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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8 17:40:54
作者: [愛爾蘭]凱特·湯普森著;閆雪蓮譯
吉吉走到了碼頭,灰狗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後面,看上去痛苦不堪。山腳下的碼頭處是一塊三角形的廣場,一邊是小鎮大街,另一邊是一排造型奇特的房子,還有一邊是港口的牆壁。小鎮的居民正聚在這個廣場上跳舞。
吉吉有點失望,這些人既不是妖精也不是神仙。他們穿著過去幾個世紀的代表性服裝,五花八門,風格迥異,讓吉吉有種走進化裝舞會的錯覺。除此以外,碼頭上的人與愛爾蘭小鎮上的居民沒有什麼不同。
附近的三家酒吧都開著門。在吉吉的肯瓦拉小鎮,這幾家酒吧都有名字,分別是格林酒吧、康諾利酒吧和塞克斯頓酒吧,但在這裡,酒吧外面沒有招牌,因此不知道它們叫什麼。不跳舞的人或者懶洋洋地靠在酒吧的牆上,或者閒散地坐在外面的長椅和馬路上,他們手裡端著高腳杯、大啤酒杯或普通玻璃杯,裡面裝的好像是吉尼斯啤酒[11]。
沒有人注意到吉吉的到來。灰狗離開吉吉,走向那些人,坐到康諾利酒吧前的過道上。過道一邊是牆壁,另一邊是椅子、啤酒桶和水桶,水桶倒扣著,樂手們坐在上面。吉吉靠在角落裡,從後面觀察著這些樂手。總共有六個人:兩個小提琴手、一個風笛手、一個口笛手、一個長笛手和一個寶思蘭鼓[12]手,那個鼓手正是吉吉見過的大鬍子趕羊人。樂手們正在演奏一組裡爾舞曲。吉吉聽過這個曲調或這個曲調的一種變體,但他想不起這首舞曲的名稱。他們演奏得並不是特別快,但節奏歡快活潑,高音令人興奮。吉吉的腳開始發癢,他很想跳舞。
這些舞者跳的舞,既不像是利迪家凱利舞那樣的集體舞,也不像演奏會踢踏舞或老式舞那樣的獨舞。這些人一會兒跳獨舞,一會兒跳集體舞。一會兒互相交織,湊在一起;一會兒又四面散開,形成一個整體,最後突然變換舞步,形成一個完美的大圓。他們的步法很壯觀,既活力四射又曼妙優雅。他們的身體像空氣一樣輕盈。
吉吉還沒看夠,這組舞曲就結束了。舞者們很興奮,一邊開心地笑著,一邊整理著衣服或頭髮。他們四散走開,有的去了酒吧,有些站在一起聊天或調情。樂手們也準備離開,他們站起來的時候,注意到了靠在牆邊的吉吉。他們開了個簡短的小會,似乎在討論什麼,然後其中一位小提琴手——一個金髮的年輕男子帶著勝利的微笑,向吉吉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歡迎你。」這個小提琴手邊說邊指著一個空座位讓吉吉坐下,「我以前沒在這裡見過你。」
「以前我沒來過這裡。」吉吉道。
「那就更要歡迎你了。」小提琴手說,「我們很難見到什麼新面孔。你叫什麼名字?」
「吉吉。」
年輕人開始向吉吉介紹這些樂手。吹風笛的是科馬克;吹口笛的是珍妮;吹長笛的是馬庫斯;打寶思蘭鼓的是德瓦尼,就是前面的那個趕羊人。另外一個小提琴手叫瑪姬,她似乎睡著了,沒有跟吉吉握手。
「我是安古斯[13]。」小提琴手介紹完畢後問道,「你會演奏樂器嗎?」
「會一點。」吉吉回答,「主要是小提琴。也會一點長笛。」
「太好了,」安古斯說,「跟我們演奏一曲吧。」
「啊,不好吧。」對於演奏,吉吉一般不會怯場,但他在這裡聽到的音樂,跟他學過的在節奏和音調上有微妙的不同。他想多聽聽,然後再拿起樂器加入。另外,他費了點勁才想起來,他來這裡可不是為了演奏音樂。
「我在街上遇見了這隻狗。你們知道它是誰家的嗎?」
樂手們轉過身看著那條狗,它正四肢伸展躺在人行道上。
「它叫皮皮。」珍妮說。
「是你的嗎?」
「它沒有主人。」珍妮說。
「應該帶它去看看獸醫。」吉吉說,「要是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它去。」他身上只有十歐元,肯定付不起看獸醫的錢,但是如果獸醫因為費用為難他的話,他會想辦法溝通的。
「沒有人能為皮皮做什麼。」安古斯說,「你沒必要替它擔心。」
「來演奏一首曲子吧。」馬庫斯說。
這些人對待灰狗的冷漠態度讓吉吉很不舒服。他自己並非多愁善感之人,從小就接觸各種各樣的家畜,也熟知它們生病或受傷的樣子,但皮皮的傷口特別嚴重,急需治療。
「我來這裡不是演奏音樂的。」他不客氣地說。其實他並不想這樣。
「哦?」安古斯哼了一聲,吉吉明明看見他清澈的綠眼睛裡閃現出一絲敵意,以為他要發火,結果那敵意轉瞬即逝,好像什麼都沒發生,吉吉都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了,「那麼,你為什麼來這裡?為了拯救一隻斷腿的狗?」
「不是。」吉吉答道。
「所以……你別有所圖。」瑪姬說,看來她根本沒睡著。
「可以這麼說吧。」吉吉說。他這才意識到,灰狗的出現幾乎讓他忘了自己的正事。怎麼會這樣呢?有點荒謬!他理了理思路,接著說:「有人告訴我,你們能幫我買一些時間。」
「時間?」德瓦尼說。
「小意思。」安古斯說。
「我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科馬克說,「我們要它根本沒用。」
「喔,太棒啦。」吉吉說,情況變得更荒謬了,但吉吉不想深究,他接著問,「那你們會賣給我一些嗎?」
「拿走吧,」安古斯說,「都拿走吧。」
吉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在考慮這個人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我們不想要時間。」安古斯繼續說道,「歡迎你拿走它。」
「你的意思是,」吉吉有些詫異,「你是說……直接拿走嗎?」
「直接拿走。」安古斯說。
吉吉盯著對方的臉,懷疑他在捉弄自己。但是對方一臉誠懇,既沒有惡意,也不像在開玩笑。可是,這件事不會這麼簡單吧?
德瓦尼意識到了他的困惑。「等一下。」他說,「讓他用東西來交換吧,這樣更好一些。」
「沒錯。」瑪姬說,「這才是真正的交易。」
「這樣的話,他會更加珍惜時間。」馬庫斯說。
「好的,那麼,」安古斯說,「給我們報個價吧。」
吉吉摸著口袋裡的十歐元鈔票。他不知道會碰到這種情況,早知道他就多帶點錢在身上了。這會兒他只希望自己能有點預見能力,提前跟安妮·科爾夫借點錢就好了。
他想來想去,掏出了那可憐的十歐元鈔票,說道:「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
樂手們盯著他手裡那張皺巴巴的鈔票。壞了,吉吉有點窘迫,他這麼做是在羞辱他們。
「我可以回家去取。」他急忙說,「我在信用社裡存了幾百歐元呢。」
「啊,你弄錯了,」科馬克說,「不是錢的問題。」
「再多的錢也打動不了我們。」珍妮說。
「錢對我們來說沒用。」瑪姬說。
「我們不用錢。」德瓦尼說。
「你沒有別的東西嗎?」安古斯問。
吉吉在口袋裡摸索著。他的夾克胸袋裡裝著安妮·科爾夫給他的蠟燭和火柴,但這兩樣東西不能給,他回家的時候要用到。胸袋裡還有一把小刀,可這個是他特別在意的東西,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給。他開始挨個翻找身上的口袋。
安古斯抬頭望著天空。德瓦尼重重擊了幾下寶思蘭鼓,檢查鼓皮是否好用。瑪姬似乎又睡著了。
「肯定有什麼東西。」德瓦尼說。
「肯定有,我們好好想想。」珍妮說。
「我想起來了。」安古斯說,「有個東西我們都想要。」
「什麼東西?」吉吉慌忙問道。
「《多德第九舞曲》。」
「是的!」瑪姬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看上去比誰都清醒。
「還是你腦子好使!」科馬克說。
吉吉調用了他所有的腦細胞。《多德第九舞曲》,非常普通的一支曲子,他們那邊的人經常拿這個曲名開玩笑。為何是「多德第九」?沒有「第八」和「第十」,沒有「第一」和「第二」,也沒有其他任何一個數字,只有「第九」。
這首舞曲是海倫最喜愛的曲子之一,吉吉知道自己演奏過。在演奏會上,吉吉可以拉上幾十支,甚至幾百支曲子,問題是他記不住這些曲子的名稱。只有在比賽的時候,他才會想著樂曲的名稱,在平時的演奏中,根本不用管名稱是什麼。
「你不知道嗎?」安古斯失望地問道。
「我知道。」吉吉說,「可我就是想不起來這首曲子是怎麼開頭的。」
「我們也想知道。」瑪姬說。
「以前我們人人都會,」馬庫斯說,「後來它從我們的大腦中溜走了。我們想把它找回來。」
「了不起的舞曲。」德瓦尼說。
「最棒的。」珍妮說。
吉吉幾乎想破了腦袋。他記得這首曲子與優秀的南戈爾韋手風琴手喬庫里有關。在喬庫里去世之前,人們錄製了他在酒吧演奏的音樂,《多德第九舞曲》就在那張專輯裡。以前海倫經常在家裡演奏,吉吉對這支舞曲的旋律倒背如流。
安古斯把他的小提琴遞給吉吉。吉吉拿過來,心裡想著那張專輯,試著演奏了一首曲子。
「這個是《黑刺李手杖》。」德瓦尼說。
吉吉又試了一首。
「《雲雀》。」瑪姬說。
吉吉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我會一些帕迪·費伊的曲子,特別好聽,」他說,「可以教給你們一兩首。」
珍妮咯咯笑了起來。安古斯搖了搖頭。
「我們會所有帕迪的曲子。」他說。
「其實是帕迪拿走了我們的曲子。」科馬克說。
「你這麼說他會不高興的。」吉吉說。
「為什麼不高興?」安古斯說,「他會第一個承認的,可惜別人不會相信他的話。」
吉吉有點動搖,但他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前幾天我剛學了一首很棒的里爾舞曲。」他說。
「讓我們聽聽。」安古斯說。
吉吉拉起了外曾祖父的里爾舞曲,剛拉了兩個小節,其他人就加入了演奏。很明顯,這群人知道這首曲子。吉吉想停下來,但跟他們一起演奏很有意思,他就一直拉了下去。拉奏完一遍後,他聽出了他們演奏中的重音和連奏,明白了為何會有那樣獨特的高音。拉奏第三遍的時候,他適應了這些變化並把它們融入自己的演奏中。瑪姬示意他開始下一首,他換成了海倫頭天晚上教他的第二首舞曲,其他人毫不費力地跟上來,和他一起演奏。這首曲子結束後,安古斯拿回了他的小提琴。
「拉得不錯。」他說,「不過,你就是把我的琴弓磨斷了,也找不出一支我們沒聽過的曲子。」
「都是從我們這邊傳過去的。」馬庫斯說。
鎮裡上歲數的人都這麼說。難道他們是對的?但肯定不是所有的曲調吧。現代新曲的作曲家很多,帕迪·費伊並不是唯一一個。
「我自己寫過一首曲子。」吉吉說。
「你以為是你自己寫的,」瑪姬說,「其實不是。」
「你聽到了我們的演奏,」德瓦尼說,「但你覺得那是從你自己頭腦里冒出來的。」
「很多人都碰到過這種情況。」珍妮說。
「拉一下。」安古斯說。
吉吉舉起小提琴,拉了幾個音符。
其他人馬上加入進來。吉吉停下來,交回了小提琴。
「我不相信,」他說,「這都不是什麼好聽的曲子。」
「並非所有的曲子都好聽。」瑪姬說。
「如果是的話,」馬庫斯說,「別人早就把它偷走了。」
「哎,不對。」安古斯說,「我們不認為那是偷。」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說話了。一聲低低的咩咩聲打破了這沉默,聽著像是從寶思蘭鼓那裡傳來的,德瓦尼拍打了幾下鼓面,似乎叫它閉嘴。吉吉看了看周圍,沒有山羊的影子,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多德第九舞曲》上。
「你們還有別的想不起來的曲子嗎?」吉吉問道。
他們都搖了搖頭。
「我說,」瑪姬說,「你為什麼不直接把時間拿走呢?《多德第九舞曲》嘛,你可以先欠著。」
「太棒了。」安古斯說。其他人都表示熱烈贊同。
「好的。」吉吉說,「我先從我媽媽那裡學會了,然後再給你們帶過來。」
「如果你過不來,」科馬克說,「我們派人從你那裡拿過來,也可以吧?」
「不可以。」瑪姬說,「我們以前試過,你忘了嗎?」
「對呀,已經試過了。」科馬克說。
「去那邊的問題就在這裡。」德瓦尼說,「只要你到了那裡,你就忘了要找什麼。」
「我不會忘的。」吉吉說,「我會把它寫在手上。我一定會給你們帶回來的。」
「好辦法!」馬庫斯說。
「我看行。」瑪姬說。
「那你現在就走吧。」安古斯說,「把你想要的時間都拿走,要多少拿多少。」
吉吉站了起來,很有成就感。其他人也放下手中的樂器站起來,為交易達成而高興地握手。
「好的。」吉吉說,「那我怎麼把時間拿走呢?」
「你不知道嗎?」瑪姬問。
「不知道。」吉吉滿懷期待地說道。
那幾個人紛紛坐回去。
「我們也不知道。」德瓦尼說。
「總有一個法子吧。」安古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