一個兒子,統一了率土之濱,確是應該稱頌祭奠的。忽大年想下車去看看,司機扭頭瞅瞅乘車人沒理會,反而一腳油門下去,加速朝工廠駛去了。
毫無疑問,忽大年又被關押了,但這次被關與上次有很大不同,上次他住的牛棚在黑妞兒辦公室隔壁,時不時地會有些溫馨的關照,吃飯可以自己去食堂打理,晚上看守還可以陪他在廠房轉悠。而這次關押在機加車間地下室,身邊守著兩個從保衛科抽來的職業看守,一天三餐牢飯般把鐵盒塞進來,吃完再遞出去。晚上睡覺還不准熄燈,亮得人頭暈眼花,他們還不時地通過瞭望孔窺視,兩個眼珠就像兩隻小燈泡。忽大年完全不知為什麼要把他關押起來,他現在還是長安的一把手,就為那個絕密任務至於關押人嗎?
不是催我回來協助調查嗎?怎麼三天了不見人?忽大年向終於出現的田野發問。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問你。田野欲言又止。
這就是你把我哄回來的原因?忽大年怒不可遏。
忽廠長,你可能攤上大事了。田野眼閃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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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麼事?我把火箭彈計劃說成絕密任務,難道還犯法了?你們到中蘇邊境看看去,咱長安火箭彈立了大功!忽大年抓起水杯蹾到桌上,濺起一片水花。
你千萬要冷靜,想好了再回答……田野肚裡有話。
多大的事讓這個兵蛋子吞吞吐吐?忽大年很快便明白了,北京根本沒人下來調查,是一個從沒聽聞的詭異名字粘上他了。而且真他媽的邪門,這軍宣隊選定的調查組長,居然是技檔科長宮玉華。
這個冰美人似乎對這個任務有種特殊的嗜好,把地下工作的警惕都使了出來。在一個陰霾籠罩的下午,嚴肅地坐到了忽大年對面,發出了一個又一個犀利的質詢。忽大年一聽一愣神,脊梁骨不住地冒虛汗,天氣本來不熱,一塊餿味的毛巾卻被他的汗水浸透了。天哪,忽大年終於釐清了頭緒,這些人不是因為矯造絕密任務扣押他的,是有人揭發他參加了國民黨的地下特務組織——梅花黨,而那個絕密任務正好與梅花黨的暴動計劃相吻合。咳,咳,咳,國際玩笑嘛!
忽大年開始不相信長安會有這麼一個可怕的組織,這個廠的人他大都熟悉,十多年經歷了多少次清理,也從沒發現有什麼大問題,是不是那個安保出身的黃老虎神經衰弱臆想出來嚇人的?但隨著宮玉華的質問越來越具體,參加的批判會越來越多,聽到的細節越來越逼真,他自己居然也開始相信這個梅花黨不是臆造,當然只有他一個是冤枉的例外。他們以東北支援內地的技術人為核心,最大的頭目是總工程師哈運來,而哈運來又受瀋陽總部一個工人技師領導,經過哈胖子經年累月的苦心運作,東北人基本上都發展為成員了,幾乎全廠每個重要崗位都由他們的人控制了。
揭發出來的細節讓人無話可說,這些梅花黨成員組織嚴密,每人都藏有一枚梅花狀的胸章,遇有行動亮出胸章就能確認是自己人,骨幹成員每月在哈家開一次秘密會議,參加會議的人如果見他家窗台上擺有一盆蘭花,就可以敲門進去,如果晾了一件襯衣就是改期的暗號。果然在密集的抄家過程,又發現許多成員還保存著穿戴國民黨軍服的照片,印有青天白日的委任狀,而且幾乎家家都私存了大量的藥品,從急救紗布到跌打膏藥,從維生素到胃舒平,林林總總,應有盡有,都是預備一旦發生戰事應急用的。
他媽的,這個老奸巨猾的哈運來,膽敢把黑手伸到長安廠,真是膽大包天!忽大年反覆告訴調查組長,他不是從東北調來的,他是由部隊派來做工程的,本來想著項目落成就能回部隊去,組織上卻讓他就地轉業了,一個根紅苗壯的軍轉幹部,怎麼可能鼓動屬下加入梅花黨?
但宮玉華的話好像非常遙遠:我們已經掌握了你的主要問題,在你任長安一把手的十二年間,你唯梅花黨成員馬首是瞻,你必須向組織坦白交代,你在這個組織里擔任什麼職務?你把火箭彈偽造成絕密任務的真實意圖是什麼?梅花黨想用這批火箭彈實施什麼陰謀?後來忽大年才明白,這個宮科長因為監管人事檔案,兩派頭目都害怕自己老底被人揭穿,所以誰都不敢惹她,她提起這些質問不緊不慢,但忽大年還是感到一句比一句驚乍。
不過,他儘管額頭汗珠一溜溜往下滾,語氣始終強硬不變:我可從沒聽說過什麼梅花黨,長安就是這麼一個現狀,技術骨幹基本上是從東北過來的,工人都是從關中農村招來的,領導層大多是部隊轉業來的,你說說看,技術上的問題,我不找這些東北棒子,我能找誰?我是一名老八路老黨員,我沒有理由把國民黨打跑了,又偷偷去投靠他們。可宮美人冷笑說:我可以告訴你,現在不要說老八路了,披著老紅軍外衣的特務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