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同病相憐

  他嫌十萬大軍太慢，所以帶著騎兵馬不停蹄地趕來了邊關。

  他擔心邊關戰事又起，他的娘子時時刻刻身處險地，他害怕再次失去他，所以哪怕累得手腳酸痛得抬不起來、眼睛疲憊得幾欲充血、腦袋昏痛得好像隨時都要炸開，他也不敢耽擱。

  他怕自己晚來一步，見到的就是破敗的城、遍地的屍，所以即便鎧甲沉重，渾身悶熱，他也不敢脫下來片刻。

  他出現在這裡，不是為了淮南王，不是為了犒勞邊軍安撫軍心，僅僅只是為了他的娘子，他的皇后，他的……夏語凝。

  可這些話，說出來太肉麻，太像是邀功，也太像是算計，蕭昊乾輕描淡寫地一語帶過，並沒有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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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夏語凝也沒說，為了來報信，為了讓臨淄王及時北上救下蕭昊乾，她也星夜兼程地往邊疆趕。

  那個時候，她身邊沒有太醫，沒有護衛，甚至連水米都沒有，還帶著撕裂的傷口，狼狽不抗地來到了邊疆，帶著幾乎被所有人質疑的消息，跪在了臨淄王面前，求他發兵北上，然後，昏死過去……

  有些事情不必多說，他們各自都有高傲的尊嚴，不屑將自己的痛苦和疲憊當成籌碼來親近別人，不願將那份純潔的悸動染上恩債的負累。

  這不是他們的性格。

  二人相視一笑，似是各自都明白了什麼，夏語凝低頭繼續為他處理傷口，蕭昊乾放軟了目光，依舊靜靜地凝視著夏語凝。

  半個時辰後，阿麼帶著飯菜入內，腳卻還邁在門檻上，人就被夏語凝遠遠伸出一根手指擋住了。

  噓。

  她對阿麼搖搖頭，阿麼怔怔地看著不知何時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皇帝，那英俊的面容上疲憊盡顯，卻帶著令人心動的淺笑，霎時明了。

  星夜跋涉，必然疲憊，這會兒吃什麼都不如靜靜地睡一會。

  阿麼心領神會，沒有再進去，而後無聲無息地將大門關上，在門外對歐陽等人搖頭，「皇上累了，在睡覺，皇后娘娘讓咱們不要打擾。」

  歐陽回頭看了眼靠在門上也昏昏欲睡的褚浪，想起那明明戰力非凡卻個個動作虛軟疲憊的一萬精兵，心下明了。

  「既如此，褚浪將軍便先去本將那裡休息吧，這裡讓本將守著就是。邊關戰事隨時都有異動，諸將士也該好好養精蓄銳一番了。」

  褚浪沒有拒絕，他的確又困又累，好在一路上有乾糧和水，還不至於渴和餓。

  將軍府內，夏語凝將下巴放在手背上，歪頭看著失力睡過去的蕭昊乾。

  他瘦了，側臉不似往日那麼豐滿，變得稜角分明。眼下微青，挺立的鼻樑如山脊般提著手腕，唇瓣發白，有些脫皮，這些日子過得似乎並不好，夏語凝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腕上，心跳如律，不急不緩，氣色卻很不好。

  是被我的死訊嚇壞了嗎？該不會真如阿麼所說，發兵淮南、來到邊關也都是因為她吧？

  「你就這麼喜歡我啊？」夏語凝莞爾，「可那些事，我不會原諒你的哦，不過……不過我也不想怪你了，你看你現在，比我還可憐，我都不忍心對你發脾氣了。」

  她頓了頓，突然伸出手指，輕輕點在蕭昊乾的額頭。

  蕭昊乾好似渾然不覺，不大舒服地皺了下眉頭。

  夏語凝忍笑，手指推開了一點，忽地半起身撐著桌子往前，而後，低頭在他溫潤的側臉輕輕一吻。

  蕭昊乾：「……」

  「不過，看在你這麼努力找我、為我心痛的份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夏語凝微微一嘆，無比貼近的目光順著那白裡透紅的側臉划過，唇瓣上下一動，「我好像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心志不堅，容易動搖，為情所影響……其實人不可能永遠保持理智，人啊，終究是感性的動物。我本不打算跟你見面的，但最後還是走了出去，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好似在喃喃自語，嘴巴不停地說著什麼，蕭昊乾一如嗜睡症患者，雷打不動，呼吸絲毫未變。

  良久，夏語凝好像確認他真的睡著了，這才道：「你知道什麼是斯德哥爾摩嗎？」

  夏語凝依舊在自說自話，只是這次，語氣卻複雜了很多，「曾經在我看來，那就是毫無理智的自我貶低、輕視、犯賤。」

  「可世界上生死為大多數人所看重，以致於一個人傷害另一個人，而這個人若是放過她，亦或者，對她施以好意、關懷，在絕望中給他留下一線希望，另一個人就會對他產生依賴感，進而原諒他、在乎他，甚至愛上他，這就是斯德哥爾摩。」

  可說到底，另一個人卻忘了，她苦難的根源其實就是因為施暴者。

  夏語凝不會忘，但她……好像確實沒有以前那麼看重了，也做不出報復的事情了。

  她只想順其自然，忘不了，也不再耿耿於懷。她無法原諒，卻也無法再去痛恨。

  「聽起來似乎有些矛盾可笑，」夏語凝默了良久，幽幽長嘆，「……但我，好像就得了這種病，不由自主，情難自禁。都怪你……開始那麼討厭，現在討喜有什麼用？」

  她遲疑著，顫聲道：「是你讓我遇到容嚴的，我愛你，可我們欠了他太多了，只要我們一直虧欠他，我就永遠沒辦反安心跟你在一起。所以我得救他，哪怕將來……將來我們立場相左。」

  一絲不動的人睫毛微顫，快不及眨眼，夏語凝並未發現。

  一滴水珠順著散亂的頭髮滑落，水珠如玉，跌在指頭上，夏語凝隔著空氣描摹他臉型的手忽地一頓，有些臉紅地收回了手指。

  她無聲地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進去拿了份干帕子，靜靜給蕭昊乾擦那還在滴水的頭髮。

  她坐在了蕭昊乾的身後，柔軟的身體緩緩貼上蕭昊乾的後背，像一隻樹懶，將所有的重量都靠在了他的身上。

  許久，蕭昊乾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清亮，燦若星子。

  他反手扶著夏語凝，小心翼翼地轉過身，將人放在自己胸前，被藥布包紮的手抬起，在她唇邊一撩而過。

  「說你是笨蛋你還不信。」他笑起來，閉目在她頭頂一吻。

  這世上又有哪個皇帝如他一樣，會全心全意愛上一個罵他、打他、恨他、惱他、殺他甚至還讓別人以為自己給他帶了綠帽的女子？還會為她遣散後宮，不遠千里也要趕到她身邊，生死無尤？

  「……你看，你到現在都沒發現，我們同病相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