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2024-09-29 10:59:50 作者: 阿瑩

  忽大年當然期望自己的小日子能夠平靜地過下去了。這天吃完飯,靳子說:

  你老大一個廠長下班回家,婆婆媽媽刷鍋洗碗,別人還以為我是個母老虎呢。今晚夜校操場放電影,咱們去看看吧?忽大年一直因了黑妞兒而有些愧疚,自然想通過一些方式來彌補了,所以二話沒說就應允了。

  這長安廠的露天放映,已經成了兵工城一項文化活動了,一到禮拜六,未等天黑,周邊村民就拖家帶口搶占位置,時常與長安人發生爭執,只好劃開兩片地方,卻是一到放映日,依然吵鬧,你占我擠,直到開演才能停歇下來。

  他倆出門來到夜校操場,那裡已是人山人海了,大人小孩坐在高高低低的板凳上,遠遠就能聽到嘻嘻哈哈的笑聲。兩人在人堆外邊來迴轉悠,本想找放映員要兩個馬扎,卻連個插腳的地兒也沒有,只好站著看到銀幕上映出了《國慶十點鐘》。忽然,身旁響起一串銀鈴聲:忽廠長啊,我去教室拿倆凳子吧?

  似乎眨眼間姑娘就一手提一個板凳放到面前。靳子感激地問:你是咱夜校的?羊角辮點頭說:剛進廠,正培訓呢。忽大年便問:你叫啥呀?羊角辮呵呵笑應:我小名叫毛豆豆,正想起個大名呢。等到影終散場,忽大年抬腳就走,靳子示意把凳子還了。話未落音,銀鈴聲就從身後響起來:你們走吧,我去還凳子。

  說著便拎起凳子朝夜校跑去了,忽大年很欣賞地朝著跳躍的背影點點頭。

  兩人隨著人流往家走,靳子依然沉浸在劇情里說:那演小蕙的演員真漂亮,嗓子那麼甜。忽大年含混地回應著,靳子瞥他一眼說:你說要不是那個女的機警,狗特務沒準就把電廠炸了。不過,女人心再實誠,用不了多久就被男人忘了。這後一句話可跟電影沒關係,忽大年心裡吃緊,說:咋能說忘就忘了,肯定有原因。

  靳子詫異:有啥原因?你說,你會不會把我忘了?忽大年本能地反駁:你是我老婆,我咋能忘了你?哈哈,電影裡可沒這個情節,你在想啥呢?靳子咯咯笑了,引得散場人紛紛扭頭朝他倆直瞅,發現竟是廠長兩口子,吐一下舌頭,或快或慢躲開了。她哼哼說:咱長安已經有七八個幹部甩了農村的老婆,娶了城裡的女學生,你說丟人不丟人?忽大年心裡小鹿亂撞:這有啥丟人的?在部隊時就有人說,打敗美帝蔣匪幫,娶個學生做婆娘。靳子又譏諷:我發現就你下手快,早早就把事情辦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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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大年不知道該咋回答,猛然瞥見有個身影快步越過他們朝前去了,他感覺此人腰胯晃得熟悉,不由得定睛呆望,靳子刺了他一句:你盯人家姑娘傻看啥呢?他本能地反問:你咋知道是姑娘,我看像是婆娘?靳子撇嘴說:這你就不懂了,女人生過娃,胯就鬆了,你看那女的屁股蛋夾得多緊。

  忽大年有點緊張再沒敢吱聲,感覺過去的身影就是他不願觸及的導火索。

  以前他可從沒這樣認真地想過黑妞兒,他以為當年的逃離意味著驅趕上架的婚姻遠去了,可他自從遭到似曾相識的襲擊,霍然意識到自己掉進了一個自釀的泥淖,能戰戰兢兢拔出腿是他的福分,深陷下去也在情理之中,誰讓你貪咬人家屁股呢?如今那個女人已經堂而皇之披上了檢驗服,站在了白晃晃的燈光下,那活兒說不上有多苦累,也是需要眼珠子敏銳的,若不留神放過疵病,就可能炮毀人亡,且不知給她這樣一份工作是對還是錯喲?

  真是活見鬼了,那個閃閃綽綽的黑影,居然攪得他躺在床上難以入眠,這個人如果就是那個膠東女人,一定已經跟蹤好一陣兒了。她為啥要跟蹤自己呢?

  是否消停了半年又反悔了,想偷偷踩點認門呢?唉,那天他們在夜校那裡不是談妥了嗎?今後絕不到家裡來鬧的呀?唉,老話說得對呀,女人心天上雲,世間演繹過多少生離死別,有幾個能執守海誓山盟呢?萬一她變了卦跑到家裡來鬧騰,就一定會折騰得天翻地覆。可她是女人,靳子也是女人,她一定不知道,靳子也是個經歷過彈雨洗禮的剛硬脾氣,絕不會懼怕黑妞兒揮掌逞凶的,也不會懼怕她來爭什麼老大老二的。是啊,這事恐怕瞞不了多久了,靳子早晚會知道,萬不能眼睜睜看著人家把事情鬧大,那後果就成了掉到地上的軟柿子了。

  所以,忽大年思來想去覺得似乎先告知了的好,就伸手摩挲靳子的額頭,似乎涼得沒有熱度了。這個曖昧的動作,當年娶她的那個晚上用過的,但今天靳子不知是累了,還是心埋了疙瘩一動不動,沒有像以前那樣翻身抱住他胳膊,把頭埋進他的臂彎,等待他颳起狂風巨浪。他想事到如今,應該讓靳子有個準備,萬一狹路相逢,不能讓身邊女人吃虧呀。於是,他像擠牙膏似的透露,家鄉有個女人到了古城,這個女人曾跟他在一個大院識字習武,還身藏鐵砂掌能砍斷小樹,再差一點點他們就成兩口子了,但是……他絮絮叨叨繞了一個很大的彎子,想輕描淡寫地敷衍過去。

  他以為靳子聽了不會太在意,畢竟她現在躺在男人身邊,有證有娃有房子,穩坐上風口呢。可沒料想靳子一聽猛然坐起問:你以前好像跟我講過這種事,可你像講別人家的故事,現在咋像要跟我扯到一塊了?靳子立刻與丈夫以前的鋪墊聯繫起來又問:啊啊?你說說看,她一個膠東半島的鄉下女人,咋能找到西安來?不是你想方設法把她勾引來,她咋能有這麼大的能耐?我說……你咋愛乾淨了,纏著要我做套袖,一個不夠,還要兩個?呵呵,你是怕把字母沾到哪個女人肚皮上吧?忽大年有口難辯:天地良心,我真不知道她是怎麼找過來的。

  半夜時分,靳子迷迷糊糊聽說那個女人還在家門口徘徊過,就倏的一下拉亮電燈說:咋的?我明白了,你是想把她接進家裡來?咋的?咱家三間房子,她一間,我一間,孩子一間,你今天趴到我身上,明天鑽她被窩,你想得美啊?忽大年哭喪著臉說:我才不想讓她來呢,她也可能想來,我絕對沒答應,咱們可不能讓她陰謀得逞了。靳子手點丈夫額頭:嘿嘿,你怕是想讓她來吧,告訴你,現在都解放八年了,多大官也只能娶一個老婆!忽大年一臉無奈:我的靳奶奶呀,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我是怕萬一她哪天摸上門,讓你有個準備。

  看看,想給我打預防針,是不是?我可不吃這一套!靳子光腳下床,把一碗涼透了的黑糖水仰脖喝淨,順手把搪瓷碗扔進水池,只聽咣的一聲響,一塊瓷片濺到她脖子上。靳子趴到床頭嗚嗚地啜泣起來,她顯然沒料想好端端的日子,愣叫一個鄉下女人給攪和了。忽大年捂著耳朵瞪著眼,腦子亂成了一鍋粥,把可能發生的狀況悶想了一個又一個出路,依然理不出頭緒,只想推開窗戶一頭衝出去……唉,這是二層樓,衝下去也摔不死人,只能把腿摔斷活受罪。

  於是這個難堪的夜晚,忽大年還是沒敢透露黑妞兒進廠的消息,他想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再做滲透,讓身邊女人慢慢接受這個尷尬的現實,當天際吐出魚肚白,他斜眼朝身邊偷覷,發現靳子那一對眼眸也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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