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2024-09-29 11:01:36
作者: 阿瑩
終於,來自黑妞兒的殷勤徹底破壞了街坊的靜謐。
忽大年在一天晚飯後,跟靳子吵嚷起來了,而且吵得很兇,從傍晚一直吵到夜深人靜,街坊好多人站在樓下聽到噼噼叭叭摔碗聲想上去勸解,可怎麼敲門也不開,後來好事人把黃老虎叫來,也是咚咚咚敲不開,後來人們反倒勸他回去算了,兩口子拌嘴睡一覺就好了,何況你就是把門敲開能咋樣,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你以前還是人家部下呢,你能斷得了首長家的糾紛?他只好悻悻然甩手走掉了,圍觀的人也就散了。
但忽大年家裡的對峙並沒結束,麻煩要追溯到那天下午了,忽大年正在辦公室看報,外交部駁斥印度關於麥克馬洪線的解釋,好久沒有聽到措詞這樣嚴厲的聲明了。門口有人噹噹敲門,但沒等他應聲門就開了,他埋頭把最後一句看完想發聲感慨,卻抬頭見黑妞兒一身藍工服,胳膊夾個紙包站在門口,這大概是黑妞兒第三次到他辦公室來,每次來都有令人難堪的回味。忽大年連忙欠身問:你咋來了?黑妞兒關了門說:馬上過冬了,去年你把腳凍了,俺給你做了雙棉窩窩。
看來這個黑妞兒是故技重演,看來她給靳子的表態並不可信,那年為那件紅裹肚沒少和靳子慪氣,現在又想著法來折騰了。忽大年想不起她咋會知道自己去年的凍傷,說:不用你操心,靳子買的有毛皮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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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妞兒把包裹放到桌上說:俺知道她給你買的有,那種大頭鞋太沉,沒有咱膠東人做的棉窩窩暖和。她說著就彎腰去脫忽大年的鞋試大小,他只好蹬掉右鞋,伸腳把棉鞋套上,不大不小正合適。黑妞兒起身笑笑說:俺現在跟你妹學會織毛衣了,等俺過些日子再給你織件毛背心。
忽大年急忙擺手說:我這不用你操心,你有空還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過了年都三十好幾了,趕緊找個人過日子吧。黑妞兒臉定平了:俺的事才不用你操心。忽大年靠近她說:黑妞兒,我看那黃老虎挺好的,你幹嗎不給人家個準話?
讓人家老到我這兒探底細,好像我們倆還藕斷絲連似的。黑妞兒沉下臉說:你不要拿話試探俺,我這輩子打光棍也不會再找你。忽大年哭笑不得地說:那我求求你,以後別送東西了,你上回送的肚兜,就惹靳子生了幾天悶氣。黑妞兒挺直胸膛說:她靳子也太小心眼,咱長安七千多人,就俺和你和月月是從黑家莊出來的,俺們不相互幫襯,又能找誰去?
這雙棉鞋忽大年壓根沒敢拿回家惹是生非。
可那天司機在家裡幫靳子晾曬過冬棉衣,聽見她叨叨要去給忽大年買棉鞋,就說領導辦公桌下放著一雙新棉鞋。靳子一聽下午就去了,推門正巧碰見他正美滋滋試鞋呢。老婆當然要問了:這棉鞋是哪兒買的?他順口撒了謊:我去省委開會,順便在特供店買的。靳子又問:那你咋藏到辦公室不敢拿家來?忽大年心虛了:放哪兒不一樣?天一冷我就穿回來了。靳子冷笑道:這棉鞋是不是穿著暖和啊?忽大年回答:那當然,新棉花。靳子譏諷:是不暖到心裡了?忽大年感覺老婆話裡有話:就一雙棉鞋,別胡思亂想了。
靳子沒再說什麼,門也沒關就下了樓,忽大年感覺今晚會有場短兵相接的格鬥,便有意躲到晚飯後,估計靳子在洗刷鍋碗瓢盆才回去,可沒想到靳子就一直在門裡坐著,見他進門倏地站起來問:你還知道回來?你說,那雙棉鞋到底是誰做的?忽大年嘴裡嘟囔:買的做的都一樣,冬天有棉鞋穿就行,那年部隊發不下棉鞋,戰士們整夜在院子裡跺腳……靳子猛地把手上的搪瓷杯摔到地上,咣地濺起一地碎瓷:你說,是不是黑妞兒給你做的?!
命中注定的一場博弈開始了,忽大年只好承認是黑妞兒送的,靳子一陣冷笑,突然過去把水龍頭開到最大,嘩嘩的水聲猛烈地衝擊著水池,把幾個髒碗打得咣當響,屋裡的氣氛一下子凝固了,兩個人都像被速凍了呆呆地立在那裡,仇視積聚著一波一波湧上來。
明明是別人送的,為啥騙我是買的?肚裡沒鬼,騙啥人?
我咋是騙人?
我告訴你,我一看針腳是斜的,就知道是膠東人的手藝。
是嗎?
滿廠只有黑妞兒是膠東人,還騙我是在特供店買的,你再去給我買一雙來?
我……我不是怕你生氣嘛。
我說她一個檢驗工,咋連黃老虎都看不上,心底就藏著鬼呢。
別亂想了,她就是想套套老鄉近乎。
靳子猛然喊叫:什麼套套老鄉近乎!我看她就是想把我套走,好回來睡到我床上,我看她當大老婆的心就沒死!
沒有吧,這些年她再沒提過這些……
反正我今天告訴你,這個家有我沒她,有她沒我!不信,明天咱們就到廠門口掰扯去,看誰丟人!
你……!
忽大年突然血湧上頭,一揮手扇了靳子一耳光。打女人是舊軍隊的陋習,所以從結婚到現在,他不管遇上什麼麻纏事都沒打過媳婦,何況媳婦也是忽家有功之臣,生了兩個虎生生的兒子,平日裡不管靳子怎麼使性子,他都咬牙忍了,但今天他忍不住了,她得理不讓人,硬逼他動手呢。
可那一掌打得有點重,打得靳子倒在地上半天沒吭聲。他有點緊張地朝她臉上偷覷,半邊臉,五指印,看來下手重了。似乎停了好一陣兒,她才放聲號哭起來,手頭抓什麼摔什麼,板凳、茶杯、水壺、菜碟……一陣接一陣噼噼啪啪的爆裂聲。忽大年也急蒙了,上去壓住靳子雙臂喊:你不過了?你都摔了明天不用錢買呀?靳子吼叫:你敢打我?還過個屁!突然,靳子一低頭一口咬住他胳膊,疼得忽大年啊啊亂叫:你個狗牙,快鬆開!不鬆開,我真打了!他果真在靳子換氣的當兒,把她扳過身放到自己膝上,像打孩子般衝著媳婦屁股一陣抽打,開始她還咬牙掙扎,後來任憑忽大年的巴掌拍下來,一下一下,又罵又打。
唉,倆人這一番打鬧,咋能聽到黃老虎的敲門聲呢?
後來倆人都不再喊叫了,只聽見子鹿子魚躲在屋裡嗚哇直哭,忽大年覺得這下街坊們都知道自己家的醜事了,氣得斜靠床頭直喘氣,胸膛也誇張地一起一伏,真恨不得把家裡的罈罈罐罐都摔爛,幾年來的鬱悶也集中轟上頭來。似乎天快亮時,靳子反倒先軟下來,主動把地上摔的碎瓷片掃到簸箕里,還偷睨丈夫的胳膊是不是被咬出血了,但她見男人依然氣呼呼的樣兒,也不想開口說第一句話。
兩個人的冷戰還是開始了。從此忽大年儘可能去食堂吃飯,回到家帶一厚摞報紙,趴在飯桌上,直到把報紙夾縫的演出預告看了,才上床拉被睡覺,早晨刷了牙洗了臉,端起一碗隔夜稀飯,一口喝淨就去上班了。出門進門再不像以前熱熱乎乎打個招呼,兩人都像對方不存在似的,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忽大年為找一件襯衣,把木箱裡衣服翻了個底朝天,靳子在屋裡陪子魚搭積木,也不肯過去幫一把。等他實在找不到氣洶洶走了,她才從一個抽屜里翻出一件襯衣扔到他床頭,當他晚上回來看到床上襯衣卻又來了氣,一把撇到桌上,乾脆第二天又不穿了。
後來靳子不但吃飯不再招呼忽大年,還故意把黑妞兒送的鞋墊、肚兜、背心、棉鞋,猶如供品般擺到了方桌上。忽大年回家見狀,故意把棉背心套上,回家就穿,出門又脫。氣得靳子把鞋墊、肚兜扔到了廚房煤堆上,忽大年回家沒見到那件棉背心,開始還以為靳子服軟收拾了,後來去廚房倒水看見,便又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咆哮。靳子也不示弱,聲音高得像喇叭。他只好撿起鞋墊、肚兜乾脆去了辦公樓,晚上就睡在辦公室的床上。哈運來以為現在中印邊境形勢趨緊,廠長關心生產,連家都不回了,幾次給上級匯報,都拿後勤廠長當例子。
但這無異於火上澆油,氣得忽大年把桌上報紙一張一張撕了,撕得滿地的碎紙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