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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2024-09-29 11:00:06 作者: 阿瑩

  忽然,一場從京城釀起的風暴刮到了西安的城牆下。

  這場運動在社會上已經開展兩三個月了,忽大年覺得長安是軍工單位,所有人都經過了嚴格政審,那些關中招來的新工人,追溯三代都是窮得叮噹響的貧下中農,沒必要興師動眾把職工分成左、中、右,隊伍搞複雜了就沒辦法帶了。

  何況北京那邊一會兒詢問炮彈進度,一會兒檢查炮彈質量,明擺著在為一場惡仗做準備。噢,可能會要跟誰開打呢?現在朝鮮三八線已經平靜下來了,最可能的方向就是海防前線,聽說部隊那年攻打金門島損失了九千官兵,這口惡氣咋能咽得下?忽大年每每想到這兒,就想砸牆摔杯子,這次不管跟誰開戰都要保障彈藥供給,在解放台灣的功勞簿上不能沒有忽大年的名字。所以他對務虛活動得過且過,反正政權在咱手上,不信誰還能顛覆了。

  但是,黃老虎匆匆推門進來告訴他,市委要派工作組進駐長安廠,組長就是那個一臉苦大仇深的錢萬里。忽大年一聽警覺起來,絕不能讓這傢伙在政治上找出雞毛蒜皮來,馬上通知車間的黑板報,一律換成當前的內容。黃老虎撇撇嘴說,他已經開過會了,也就是這樣布置的。忽大年呵呵笑了,不愧在一個鍋里攪了幾年勺啊!

  他路過工廠大門收發室,進去跟老張頭聊了幾句,平時工作忙得腳打後腦勺,報紙大多瞧瞧頭版的標題,再有什麼好看的。可老張頭會一一標註出來,今天收發員遞上一摞報紙神神秘秘地說,最近報上的口氣全變了,開始反擊什麼進攻了。忽大年皺皺眉不以為然,這有什麼?他對拎著腦袋建立的共和國有種本能的熱愛,那些人的言論也太刻薄了,咋能容忍嘲諷國家政策,捨命打下的江山咋能輪流坐莊?臨走,老張頭把報紙遞給他撂了一句:今天又有人給你送包裹,你家靳子給拿回去了。忽大年忙問:哪兒寄的包裹?老張頭目光從老花鏡上沿射出一縷狡黠:跟上回一樣,只有你的名字。

  本章節來源於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

  天哪,忽大年已經兩次收到過這種包裹了,不知是誰直接放到收發室窗台上,公務員取回來就放到他辦公桌上。第一次,是一雙黑色燈芯絨方口棉鞋,針腳密實,綿厚軟和,現在城裡人愛穿牛皮窩窩,內里襯一層兔毛,卻不如方口棉鞋舒服呢。第二次,是一件寬寬敞敞的棉背心,是灰色工作服改做的面子,洋布碎花里子,打眼一瞅就知道是膠東女人的手藝。

  唉,這個趕不走的黑妞兒呀!上次他們在夜校月光下談得多好啊,再不能糾纏名分了,法律只認結婚證不認拜天地。可是,這個滿懷心機的女人卻耍了陰招,冷不丁就送來一件衣物,儘管接到手上的瞬間閃過一絲溫馨,但他明白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明擺著是想攪和事情呢。

  果然,忽大年推開家門就見靳子在廚房水池搓洗襯衣,桌上的飯菜明顯是一個人的,一碟鹹菜,一碟炒茄子,案板上有個洋柿子,他想切了拌點砂糖吃。

  靳子怪聲怪氣地說:兩個菜還不夠吃,在部隊啃干饅頭也吃得香。忽大年心虛嘻嘻:放點糖,爽口嘛。靳子一把奪過糖罐說:就這點糖,倆娃都不夠,每月都要從老虎手上借糖票。忽大年看糖罐已見底只好放下,等吃完飯打開老張頭給的報紙,發現靳子瘮人地咬著嘴唇坐到對面,悶頭悶腦地盯著他頭頂的紅疤。

  忽大年被盯得心裡發毛問:你這是幹嗎?老夫老妻的,又不是多久沒見了。

  靳子嘴角冷冷一撇說:我就是要看看,這個整天在我身上爬來爬去的男人,哪根筋沒伺候好。

  忽大年沉下臉放下報紙說:娃還沒睡呢,你說話文明點。

  靳子聲音陡然大了:你還怕娃聽著了?怕娃聽著你別干哪!

  忽大年起身推開兒子房門,子鹿和子魚竟然都不在,看來靳子是準備跟他大幹一場,早把孩子送出去了,他坐回飯桌旁悶頭說:想說啥就直說,繞來繞去累不累?

  靳子把一件紅裹肚從網兜里猛扯出來喊:你真行啊,連貼身內衣都有人做,還繡上花了,蝶飛鳳舞,想得挺美啊。

  城裡人很少戴裹肚的,這都是膠東人的穿法,他只好承認可能是黑妞兒寄來的,他想自己跟膠東女清清爽爽,從沒什麼麻纏。可靳子聽了反倒不相信說:

  你真會裝啊,如果沒有來往,她會給你送裹肚,啥意思嘛?說著又把老話扯出來:你們能這樣勾勾搭搭,還說你們沒有同過房,誰信啊?一男一女,睡一個炕,你還能老實了?哪個男人見女人精光躺著不想上,還愣編瞎話,啥事沒幹?哼,給個實話,你到底有多少房老婆?別忘了現在是新社會,不准討三妻四妾!

  忽大年急忙辯解:咱就事論事,別扯沒用的,是她要送的,我壓根兒不知道。

  靳子緊追不放:你別裝了,要不是我拿住了這證據,你不知道要瞞到啥時候呢?她又猛一拍桌子:我明白了,你是想明里一房做飯,暗裡一房生崽,兩個女人圍你轉,你就不怕身體累出病來?

  忽大年當然不承認:你小聲點好不好,讓鄰居聽見就成笑話了,黑妞兒在廠里就沒法待了。

  靳子一聽更來氣了:你還怕她在廠里沒法待了,你想過我在廠里就能待了?

  告訴你,我明天就去辦公樓喊上一嗓子,後天我就領孩子回白洋淀老家去。

  忽大年無奈地說:靳子,你咋把我想得那麼壞,咱倆是一個戰壕的戰友,我咋能幹對不起你的事?

  靳子厲聲發誓:我還以為你們真斷了,想不到還在勾勾搭搭,反正這個家,有她沒我,有我沒她,你看著辦吧!

  那天晚上,月色清幽,窗台上灑著一層細密的月光,兩個人都沒睡著,都睜著眼睛在想怎麼辦。咳,如果不管不顧地折騰起來,等待他們的就是滿滿的尷尬了,人們飯後茶餘也就有嚼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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