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的小狗

  在「間接證明法」中，有一種證明方法被稱為「反方向證明法（反證法）」，亦稱「逆證」。法國數學家阿達瑪（Hadamard）對反證法的實質做過概括：「若肯定定理的假設而否定其結論，就會導致矛盾。」具體地講，該方法就是從反論題入手，把論題結論的否定形式當作條件，使之得到與條件相矛盾並且肯定了論題的結論，從而使論題獲得證明。

  「歸謬法」是反證法中的一種特殊方法，這種方法主要應用於論辯。在辯論中假設對方的論點為真，並以該論點作為推理的前提，按照推理的規則進行推演，得出一個公認的荒謬結論，從而達到反駁對方論點、證明己方論題的目的。

  這兩天計程車司機老徐非常鬱悶，原因是他接到了交警大隊的電話通知，要他在一周之內到交警大隊處理交通肇事的問題，並準備兩千元賠償王女士。錢雖然不多，但對於家境並不富裕的老徐來說，這頂他好幾天的收入了，所以他實在不願意賠這筆錢。想起這次發生的交通事故，老徐對交警大隊認定自己負全責的裁決不太認可。他翻看了交通法規，並沒有找到交警大隊的裁定依據，因此老徐決定找樓上的張老師問問。老徐知道張老師在大學教書，很有學問，對自己這樣的普通人從來不端架子。

  老徐向張老師仔細敘述了這起事故的經過：三天前，老徐載客經過花園街耀華機械廠門口時，突然覺得車子似乎被碰了一下，他急忙停車，通過後視鏡和車窗看了看車子周圍，沒有發現任何情況，便下車檢查。這時，路邊衝過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婦女，她一把拽住老徐，說老徐撞死了她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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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徐低頭一瞧，前輪後的確有一隻死了的寵物犬，看情形應該是被老徐的車碾壓致死的。當時，老徐急著送乘客，忙拿出兩百元想賠錢了事，但王女士不同意，非要三千元不可。老徐覺得王女士要價太高，無奈之下只好打了交警大隊的報警電話請求責任認定。交警大隊事故科民警到達現場後拍了照片，詢問老徐和王女士是否有私下和解的意見，但兩人卻在賠償數額上各不相讓，無法達成一致。於是，交警要求王女士向交警大隊提供寵物犬價值的證明，然後再進行裁決。

  王女士拿著小狗的照片，到寵物市場通過詢價獲得了該類寵物犬的售賣價格，並請幾家寵物店出具了書面證明提交給了交警大隊。於是，老徐便接到了交警大隊的電話。張老師聽完老徐的講述，笑了笑道：「沒關係，我陪你去趟交警大隊。」

  第二天，張老師陪著老徐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了交警大隊。聽完交警的責任認定裁決，張老師並沒有提出異議，而是笑著對王女士說：「我想請你拿出證據，證明被徐師傅撞死的狗是你的，可以嗎？」王女士頓時傻眼了，只能一個勁兒地強調死的狗就是自己的，她的左鄰右舍都可以作證。

  張老師搖了搖頭說：「市里規定，養狗必須要有證，如果經鑑定，死亡的狗和你的狗DNA比對同一，就可以有效證明死亡的狗的確是你的。」但是，王女士的寵物犬並沒有辦證，當然無法證明狗是自己的。交警見狀忙道：「王女士的左鄰右舍可以證明，證人證言是可以作為證據的。」張老師看了交警一眼道：「姑且不說這些證人證言是否可以作為證據。我先請問，為什麼要賠錢呢？只有造成他人財產損失才要賠償，可是這條狗是王女士的財產嗎？」王女士一聽馬上高聲叫道：「當然是我的財產呀，我可是花錢買的。」張老師看著交警問道：「警察同志，你也認為這隻狗是王女士的財產？」交警愣了一下，肯定地點了點頭：「如果確實能證明這狗就是王女士的，那麼就是王女士的個人財產。」交警對於這狗的所屬可不敢保證，於是回答得很謹慎。

  「好，這裡涉及幾個問題。」張老師道，「第一，我們首先要確定狗到底是不是王女士的，總不能隨便來個人說這是我的狗，徐師傅就要賠人家錢吧。」他頓了頓又道，「第二，如果確實證明了狗是王女士的，那麼還需要證明這狗屬於王女士的財產。」交警聽到這裡便有些不高興了：「這位同志，如果證明狗是王女士的，當然就是王女士的私有財產。非要去證明狗是不是財產，這不是強人所難嗎？」張老師微微一笑：「好，如果說這狗的確是王女士的個人財產，那麼問題就來了。第三，請問王女士，你把你的個人財產放到馬路中間幹什麼？是準備碰瓷嗎？如果是，恭喜你，你碰瓷成功了。」說著，張老師又向交警問道，「你作為交警看到碰瓷行為不管，還要提供幫助，這又是為什麼呢？」交警和王女士聞言大驚，張口結舌，無言以對。

  分析這個小故事，我們姑且不管最後的結果，也不用去捋其中的適用法律條文，只看交警、王女士和張老師對話中涉及的推理，無一例外均是演繹推理。

  推理一：狗是我（王女士）的私有財產；你撞死了（損害）我（王女士）的狗。所以，你侵害了我（王女士）的私有財產。

  推理二：侵害他人私有財產必須賠償；徐師傅侵害了他人（王女士）的私有財產。所以，徐師傅必須賠償。

  這是王女士和交警的思維過程。這是兩個直言三段論，從形式來看是遵守規則的，它是否正確的關鍵在於「推理一」的大前提「狗是我（王女士）的私有財產」。

  推理三：如果狗是王女士的財產，那麼就不應該放在馬路中間；狗是王女士的財產（王女士和交警都已確認）。所以，王女士不應該把狗放在馬路中間。

  推理四：將自己的財產放在馬路中間等汽車來碰並趁機索要賠償的行為是碰瓷行為；王女士將自己的財產放在馬路中間等汽車來碰並趁機索要賠償。所以，王女士的行為是碰瓷行為。

  推理五：碰瓷行為是違法行為，王女士的行為是碰瓷行為。所以，王女士的行為是違法行為。

  推理六：如果是違法行為，那麼就應該受到處罰；王女士的行為是違法行為。所以，王女士的行為應該受到處罰。

  推理七：如果對違法行為提供幫助，那麼也是違法行為；交警為王女士的違法行為提供了幫助。所以，交警的行為也是違法行為。

  從推理三到推理七是張老師的論辯根據，他以王女士和交警所認定的「狗是王女士的財產」為前提，並假定這個前提為真進行演繹，卻得出了「王女士在碰瓷」和「交警（裁決徐師傅賠償王女士）的行為是違法行為」的結論。

  從推理形式來說，這幾個推理都遵守了演繹推理的規則，如果前提是真的，那麼結論就應該為真。但是，「王女士在碰瓷」和「交警（裁決徐師傅賠償王女士）的行為是違法行為」的結論顯然是王女士和交警都無法認可的。可是要反駁這兩個結論，就只能否定「狗是王女士的財產」這個王女士和交警都認為真實性毋庸置疑的前提。這就將王女士和交警置於進退維谷的境地，迫使二人要麼承認狗不是王女士的財產，要麼承認自己在違法。張老師使用的方法就是「歸謬法」，即假定王女士和交警的論斷為真，並以該論斷為前提，嚴格按照演繹法的規則進行推演，得出一個連對方都認為很荒謬的結論，從而達到駁斥對方論斷的目的。

  再看一個經典的歸謬法的故事：

  某日，倫敦一家醫院來了一位流浪漢，這人左腳受傷不輕，要求住院治療。

  接待的護士問：「先生，請問你住什麼病房？」流浪漢嘆了嘆氣說：「我沒錢，麻煩你把我安排到三等病房吧。」這家醫院的三等病房是公益的免費病房，不僅醫生的醫治免費，護士的服務也免費，而且規定誰接待誰就負責服務。因此，這個護士很不高興：「你就沒有親人嗎？三等病房的治療質量可不好。」流浪漢搖搖頭無奈地說：「我只有一個姐姐，但她是個修女，也沒有錢。」護士拉著臉譏諷道：「修女應該很有錢呀，她不是嫁給上帝了嗎？」流浪漢看了看護士，高興地點點頭道：「你說得真對，那就給我安排到特等病房去，只是麻煩你把帳單寄給我姐夫，由他付帳好了。」

  這個故事中同樣存在幾個演繹推理：

  推理一：修女只要侍奉上帝，那麼就是嫁給上帝；修女是侍奉上帝的。所以，修女嫁給了上帝。

  推理二：嫁給上帝就有錢（上帝是萬能的）；修女嫁給了上帝。所以，修女有錢。

  這是護士譏諷流浪漢的語言中包含的推理，這兩個推理由於其前提—修女只要侍奉上帝，那麼就是嫁給上帝—虛假，從而導致得出的結論錯誤：修女有錢。

  推理三：如果誰姐姐嫁給上帝，那麼上帝就是誰姐夫；我姐姐嫁給了上帝（護士的論斷）。所以，上帝是我姐夫。

  推理四：如果我姐夫有錢，那麼就可以幫我付帳；我姐夫（上帝）有錢。所以，我姐夫可以幫我付帳（麻煩你把帳單寄給我姐夫）。

  流浪漢以護士的論斷為前提，並假設該論斷為真進行推演，得出一個荒謬的結論—把帳單寄給上帝，由上帝付帳—從而達到反駁護士論斷的目的。

  在應用反證法時，一定要用到「反設」，即設置「反論題」，否則就不是反證法。用反證法證題時，如果論題與反論題之間是矛盾關係，那麼只要將反論題駁倒了就可以證明己方論點，這種反證法一般就是「歸謬法」。如果論題與反論題之間是反對關係，那麼可能會存在多種情況，這時就必須將所有的反面情況一一駁倒，才能證明論題成立，這種證法叫「窮舉法」。

  實際應用中，並不一定需要細緻地去區分歸謬法和窮舉法，只需要明確反論題是否已被完全駁倒，且論題是否在駁倒反論題的同時得以證明成立即可。反證法是常用的證明方法，當我們的論題從正面不容易或不能證明其為真的時候，就需要運用反證法，證明其反論題為假—即反駁，由此間接證明論題為真，所謂「正難則反」。一般來講，反證法在正面證明論題有困難、問題較多或較複雜，而其反論題的否定則在比較簡單的情形下使用。

  反證法是通過斷定與論題相矛盾或相反對的論題（即反論題）的虛假，來確立論題真實性的論證方法，它普遍應用於科學證明。

  歸謬法這一特殊的反證法則大多用於論辯，是反駁的有效形式，它不是直接用論據來說明對方的論題是錯誤的或虛假的，而是假設對方的論題為真，並以對方的論題作為前提，按照規則進行推理，得出一個公認的荒謬結論，從而達到反駁對方論題的目的，這就是「歸謬」的由來。由于歸謬法的結論是公認的荒謬結論，其過程是嚴格、縝密的邏輯推理，所以，其反駁非常有力，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