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2024-09-29 10:59:17
作者: 阿瑩
離開那個黑妞兒以後,忽大年遇上了另一個女人。
他直到那年深秋才找到太行山游擊隊,擺弄了兩年三八大蓋,還負過一次令人驚悚的輕傷。那次隊伍反「圍剿」被鬼子打散了,他扒了身黃狗子衣服穿上,混過白區跑回山裡的宿營地,隱蔽的暗哨以為敵人來偷襲,揚手就是一槍,軍帽騰地掀掉了,頭皮灼了一道燒痕,從此什麼時候都要戴著帽子了。後來他從一名小戰士干到小隊長被派往延安去學習,一路上穿爛了三雙布鞋,濕透了厚實的褡褳,終於赤腳站到了寶塔山下,頭埋進清冽冽的延河裡喝了兩口,便徑直走進了抗大的校門。
後來的成司令也在抗大學習,發現忽大年讀過《孫子兵法》,便像發現了一個寶貝,幾經折騰把他帶到麾下,還提醒他把做游擊隊內應的經歷填到自傳上。
忽大年果然不負眾望,在晉北接連打了十三場伏擊,緊急關頭表現出的冷靜讓人吃驚。那次鬼子不知從哪兒得到情報,把忽大年率領的二連圍在一片陡峭的山坡上,他迅速把全連帶進一處廢棄的煤窯,本來隊伍可以順礦洞跑掉的,可他發現礦洞在半山腰上易守難攻,便像釘子扎在那裡守了一天一夜,吸引兄弟部隊把追擊的鬼子反圍在山崖下,打了一場漂亮的反圍殲戰。從此成師長見人就誇他是塊當將軍的料,一覺醒來就成了團政委,剛剛二十五歲就有了勤務兵,講話走路便帶著一股風。
後來日本人投降了,在攻打太原的戰役中,為阻止國民黨兩個師突圍逃竄,忽大年率領兩個連守在岔路口,整整三天三夜,機槍管子打紅了,手一碰燙掉一層皮,急得機槍手團團轉。忽大年趴在戰壕里想出了個歪點子:有尿的都憋住,都澆到槍管上!沒想到這個降溫法還挺管用,機關槍噠噠噠歡實起來。可勤務兵見人撒尿就扭過臉去,忽大年見敵人反撲過來,一頓臭罵:你裝個文明,快過來,澆一泡!靳小子遲疑說:我……我沒尿呀!忽大年急喊:他媽的,有尿沒尿掙著尿,沒見槍管打紅了?
當時子彈就在頭頂嗖嗖亂竄,機槍要是啞了,就只能等著拼刺刀了。忽大年隨手把一根剛卸下的槍管扔過去。靳小子看出這當口尿比子彈重要,抱住發燙的槍管就往後邊棗林里滾,只見軍衣馬上燃著了,噝啦啦冒著青煙。忽大年眼看又一根槍管打紅了,回頭未見靳小子火冒三丈,這小子關鍵時刻掉鏈子?他急忙滾進了棗樹林,想讓他去通知預備排也壓上來。我的媽呀,靳小子撅著屁股,半蹲半就,一股細泉正嗞嗞澆在槍管上,冒起一股尿騷味,見人滾來像被針扎了,騰的一下提起褲子,也忘了隱蔽,挺直了身子。忽大年陡然意識到勤務兵是個女人,不由得瞪著慌亂的眼珠驚叫:我的媽,你咋沒把啊?
突然,一串炮彈攜著哨音砸到陣地上,等他爬起來抖掉浮土,棗樹不見了,靳小子倒在泥土裡,他上去拼命搖拽,竟然一動不動。他以為勤務兵一定死了,只是沒想到人家還是個女的,可在一個女人面前,自己吃喝拉撒沒一點樣子,他越想越羞愧,越想越難受,不由得摟住勤務兵一陣哽咽。隨後,忽大年連續換了三個勤務兵卻沒一個順眼的,後來他聽說靳小子抬下火線後,居然在擔架上睜開了眼睛,便興沖沖跑到野戰醫院去探望了。
呵呵,病房裡四個女傷兵,見他進來都一瘸一拐出去了。忽大年走到床邊習慣地想揭被子察看傷口,卻被靳小子死死捂住,臉蛋也騰地紅了,紅得像初春的桃花,一雙黑眸閃著從沒見過的羞澀。政委倏然發覺這個勤務兵雖不像城裡唱戲的會撩撥,也不像村姑那麼靦腆,若紮上小辮還是挺姑娘的,心裡便像有窩螞蟻爬過來,好一會兒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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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咋不早說,早說就不讓你去尿了。
那……那我是尿錯了?
你傷好後,還給我當勤務兵。
我……我當然可以……
不過,靳小子傷口痊癒後,不再給他當勤務兵了。她那天輕輕敲開忽大年房門,戴著黃軍帽,穿著黃軍裝,露出齊耳的男娃頭。咦,以前咋沒發現這雙眼眸這麼動人,像兩潭泉水,清清亮亮的,好像能一下子看到泉底。忽大年愣怔一下,本能地想上去擁抱,卻被人家一閃身躲開了,他這才意識到靳小子已不再是小子了,已經還原女兒身了,但他還夢想著她能繼續做勤務兵,說:我這兒的活還得你干,誰干我都看不上。靳小子左手攥著右手拇指,羞赧地低下頭沒吭聲。
忽大年扭身就去了師部,正巧師長和政委在討論部隊休整,見到忽大年便問兵員補充情況,可他答非所問:我們團靳小子歸隊了,我打算還讓她做勤務兵。
師長哈哈大笑:你小子想得也太美了,找個大姑娘給你當勤務兵,別把部隊都搞成大肚子了?忽大年急忙辯解:她以前就是我的勤務兵。師長一針扎到了要害:以前她是女扮男裝,現在,誰都知道她是個沒把的娘兒們。
你要是想讓她暖被窩,乾脆就把她娶了吧?
那……咋能行?
正好利用部隊休整,給你們把事辦了。
那不好吧?整天打仗……
有啥不好?你今年二十七,她今年二十六。
靳小子能不能答應,忽大年心裡沒底,但他回去把師長的話撂出來,勤務兵頭趴到膝上久久不見吭聲,他看問不出啥話便說:你不吭聲,就是同意了,明天師長給咱們張羅婚事。靳小子頭埋到膝蓋下說:醫生說我傷得不是地方,可能要不成娃了。忽大年不假思索地說:部隊整天打打殺殺的,沒有娃正好,省得操心你挺個大肚子東跑西顛。靳小子又提出個難題:結婚是終身大事,該不該給我爹娘說說呀?忽大年不由得一愣:老人家現在在哪兒?靳小子說:我家在保定的白洋淀,那年他們撈魚回來被鬼子刺刀挑了,我躲進蘆葦盪才逃過一難,我娘臨咽氣說過,將來我嫁人記著告訴爹娘……忽大年這才放下心來說:這事好辦,你爹娘在天之靈就在你頭頂上,你朝老人家墳頭方向喊一聲,磕上三個頭就算告訴了。
兩天後,忽大年和勤務兵結婚了。晚上吃飯時,師長和政委帶了兩瓶泥壇汾酒,三個人喝得昏天黑地。師長最後硬著舌頭說,他也要把老婆接過來,政委聽了落下淚說,他也想老婆了,可不知道老婆現在哪兒。忽大年更是喝到了八成,等兩位首長搖搖晃晃出了院子,一把將門掩上,卻撲倒在靳小子身上號哭起來:
靳子啊,我該死,我騙了你呀!
你咋騙我了,是我自願的。
我……我不行……不行……
啥不行?
以後……你還做你的勤務,晚上咱倆各睡各的。
你盡胡說,師部人都知道咱倆成婚了,明天我又成了勤務兵,別人會咋說?
可我……我真的不行……
然而,這絕對算是一個傳奇了。連忽大年自己都感覺驚訝,他手搭靳小子額頭輕輕摩挲著,感覺姑娘像感冒了熱得發燙,肚子熱得可以暖雞蛋了。他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說,只要兩人在一起互相照應就是個家了,有家啥都會有的,有沒有孩子無所謂的。靳小子翻身摸著他頭上的疤痕問:你到底咋不行嗎?你可說清呀?說著她的手就伸過去,沒想到襠下那上不了台面的寶貝竟然昂揚起來,一下子就把男人的桀驁坦露到女人面前了。
那天晚上,忽大年瘋狂了,就像一頭餓極了的野獸重重地撲上去,一路突進,衝鋒陷陣,第一次嘗到了顛鸞倒鳳的滋味,也讓新媳婦嘗到了被蹂躪的快慰。呵呵,就像是取得了一次絕對的戰場勝利,新郎官陶醉得忘乎所以了,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竟然有這般強大的本事,從月上樹梢,到東方透白,始終處於亢奮之中,好像這些年受到的壓抑,一朝釋放便勢不可擋了,直把所有的怨氣和渴望毫不掩飾地宣洩出來,讓他在女人面前喪失的雄風又呼啦啦起來了。
當他終於完成了男人原始的任務,蹲坐炕頭點燃了一支菸捲,看著蜷曲在棉被裡頭髮凌亂的靳小子,好像自己成了一場勝利的指揮員,在欣賞鏖戰之後的戰利品,心情是那般愜意釋然,這場幾乎醞釀了快十年的戰鬥終於有了結果,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地向黑家莊人炫耀了!
天亮後新來的勤務兵眼露詫異,把洗臉水端進屋就說:政委,你不能欺負靳嫂了,她晚上咋哭得那麼慘,我都怕院子外邊誰聽見。忽大年沒聽完脖子就紅到根了,晚上他捂住媳婦嘴沒敢讓她再出聲,還不知不覺把對媳婦的稱呼也簡化了。
以後就叫你靳子吧?也就是金子。
金子?可我是個窮命人呀?
然而,就是那些天瘋狂的勞作,靳子婚後三個月就嘔吐了,想吃酸棗了。
忽大年不由得發蒙,問:你不是不能懷孕嗎?怎麼衛生員說你懷孕了?靳子抑制不住喜悅:我咋知道?可能是我瞞著你,給村頭送子娘娘燒了三炷香,討了一把紅棗……儘管忽大年的頭直搖晃,心裡還是樂開了花,行軍打仗一有空閒就過來噓寒問暖,今天拿個烤紅薯,明天揣來半塊燒餅,想不到這靳子還是塊肥沃的土壤,隨便撒下種子就能生根發芽。
第一個孩子出生了,取名忽子鹿。
第二個孩子又出生了,取名忽子魚。
等忽大年轉業到八號工程的時候,忽子魚馬上三歲,忽子鹿已經五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