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2024-09-29 11:00:33
作者: 阿瑩
那趟軍列最終駛過福州,下午在一個不知名的小站停下來。
那個站台太小了,連個站牌都沒有,他們從幾位老鄉濃重的閩南口音中分辨出「野豬嶺」三個字,但這種名字在鄉間多得隨處可聞。顯然,這是部隊的臨時集結地,樹大濃蔭,溝深蔥蘢,似乎看不到任何特別,但一條小路停滿瞭望不到首尾的綠色卡車,又不知從哪兒擁來一群群士兵,他們顯然期待著剛剛運抵的炮彈,趁著夜色開始了卸運,從火車上又裝到了汽車上,沒多一會兒整個軍列便卸空了,一輛輛大卡車轉眼間又無影無蹤了。
他們押運員被士兵帶上了一輛卡車,在一條崎嶇的路上顛簸了許久,來到一片戒備森嚴的營地,所有帳篷上都掛著偽裝的樹枝,走近了才發現有人從綠叢里鑽出來,招呼大家去一個帳篷吃飯。帳篷里掛著一盞油氣燈,火苗在玻璃罩里忽忽閃閃,正中是彈箱組成的桌面,竟然還有一個標著「洋河大麯」的鐵桶,大家擠眉弄眼上去就掏出搪瓷缸子,大概準備一醉方休了。
這時,一個叫葛秋子的教導員進來,看見只有一盆蘑菇燉竹筍,便喊叫添了一盆紅燒鹹魚,又端起茶缸給押運員一一敬酒,還鄭重其事地告訴大家,已經電告你們單位了,十萬發炮彈安全抵達,明天上午部隊將會派車將你們連同打包的棉大衣送到福州火車站,大家務必迅速離開此地,部隊將有大規模軍事行動。
什麼?我們還趕上軍事行動了?
那我們就是有功之臣了!連福想開句玩笑,卻沒能引起共鳴,當他們把一缸缸洋河大麯灌進肚子,才想起明天哪裡也去不成了,從上車前就開始醞釀的打算破滅了,大家長吁短嘆起來。一對可憐的戀人,本來還想登臨石竹山,去萬福寺燒炷香的,看來是絕對逛不成了,也沒得空閒去浪漫了。幾個押運員悄悄問連福:敢不敢明天到大海邊去看看海浪,做夢都想去看看大海的。可他想了想說:
沒看這兒到處是崗哨,聞不到硝煙味呀?肯定是要打台灣了,海邊肯定戒嚴了,萬一被民兵抓住,當成特務送回廠,還真就說不清了。有人笑說:你都敢藏個大活人帶來,這會兒咋害怕了?連福抬頭看不知誰在挑釁,說:部隊把火車票都買好了,誤了這趟車就得自己掏腰包,誰吃撐了自己掏錢給部隊押運呀?大家一聽連連喊叫劃不著,一個個心有不甘地埋下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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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看樣子是部隊的後勤基地,裝載長安炮彈的車輛在一面山坡的掩體前停下,又換成小推車搬進了一排山洞裡。等他們酒足飯飽,從帳篷里出來,一群汽車兵正等在外邊,進去就發現了盛裝洋河大麯的空桶,禁不住高聲嚷嚷:都是運炮彈的,咋兩種待遇啊?葛秋子進去吼了兩聲,帳篷里便靜得只剩下吧唧聲了。
連福想拉著忽小月去叢林裡浪漫,密匝匝的樟樹榕樹,冠大樹厚,漫過山崗,裡邊是少不了野雞兔子的。可是,別看著林深幽靜,一旦靠近就有士兵端槍站起,似乎每個角落都有士兵背後盯著,盯得人毛骨悚然不敢動了。忽小月捂嚴帽子說:是不是當兵的發現我倆有異常?連福左右瞅瞅:咱心裡沒鬼,怕啥?忽小月雙手捂住臉往回走:咋沒鬼?女扮男裝,混進兵站,都可以編電影了。這時葛秋子不知從哪棵樹後鑽出來:你倆就別溜達了,這裡是軍事禁區。
可是,來到他們準備休息的軍用帳篷,倆人馬上發現了尷尬,一個帳篷,十二個人,褲頭背心,光胳膊光腿。忽小月皺著眉退出來,晚上在這兒咋睡呢?
可也沒法跟部隊溝通,這裡是男人的世界,人家不可能準備一張女人床鋪。可是與這幫傢伙在一個帳篷待上一夜,明天就會編成故事傳遍全廠,一個女的,十一個男的,多爛多刺激啊,會讓人想到野獸與美女了。連福慌忙把她拉出去,咬咬牙說:實在不行,今晚在外邊坐上一夜,看看南方的月亮圓不圓?忽小月提醒:你想得美呀,沒看到處是巡邏兵,能讓你安靜坐一夜?連福想去找找那個葛秋子,可是那些當兵的見他倆打聽教導員,以為是想刺探情報,擠眉弄眼不肯應聲。
但沒多久葛秋子還是來了,連福無奈地告訴了尷尬:忽小月是個女的,晚上沒地方睡覺。教導員眨眨眼:沒聽說押運員有女的啊?忽小月只好把帽子摘下來,露出了盤起來的馬尾辮。葛秋子猛一拍連福肩膀說:你小子行啊,把女朋友帶到軍列上,不怕出啥問題,上軍事法庭啊?葛秋子一陣怪笑後,答應讓忽小月到前線醫院湊合一晚上。
可那醫院是在大山那邊,山不算高,路卻崎嶇,給他們領路的戰士說,山間原來有座小廟,戰事緊張已給遷走了。然而他們上山發現,夕陽里茫茫林海泛動著奇妙的艷麗,五彩繽紛,光芒柔美,像給即將來臨的戰爭披上了一層祥和的偽裝。
下了山發現前線醫院那麼大,占據了山坳一大片林子,儘管帳篷病房空蕩蕩的,但進出的白衣人步履匆匆,讓長安人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慌。儘管葛秋子給醫院打了電話,可幾近窒息的氛圍,讓他們都不知該去哪座帳篷找人了,只好在帳篷間徘徊觀望,終於聽到一個協理員,在訓斥搬運輸液瓶的士兵:是沒吃飽,還是吃多了?不知道輕點啊?大炮一響,一個藥瓶,就是一條命!
等他罵得歇了,連福拽著忽小月上前搭話,又是一頓狂風驟雨似的埋怨:沒看要打仗了?你們押運藥品,我招待;你們押運炮彈,離我遠點!呵呵,好像來者不是大活人,而是幾發大炮彈。
後來他們幫忙把那些藥箱搬進了一個地窖,協理員臉上才露了點笑容,才指了指忽小月休息的地方。連福看著忽小月進了一個厚實的帳篷,便和領路的戰士返回去了。沒想到,返下山便看到葛秋子帶著一班士兵,正準備上山去找他們呢,見到倆人下來就說:咋去了這麼長時間?真擔心出個岔子。連福滿不在乎地歪歪嘴說:太陽落山,霞光燦爛……
葛秋子一聽就惱了:你還有心看風景?你知道不?這兒離炮兵陣地不到七公里,但等下令,萬炮齊發,小心把人震趴下。連福不以為然:敵人躲在島上,炮彈打不過來,這個我可是行家。但葛秋子神秘地靠近說:沒聽電台天天廣播,今天抓捕個泅渡水鬼,明天擊斃個空降特務,萬一那些狗東西讓你們給碰上了,我就沒辦法交代了,今兒個我是擅自做主,想給你老人家解個圍的。連福聞聽再不吭聲了,他覺得葛秋子要是知道了自己的歷史,沒準就不會放任他送忽小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