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2024-09-29 11:00:36
作者: 阿瑩
第二天早晨,按計劃要乘車去福州火車站的,可葛秋子突然跑來說,剛剛接到一級戒嚴令,禁止一切車輛白天出行,要等天黑再送他們走。押運員們一聽樂了,有一整天時間,正好去周邊轉轉,可以鑽進嶺坳看看密林,也可以翻過山樑看看大海。可沒承想一掀門帘,發現帳外站上了持槍的士兵,所有人一律不准走出帳篷。呵呵,連午飯都是抬進來的,一桶稀飯,一筐饃頭,三瓶肉罐頭,三碗炒鹹菜。押運員們飯後躺下不由疑惑,下午趕不到福州會誤了夜裡的列車?後來葛秋子又跑來解釋:炮戰隨時打響,一切都要為此讓路,帳篷外掛了偽裝,不用擔心敵機偵察。連福連聲嚷嚷:是不是解放台灣的戰役要打響了?
話音剛落,一串串信號彈從前方衝上天空,劃出了一道道平行的軌跡,頓時火炮山呼海嘯般響起來,腳下大地也開始搖擺,間或夾雜著尖厲的哨聲,直把押運員們驚得目瞪口呆。按說他們都在靶場聽過炮響,可那是打炮試驗,人有充分的精神準備,一發打過,二發準備,這種萬炮齊發的感覺,真是驚心動魄啊,把五臟六腑都要震散了。
焦急時刻,葛秋子掀開門帘安慰:這裡是後勤基地,在敵人的射程之外,大家不要慌亂。連福擠到教導員身邊問:前線醫院也在射程之外嗎?葛秋子瞅著他冷笑:他們跟咱們就隔一個山頭,儘管比較靠近炮兵陣地,可我軍三十多個炮兵營,一個波次的轟炸,就把金門島打癱了,不會有還手之力了。
可是,當教導員準備步出帳篷時,敵人炮彈明顯飛過來,帶著尖厲的哨聲,清晰地響起落地的轟炸聲。葛秋子嘴裡罵了句什麼,轉身對押運員們說:別害怕,敵人囂張不了一會兒。果然,我軍又一個波次的轟炸,狂風驟雨般壓過去,且把濃濃的硝煙擠壓過來了,坐在帳篷里都能感覺刺鼻的味道。
然而,連福聽到火炮隆隆爆響,急得火燒火燎,敵人不會因為他們是白衣天使就放過轟炸的。他悄悄退到帳篷底處,用力拔掉一個木橛,掀開篷角,匍匐地上,悄悄鑽出了帳篷,緊跟著還有兩個押運員也鑽了出來,他一頭撲進草叢,朝著山上猛跑,心想一定要把月月找回來,不能同生,也要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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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們便跑到了山頂,炮聲似乎變得稀了,可那晚霞像被硝煙燒成了霓虹,一層一層地鋪向了遠方,遠方的下邊就是大海,海上有個金門島。聽說當年登島吃過虧,這回應該是復仇的炮火,也許再打上一會兒,解放軍就開始登島了,小島就要回到人民懷抱了,到時跟著衝鋒陷陣的戰士去島上轉轉,會是多麼刺激的押運旅行啊?
可是等抵近前線醫院,連福一下子蒙了,只見一輛救護車呼嘯而來,一輛大卡車也悶頭衝進來,幾副擔架從車上抬下來,到處都是忙亂的腳步,忽小月在哪兒呢?連福喊了一聲,剛想手卷喇叭呼喊,就見幾個士兵端著槍朝他們飛跑過來。
毫無疑問,他被士兵押送回去了,年輕的教導員一見面就惡狠狠地訓斥:你也太混蛋了,跑出了警戒,不怕被當兵的一槍崩了?
其實炮聲響起的時候,忽小月正幫著幾個護士纏紗包。
她先將一大張紗布撕成條,再一圈圈纏到手指上,一會兒工夫桌上就堆成山了。忽小月納悶咋能用這麼多紗布呀?護士長說你沒上過戰場,這點紗布根本不禁用,她們提起血淋淋的戰爭,居然沒有一點懼怕。
可是當炮聲驟然響起,腳下土地開始晃動,護士們剎那間也變得恍惚起來,眼仁也游離著恐慌,纏的紗包也不那麼整齊了。忽小月被炮聲震得耳膜嗡嗡,手指紗帶都纏到手背上了,不由得扔掉紗包捂住耳朵,嚇得幾乎要哭了,護士長撞了她一下才回過神來。
等到第一輛救護車進來,護士們好像才找到感覺,一擁而上,把三個傷員抬進帳篷。忽小月不知道這個帳篷是手術準備間,一會兒的工夫,六張床就躺滿了,傷員們血肉模糊,衣服全都燒成了黑絮。可那些剛剛還眼閃驚恐的護士們,一個個變得格外幹練,剪衣褲,洗傷口,沒人指揮,流程清晰得像小溪流水,很快有人被抬進了旁邊手術室,很快又有人被抬了出來。
忽小月恍惚聽見旁邊有個眼蒙紗布的小戰士,聲音微弱地喊水,她掏出背包里的搪瓷缸,倒了半缸熱水,湊到小戰士身邊說:你等一會兒,水有點燙。可小戰士卻一個勁兒喊水,她把熱水倒進杯蓋吹了吹,小心靠近嘴唇餵了一口,誰知小戰士竟然說:你是媽媽嗎?我聞到了媽媽的味道?忽小月一聽眼淚便下來了,她俯身貼近戰士臉頰說:你別害怕,媽媽在等你回家呢。小戰士嘴角翕動了一下,好像一縷笑容凝固了。忽小月驚得喊了一聲,兩個護士過來翻了翻眼皮,小戰士就被抬出去了。
忽小月盯著小戰士滑落的胳膊悠蕩著遠了,心裡像被錐子扎了一樣。是啊,如果她說,她就是媽媽,小戰士會不會堅持下來呢?她恨自己為啥要否認是媽媽?這種自責的情緒,一直籠罩著她的腦際,直到夜幕降臨,又與押運員們會合,連夜趕到福州火車站,坐上了回返西安的列車,心緒都沒能平息下來。
連福坐在她對面,見她總是悶悶不樂,以為她昨晚在醫院受到了輕蔑,小心翼翼地勸解:碰上了戰爭,只要能活著就好。忽小月久久沒有回應,她默默地望著車窗外,一輛輛拖掛著火炮的卡車貓在暗夜裡,在往相反的方向疾駛,一種複雜的滋味突湧上來,她不由得喃喃自語:這就是戰爭……戰爭真的會死人的。
連福也感慨地說:昨天那一波炮轟,驚天動地,不知長安炮彈用上沒有?他見忽小月默然無應,嘟囔道:想不到那麼猛的炮火,老蔣還有反擊能力,不知道咱們炮位有沒有死人?忽小月冷冷地回應:那不叫死,那叫為國捐軀。連福摸摸下巴說:反正都是停止了呼吸。忽小月搖搖頭:那可不一樣,他們是保家衛國。連福搖搖頭笑了,似乎還想調侃什麼,卻找不到合適的語句,嘴角只能浮現出那個標誌性的壞笑。
你笑個啥?有啥好笑的?
我笑……我們也算來過福州了。
是你的目的也算達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