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2024-09-29 10:59:14
作者: 阿瑩
忽大年現在憋著一肚子的煩惱,壓根聽不進妹妹嬌嗔的訴求。
那聲音都變嬌酥了,目光仍一眨不眨,明顯是想逼他應承下來,真真風聲雨聲人聲,攪得他心煩意亂,直想罵兩句戰場上的髒話。可現在,在他面前嘮叨的人是自己的妹妹,他本來就在妹妹面前說不起硬話,這會兒就更難擺譜了。終於他聽明白了,是那個叫連福的私藏文物,被黃老虎一把抓了個現行,看樣子妹妹真的對那傢伙上心了,他想勸妹妹與男人交往要小心,卻又不知從哪兒說起,直到妹妹被敷衍激怒甩辮子走了,才吮了口濃茶咕嚕咽下去,苦澀也伴著煩惱進了腹腔,直感這應是黃老虎調查襲擊事件的副產品,這傢伙可能很快就會將調查矛頭指向山門外那張紅臉龐了。
那張紅臉龐怎麼會在西安城出現呢?為啥還沒搭話就要使出鐵砂掌呢?唉,這是一個他從沒想過的麻煩,這個難以啟齒的麻煩,也許會毀掉他坦蕩的前程。
那年成司令喝酒時講過,一個人年少時做過的任何事情,都會在以後的歲月里頑強地表現出來,或者能成全你的欲望,或者會毀掉你的努力。他當時就想首長是不是聽到了什麼呢?後來忙於打仗也就淡忘了,這兩天腦袋稍有空閒就會竄出來,攪得他坐立不安了。
是啊,那片種滿紅高粱的土地怎麼會被人稱為半島呢?那裡一年四季都聞不到海腥味,也從未聽到海浪的咆哮,當然也見不到大海的溫柔。當時村裡的壯年人都被鬼子拉去修炮樓了,只剩下半大小子躲在黑家大院舞刀弄棍。小大年自從父母被黃狗子秘密抓走,就背起妹妹跟著疤眼叔回了黑家莊。那黑大爺發現小大年居然認識牆上的標語,就把他從駝背叔叔家接到大院,讓他給習武的孩子念誦《三字經》。
只是別的孩子都挺乖的,他怎麼念就怎麼讀,可黑大爺的女兒黑妞兒卻怎麼也攏不住,剛教過的字都能認錯,引得滿院子一陣陣嘻哈。這妞兒頭髮剪得像個男孩子,黑衣黑褲,臉龐紅潤,撩人的是她一去井台挑水,圓鼓鼓的屁股蛋便扭起來,扭得村裡的小伙子心裡都瘙癢了。大年曾張揚地跟夥伴們說,要是他將來娶了黑妹子,每天都要在她屁股蛋咬上一口,不能讓她扭來扭去招惹是非。小夥伴們嘲笑起來,那樣的話,用不了半月兩瓣屁股就腫了,還咋給你生娃呀?當然他們只是過過嘴癮,沒料想黑妞兒就在屋裡納鞋底,聽見這些葷話火冒三丈,一隻納了半邊的鞋底嗖地飛出來,正砸到了吹牛人頭上,頓時鼓起了一個硬包,痛得他哎喲叫著差點掉下淚來。
不過,後來的事情讓忽大年對她刮目相看了,那天疤眼叔領著游擊隊員來了,黑大爺叫他跟黑妞兒去撿點柴火,出門上山就看到一棵死樹,他雙手抓住枯枝折搖,卻始終不見斷開。黑妞兒在旁冷笑一聲,忽然跨前一步,猛砍一掌,咔嚓一聲,枯枝斷成兩截,驚得大年拉住她的手掌直瞅。
這麼厲害呀?
沒啥,小試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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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咋練的?
祖傳的秘密,不告訴你。
教教俺唄。
俺這是童子功,你都十六了。
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沒有趕回叔叔家去嚼高粱餅,躲到嘎子家喝了碗高粱粥,就溜到黑家大院牆外的山坡上,一貓腰爬上了一棵老槐樹,又哧溜一下滑到院裡,想偷窺黑家姑娘練功的情形。可屋裡油燈突然亮了,窗紙映出一個姑娘的剪影,聽見一陣噼噼啪啪的擊打聲,卻怎麼也看不見動作,猴急的他用舌頭舔濕窗紙,指頭輕輕一捅,出現了一個圓圓的小洞。
嘿嘿……炕沿上一溜三個木盒,一盒沙子,一盒黑石,一盒白石。嘿,這黑妞兒人姓黑,身上卻白皙如蔥,怪不得喜歡曬太陽,是想把臉曬黑,卻越曬越紅,脫去外衣穿著肚兜,就像一個小瓷人,那脖梗,那肩膀,渾渾圓圓的,像河裡的水波一樣柔順,好像能發散一種魔力,一下子就把忽大年的心抻緊了。只見黑妞兒面對沙盒,弓腿挺腰,手起沙落,胸前竟騰起一團沙霧。一陣擊打之後,又移步黑石盒,如剁肉般手起掌落,咔啦咔啦,恨不能把那黑石擊碎成沙。大年驚得大氣不敢出,眼看著黑妞兒臉上汗珠如雨,順脖子流下來,連繫肚兜的紅帶子都濕了。
終於,黑妞兒直起身扭扭屁股,把牆角銅盆端到炕沿,手在背後一拉,肚兜嘩地滑下去,胸前驀地閃出一對奶子,白如饅頭,一顫一聳,好像兩隻魔球在大年面前舞動,一個懵懂小伙子的心頓時扯到嗓子眼,腦瓜子一下空白了,額上冒出一層細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他像村里小伙子一樣對姑娘高挺的胸脯充滿好奇,隱約記得妹妹咬住媽媽的奶是那麼甜美,媽媽說他也是吃這口奶長大的,但他卻沒有自己吃奶的記憶,想不到今天這一對白嘟嘟的奶突現面前,會是這麼誘人,讓他渾身燥熱,情不自禁啊了一聲,屋裡的油燈便噗地滅了。大年正猶豫要不要離開,突然感覺背後窸窣,似有一股凌風襲來,還沒等回頭,脖頸就被擊中了。
等他醒來,天仍舊漆黑著,黑大爺一家人圍站著,個個板著臉一言不發,都在拿眼珠子瞪他,好像他頭上突然長出了犄角,只聽有女聲在旁嚶嚶哭泣……
這……這是咋了?大年怯怯地問道。黑柱兒一把揪住他衣領惡狠狠地說:你裝啥洋蒜,你信不信,俺今天就廢了你,叫你一輩子找不成女人?
可是,那哭泣的黑妞兒突然箭步上前,衝著哥哥吼道:俺叫你廢他了嗎?
回到家,大年不由得放聲大哭,叔嬸站在門外怯怯地問:哭啥呀?
一連七八天忽大年都沒去黑家大院,就在透風的破窯里悶悶地躺著,他心裡實在憋屈啊,本想學點武藝的,卻瞧見了女人擦身子,自己真是豬狗不如了!
可他想找疤眼叔回城去,又不好意思找黑大爺開口。後來黑大爺自己卻上門來了,這讓忽大年暗暗吃驚,以為是來找麻煩的。但黑大爺屁股一挨炕沿,徑直把話挑明了。天哪,老人家居然是來提親的,直言「倒插門」,入贅黑家去。原來,那黑妞兒在家一直鬧騰,愣說古戲裡有話,誰瞅見她的身子,她就是誰的女人。
天哪,這怎麼行呢?昨天還把人往死里打,今天又來提親了?大年摸摸頭頂的疙瘩,這個女人真要做了媳婦,那雙從小練就的鐵砂掌,隔三差五掄一下,還不把自己小命要了?忽大年吞吞吐吐把憂慮倒出來。黑大爺摸摸下巴,呵呵笑了:練那鐵砂掌是防身用的,哪能給自己老漢用?再說,現在小日本動不動就過來「掃蕩」,誰都保不了能活到明早上,你娶個媳婦生了娃,就是給忽家添了後,祖上幾輩輩都會念你好呢。大年嘟嘟囔囔問:為啥非要讓我去你黑家?十里八鄉最讓人瞧不起的就是上門女婿,都是有女無兒的莊戶沒辦法的辦法。黑大爺卻反問:那你看黑妞兒到你這爛窯里能過嗎?
正說著,院裡老母雞咯噠噠叫喚起來,嬸嬸剛把一個熱乎乎的雞蛋從窩裡掏出來,駝背叔一把搶去塞進嘴裡,滿臉黏稠的蛋黃,嬸嬸氣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黑大爺出去拉她起來,哭聲卻尋死覓活的,像被狼叼去了孩子,誰聽了心裡都顫悠悠地發酸。忽大年忽然想起了妹妹,小妹跟上戲班走了兩年了,也不知道捎個信,將來見了爹娘可怎麼交代呀?也許能給他們抱個孫子也算是個安慰吧?
挨到收麥時節,大年被夥伴們簇擁著,背起黑妞兒在村頭轉過,便滿臉羞紅衝進了黑家大院。七八張小方桌,幾十個村人,一碗熬白菜,一碗熬蘿蔔,自釀高粱酒,猜拳行令,好不熱鬧。叔叔嬸嬸也不說話埋頭吃菜,回去時懷裡藏了個菜包子,就算把大侄子撂給黑家了。大年直到那一刻,才覺得「倒插門」也太不值錢了,他跑進廚房從籠屜揀了四個包子,堆到一碗白菜上,追上叔嬸一把塞過去,滿院人都說還是一家人向著一家人哪!
等到傍晚入了洞房,他才想起這還是他偷窺過的小屋,只是四角掛了幾條紅布,正牆貼了個囍字,炕上放了兩床土布被子,儼然成了有點奢味的新房了。
但大年沒空琢磨這些,只盼天黑能按住黑妞兒報了一掌之仇。
果然熄了燈,一切都變得朦朧了。黑妞兒麻利地鑽進了被子,露出了雪白的脖梗、雪白的小腳丫,眼睛好像怯怯地乜著他,似乎挺害羞地背過身去了。大年頓時渾身燥熱,一把掀開被子,拉下女人腰上的花褲衩,照准那雪白的屁股結結實實咬下去。黑妞兒痛得啊的一聲慘叫,一個鯉魚打挺,揚手就朝新郎的脖子砍過來。
大年一定是被那聲慘叫嚇壞了,嘴張眼瞪,盯著新娘手掌,一下子變呆傻了。天哪,這隻恐怖的手掌,他已經領教過,砍過來不昏也傷,上次可能是在後院,讓她的兇狠沒能施展,現在你跑到人家炕頭上,怎麼收拾都是小菜一碟了。
咳,你還想咬人家屁股,不撕碎你就算客氣了!然而,那恐怖的手掌在快落下時突然停住了,女人居然被丈夫驚悚的模樣逗笑了,不知羞恥地一陣咯咯咯,窗外頓時哄起一陣誇張的嬉鬧聲。
大年仰面躺倒在炕上又惱又羞,再也沒心思咬屁股報仇了。難道洞房花燭夜要這麼度過嗎?新郎眼睜睜到了後半夜,不甘心地蹲在炕上,瞅著似睡非睡的新娘,竭力醞釀著一股一股的激奮,怎麼著她也是我媳婦了,不讓咬還不讓動嗎?驀地,他翻身坐起,又掀開被褥,那黑妞兒居然手還捂著屁股,似乎就在等待餓虎撲食呢。但是新郎氣鼓鼓地想抖起雄風,卻感覺胯下軟塌塌的,不見了入夜時的威猛……這是咋回事?他站在炕上,手捏襠下,搖晃幾下,又轉身對準腳下的女人,卻是怎麼折騰也不見雄風聳起了。
第一天晚上是這樣……
第二天晚上還是這樣……
第三天晚上,新郎看到新娘進了黑大爺的房子,隱約聽到了女人的啜泣聲。
這可是奇恥大辱,大年羞愧到了極點,看來新娘把他這兩天的疲軟給黑大爺說了,明天或是今天晚上,老人家就會走進新房來教訓他了,該不會讓人家以為自己在用這種方式報復「倒插門」吧?唉,村里老老少少也可能很快就會知道,會把這段床上羞恥當成飯後的笑料,會添油加醋編派出許多難堪來,搞不好他也會淪落到漢奸崽子的地步,出門就會有一群小孩跟上扔石子吐唾沫。唉,這兩天,他怎麼看黑家人都像掛著一臉埋怨,即使村人笑面相迎也像是嘲弄,連那些賊頭賊腦的貓呀狗呀,也像在搖頭擺尾地羞辱人呢。是啊,這樣死皮賴臉待在黑家還有啥意思呢?人家憑啥管你吃管你喝?何況……長此下去整不出個娃來,遲早會被黑家人趕出門的,那可就把人丟盡了!
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小心翼翼把牆上囍字撕下一角,捏著毛筆哆哆嗦嗦在紅紙背面寫了幾個字,悄悄塞到了黑妞兒枕下。然後躲躲閃閃出了黑家莊,一直向北,越過了八條河,翻過了十道梁,終於磕磕絆絆到了綠樹蔥蘢的太行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