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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2024-09-29 11:01:05 作者: 阿瑩

  這個膠東女人是靳子急中生智跑到單身大樓叫來的。

  剛才她見丈夫一臉兇相,手攥鞋帶拉著妹妹走,擔憂會鬧出個驚天大事來。

  那樣,這人一輩子就完了,他完了,忽家也就完了。唉,這個妹妹咋這麼不聽勸,偏要和個反革命混在一個屋檐下,混就混唄,反正兩人已經領證了,是好是歹自己慢慢體會吧,你個當哥的沒必要橫加阻攔。這種事越阻攔,倆人黏糊得越緊,若是沒人搭理,可能倆人早就分利索了。她後悔不該把胖銀杏翻騰的是非告訴丈夫了,男人和女人睡覺誰還不鬧點動靜,自己新婚之夜倒是小心翼翼,沒讓那些兵娃子嚼舌頭,可那是打仗的年月,現在是啥日子啊,心裡高興就折騰唄,至於這樣尋死覓活地傷了兄妹情分嗎?天蒼蒼,夜茫茫,眼下還真不好收場了,若沒有個硬邦人物壓住他是絕不肯罷手的,搞不好弄出個意想不到的麻煩來,明天就會傳遍長安的角角落落,這忽大年一家人就把人丟盡了。

  可叫誰來呢?她首先想到了黃老虎,他是丈夫的老部下,現在又主持黨委工作,請他來壓壓這對難兄難妹的火氣,應該順理成章。但靳子轉念又想,黃老虎雖說現在見了丈夫還是那麼客氣,可畢竟是他搶了長安的頭把交椅,忽大年見了他沒準氣不打一處來,沒準會生出啥么蛾子來,何況今晚純粹是自家私事,家醜不可外揚啊。唉,如果黃老虎不行,其他人就更提不上串了,那哈運來在丈夫面前說話都不利索,叫他來只有發呆傻愣的份兒,別指望他上去拔了丈夫的火捻子。至於長安其他的頭頭腦腦,哪個不是丈夫點將提拔上來的,即使現在降了半格,哪個敢在他面前指手畫腳?似乎……似乎沒人能阻止忽大年的魯莽暴虐,一場轟動長安的醜聞眼看就要發生了。

  靳子跟隨兩個冤家走近韓信墳下,瞅見單身大樓四排黃亮的燈光,像睜眼的神靈懸在那裡,她忽然想到了那個膠東女人。那個女人不是跟忽大年有過兩夜情緣嗎,雖說那天靳子使盡招數想讓她扔掉重拾舊情的念頭,儘管人家依舊在給丈夫送鞋送襪,可再沒聽說她找過丈夫的麻煩,也沒見她來家裡鬧騰名分。而且,那天看到忽大年孤身搶險拆彈,還能想到給她打個電話告知出現的情況。

  反正這個人不管是不是改邪歸正了,靳子感覺忽大年對她還是膽怯的。有個星期天,他倆在家督促子鹿子魚背誦唐詩,忽聽一陣噹噹敲門聲,忽大年扭頭問:誰來了?靳子故意逗弄:能有誰,肯定是黑家人來了。沒承想,他騰的一下站起問:誰來了?儘管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你以後少拿黑妞兒逗我。但是,忽大年的命門還是被她發現了。

  於是,靳子顧不上她與膠東女人的潛在尷尬,徑直跑進單身大院,一溜煙爬到四層女樓,咚咚咚敲響了黑妞兒房門。宿舍姑娘見夜半敲門,都擁到門前瞪起眼珠,靳子不由分說拉起黑妞兒下了樓,到了院子才氣喘吁吁地說:忽大年現在發瘋了,把他妹綁去了韓信墳,你一定出面勸勸去,萬萬不敢鬧出麻煩來。膠東女把一臉焦急的靳子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沒想到靳子會來宿舍找她幫忙,開始以為這又是來玩什麼花樣的,她本對霸占了自己丈夫的女人心存牴觸,但等聽明白急促的緣由,便聽任靳子拉住她衣袖匆匆跑去了。

  忽大年驀然見到黑妞兒感到詫異,這個口口聲聲要當大老婆的檢驗工,半夜三更怎麼跑到這裡來管閒事,還抱住忽小月視死如歸,跳進土坑毫不畏懼地沖他怒吼:你想幹啥?誰給你埋人的權力了?你有本事把俺倆都埋了!

  其實,所有的當事人都心知肚明,忽大年之所以擺出一副埋人的架勢,就是想殺殺妹妹的戾氣。這段時間,真可謂落毛的鳳凰不如雞,誰都敢把他的話打折扣,若是以前他早扯著嗓子罵娘了,但現在他真的脾氣上來摔了鋼筆,別人會小心撿起來,在衣袖上擦擦又放到他桌上,轉身踮踮腳步走出門,出門時還嘲弄地回頭一瞥,輕輕帶上便不見了蹤影。尤其是廠務會上,過去他一開腔會場鴉雀無聲,只聽筆尖沙沙響,沒人敢不識時務亂議論。現在若是他發言,有人便會交頭接耳,或明或暗表達相反意見。

  那位老部下黃老虎不過是個副書記,不過是「主持工作」,可他有話沒話都要最後作總結,長安機械廠儼然成了黃家天下,讓他這個昨日廠長顏面盡失,以致靳子也被這幫人的假象蒙蔽了,接過黃老虎的糖票就放笑臉,誰往她網兜放兩個菜包子,能嘟嘟囔囔誇讚到半夜,其實客氣的背後常常是輕蔑,這是官場的潛規則,正職副職永遠是不一樣的。所以,他今天把妹妹揪到韓信墳下,實在是那些傳言也太難堪了,她個姑娘家破罐子破摔,放肆地跟一個反革命鬼混,還要把自己的苟且發泄出來,一定惹得長安人都在嘲笑,今天若不把她的狂妄剎住,不定後面會折騰出多少尷尬呢!

  

  可現在黑妞兒冷不丁跳進了土坑,這可不在他的預料里,這不是明擺著向他示威嗎?忽大年心裡還真有點膽怯了,這兩個女人要是死扭到一起,揭起他的老底來,真的假的就由著她倆紅口白牙胡謅了,那他就百口莫辯了,也就把辛辛苦苦操持起的家業給毀了……其實啊,他就是想教訓一下自己妹妹,讓她知道世道兇險,以後走路腳步踏穩點,誰讓你黑妞兒不問青紅皂白跳下去,把好端端的意圖摧毀成一副敗局了。

  忽大年只好停止鏟土,對坑裡女人說:你來搗什麼亂?我是讓她長長記性,人生在世,不能任性!說著,他伸手抓住黑妞兒胳膊,用力一拉,腳下一蹬,便躍上了坑沿。但是,等他再伸手去拉妹妹,妹妹卻朝坑底一蹲說:我不上,你要埋就埋吧,我能跟韓信埋在一塊,也是老忽家祖上的光榮。

  忽大年不由得一怔,朝那夜色里的高丘望了一眼,似乎從未想過墳冢的意義,但他馬上又回到氣頭上,一腳把鐵杴攮進地里,做出扔土的架勢,說:我是看著黑妞兒的面子,你還以為你得勢了?你今天要是嫌這地方腌臢,我明天找個敞亮地兒!靳子和黑妞兒見狀,俯下身一人拉住小月一隻胳膊,一用勁便把人提上來了。

  這時靳子轉身扯了扯丈夫胳膊:那咱們回吧,讓她倆說說話,子魚晚上還咳嗽呢。忽大年其實就是想發泄一下胸中的沉鬱,黑妞兒插了這一槓子,就把設想搞簡單了,有人來勸正好是個台階,現在老婆又過來解圍,嘴裡便哼哼唧唧半推半就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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