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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3:47:49
作者: 許開禎
田家耕緊急面見市長萬慶河。有些事他必須當面跟萬慶河談清楚,談透,當然不是乾女兒的事,那是秘密,不管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田家耕都會守口如瓶。
他要談的,是於澤洋,還有莫曉落!
這次去烏嶺,他真是掌握了不少,有些是關乎到他自己的,有些,關乎到南州目前的困局。而擺在他面前的首要任務,就是竭盡全力替萬慶河把僵局打開。
替別人解圍,救的卻是你自己,田家耕想起釋心法師跟他說的這句話。他越來越感受到,萬慶河的困局其實就是他的困局,萬慶河的明天,更是他的明天。這樣想並不是要背叛高原,做人永遠不能背叛,否則你會輸的很慘。有些人可能因為另投其主獲得一時的提升和風光,但最終,還是鐵定的敗局。官場有道,也有義,今天你背叛自己的主子,明天就有可能背叛新的主子,所以,別指望新主子能充分信任你。這一點,田家耕想的明白,他在高原面前,永遠不存在背叛這一說。他這樣做,完全是為了工作,為了高原和萬慶河共同的命運,也為了南州。田家耕真不希望高原和萬慶河鬧出大的不痛快,更不想看到他們分道揚鑣。那不是最好的結局啊,他相信高原不是玩權謀,高原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麼事,看把你急的。」萬慶河上午去一家工業園區,南烏經濟合作受阻,已經給他的仕途罩上陰影,不能讓現有企業再出問題,否則經濟滑坡,不穩定因素增多,他這個市長可真就當到頭了。到工業園區後,園區管委會主任、副主任一個不見,等了半小時,才等來幾位管理人員,一問三不知,個個扣頭撓癢。萬慶河火了,很少在下屬面前發火的他這天上午居然將園區工作人員狠狠訓斥,最後責令秘書長羅駿業還有副市長關鍵,立刻召開現場會,查清相關人員不在崗的原因,同時給監察局長打電話,讓他帶隊查一查其他園區,是不是也都在唱空城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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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這些,萬慶河本想找個地方平靜一下,最近是有些火大,這不好,很不好,得想辦法安定下來,而且要快。不能再這麼下去,火大其實是心亂的表現,心亂則步子亂,步子亂則整體亂!他還沒到亂的時候,只是最近有些心情不順,情緒受到干擾,要以最快速度調整過來。剛離開園區,田家耕電話到了,說他剛從烏嶺回來,有事要跟市長匯報。
如果不是十萬火急的事,田家耕是不會打電話找他的,這點萬慶河很明白。於是掉轉車頭,往辦公室回。
「什麼事,你家耕可從來沒半道催過人啊。」萬慶河一邊擦汗一邊說,天太熱,外面兜一圈,汗就浸透了衣服。田家耕趕忙給萬慶河擺毛巾:「沒耽誤市長正事吧,那我可就罪大了。」田家耕笑著將毛巾捧上,萬慶河邊擦汗邊說:「一群混蛋,跑官要官一個比一個有能耐,真到了位子上,沒一個想著工作。」
「又有人惹市長生氣了?」
「惹我生氣事小,耽誤工作事大啊。老田,最近怎麼回事,一個個的,心思咋都不在工作上呢?」萬慶河坐下,工業園區出現的情況,觸動了他某根神經。剛才往回走時,他在想,是不是最近真的跑了調,這調可跑不得,上面錯一個音符,下面就能給你把整個曲子唱反。你要美聲,他偏來流行,你要京劇,他能給你唱成詠嘆調。現在這幫幹部,沒一個能讓你放心。
「不能讓所有的箭都不離弦,有些箭不在弦上,那是正常。關鍵的箭繃足勁兒就行。」田家耕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說出的話還帶著哲學味。聽得萬慶河想笑,卻又沒笑出來。
「行啊老田,啥時成哲學家了,我說最近你怎麼神神乎乎的,原來學哲學去了?坐下說,有什麼高招?」
田家耕這才在萬慶河對面坐下:「不是市長急的這事,我想談談於則洋。」
「於則洋?」萬慶河目光跳了幾跳,轉而又嘿嘿一笑:「行啊老田,越來越著調了,說,這個於總,到底怎麼回事。」
「他是沒啥事,他的老闆,唉,南烏合作,我感覺找到解繩套的辦法了。」
一聽南烏合作,萬慶河不敢掉以輕心,正起臉問:「老田你到底想說什麼,是不是瞞著我去烏嶺了?」
田家耕點點頭,這時候他不需要隱瞞,也不敢再隱瞞。烏嶺此行,他感覺頗有收穫,混沌的腦袋清醒許多,尤其個別敏感問題,更是讓他找到了那個幽密的洞口。現在他有些興奮。
萬慶河卻不爽地說:「行啊,老溫,現在都學會先斬後奏了。」
田家耕清楚,萬慶河並不是真生氣,當領導的,什麼時候都得有點領導作風。不能像他們一樣,什麼事都直來直去。領導的藝術就是拐彎的藝術,好的領導永遠是只拐彎不掉頭田家耕厚著臉道:「市長別批評嘛,我這不也是讓工作逼的。人忙無策,兔急咬人,沒想到,還真讓我咬出一條縫來。」
「什麼縫?」
「這個嘛……」田家耕含蓄地笑了笑,一五一十將自己的所思所想道給了萬慶河。萬慶河聽得不但認真,而且嚴肅,中間田家耕講到幾個關鍵點時,猛地打斷問:「這消息可靠嗎?」田家耕不說可靠也不說不可靠,只是按他的思路講。官場哪有可靠的東西,風傳的就是真實的,越是假的,往往越接近真相。而那些真相,都是摻了水加了醋經過幾道工序加工後才放出的。要不怎麼說,官場就是一個大型過濾器,流到外面的,全都是水,真正的渣,在最上面,誰也不會看到。
當然,涉及到要緊處,田家耕並沒不加克制地把什麼也講出來,他的極語言極其含混:「現在的事,還有人,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難辨得很。不過我們也沒必要搞清尾,重點還是在兩個人身上做文章。」接著,他就把這兩個人的重要性還有為啥而鬧成僵局講給了萬慶河。萬慶河的眉頭忽爾擰住忽爾又展開,再次擰住再次展開。有些事有些人,以前他心裡是琢磨過的,反覆多次,要問個究竟,可惜永遠也沒究竟,只能在猜測中做出各種推理和判斷。有些事,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比如田家耕談到的莫曉落跟明膠廠真正的糾紛,跟南華集團的利益衝突,都是他沒想到的。看來,他這個市長還是官僚,還是容易被假象矇騙。莫曉落怎麼著也是烏化集團分公司老總,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居然……轉念又一想,現在誰還管身份和地位,大家都在瘋狂地奔同一樣東西,為此早已不擇手段不要廉恥。世風不只是日下,而是飛流直下三千尺啊。
「江南華跟那個助手申孜,又是怎麼回事?」過了一會,他問。
田家耕暗自一驚,他談的是於則洋和莫曉落,以及兩人後面密密麻麻的那層網,萬慶河卻突然問起了江南華和申孜。
「你還是沒搞透徹。」萬慶河更加莫名其妙說了一句,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了幾步,對著窗外說:「老田你要記住,現在的難題不光在對方身上,我們這邊也有不少人在攪渾水。南烏合作必須推進,這個不容遲疑,更不容拖拖拉拉。但要想透一個問題,有些事一旦扯起來,會帶出秧盤出根扯出泥。扯出來不算,還得有能力清理乾淨,清理不乾淨,別人就會轉而清理你。」說到這,他突然抬高語氣:「你以為我不急,我比誰都急!」
萬慶河的拳頭重重砸在了桌子上,桌子發出令人心戰的聲音。田家耕頭垂下去,這番話砸著他了,砸得有些重,但沒懵。思忖了一會,道:「我知道了,市長所慮極是,有些事,不是按我們想的那樣出牌。有些牌,至今還捏在別人手裡。但你不動他,他就不打,永遠也進入不了解決的環節。這事如果市長沒有別的計劃,就交給我吧,我先梳理梳理,能不能成功不敢保證,但梳理了總比不梳理好。」
「不行!」萬慶河堅決地說了一聲。田家耕臉色發白,他所以能咬著牙把那句請命的話說出來,是內心真的鼓盪著一種東西,烏嶺之行,堅定了他某種信念,也讓他覺得,精力不能天天集中在酒桌上,酒桌之外的菜,他也要嘗幾口。這對他的未來有好處。金華那天的話又在耳邊迴蕩:「我不希望你變成懦夫,更不想看到你變成酒桶。我金華不死心,你田縣長也不能死心。你要回到過去的狀態,就是那個我喜歡的狀態,懂麼?」
是的,他懂麼?
懂!
正猶豫間,萬慶河又重重說:「這事既然你老田提出來了,那就去做,但有一個條件,必須做好,不能出半點紕漏,否則,你就安心當你的接待辦主任,其他事,該誰操心的讓誰去操心,實在操心不了的,就讓它繼續污泥一般堆著。」
「我……」田家耕想表態,萬慶河的眼神卻驀地駭住了他。真的是駭住。萬慶河是一個外象樸實甚至有點敦厚的人,那雙眼睛看人時,從來都笑眯眯的,很少露出凶光。就算生氣,眼也是瞪一半,另一半,仍舊溫和著、慈善著。他在南州,有慈目市長之美稱。可是今天,萬慶河眼裡的溫和全沒了,射出來的,不是怒,也不是怨,而是……田家耕最終才明白過來,那是期望、信任,還有暗暗的鼓勵和鞭策……
官場有些棋,是要歪著下橫著下的,老是按常理出牌,這牌就被別人摸透了脾性。有力度的牌,沒了力度。非常具有殺傷力的一步棋,走出去結果軟綿綿的,一點效果也沒。跟萬慶河談過後,田家耕輕鬆好多,感覺兩人又近了許多,對萬慶河的了解,也比以前更具象更內省。田家耕現在相信,南州許多事,萬慶河心裡是有底的,剛才談話充分證明這點。以前覺得他不拿出辦法來是沒有辦法,現在不這麼想了,他想到了另一面:人。
萬慶河缺人!凡事必須要有人去干,再好的計劃也要具體的人去落實去執行。甭看南州官場這麼多人,死心塌地跟著萬慶河的,也不在少數,這方面萬慶河至少能跟書記高原打個平手。兩人畢竟都是從本土起來的,也都經營了若干年,怎麼能缺人呢?可還是缺。這就是官場的奧秘。手底下有人,並不是都能用,手上握很多牌,並不都能打出去。就說眼下吧,萬慶河手底下真正能用的,也就那麼幾個人。常務副市長柳明、秘書長羅駿業,以及幾個主要部委的負責人。別的人,要麼份量太輕,要麼就是牆頭草,隨風倒,平日喝喝酒捧捧場子還行,真要交付他們重量級的工作,怕就有危險。可柳明這人太軟,他是典型的溫和派,別人溫和是因為形勢需要,不得不溫和。柳明卻是骨子裡的,雖然談不上老好人,但真正能堅持的東西,還是少。尤其遇到複雜的人際關係,尖銳的人事矛盾、派系爭鬥,柳明這邊就只有苦笑和搖頭。要不是這樣,南烏合作不會出現現在這種情況。秘書長羅駿業倒是有個性,在工作中也敢於主張敢於叫板,但那是以前,是在當教委主任的時候。現在的羅駿業,基本就是一奶奶。遇事三避、三讓、三問。人是不能受打擊的,有些打擊真是會摧毀人的鋼鐵意志。按說,秘書長就是市長的堅強支持,是市長的有力臂膀,凡是市長相推行的舉措,秘書長必會在第一時間站出來力而挺之。凡是市長想攻克的山頭,第一個衝上去的,必是秘書長,這叫堅而摧之。但羅駿業現在頂多就是把文字性的東西把好關,不讓出錯,把會議啥的安排好,不讓出偏差。其他方面,他除了笑,就是嘆,一點力量都沒。兩隻最該有力的拳頭都沒了力,可見萬慶河的底氣有多不足。其他副市長,表面看都能交付一些工作,但都是無大礙無爭議的。是那種幹了大家臉上都好看,不干或干錯大家都傷不到元氣的,這叫一般性工作。更可怕的,這裡面還有個關鍵,虎視眈眈,就怕萬慶河不出事,一出事,關鍵立馬就能哈哈大笑。不知啥時起,往眼裡摻沙子,往鞋裡放石子,成我們配備班子的一條規則了,一個班子不能太口徑統一,不能只發一個聲音,成了我們堅持的原則。堅持了這樣的原則還要求班子務必搞好團結,務必下成一盤棋。於是矛盾就有了,這班子怎麼也下不成一盤棋,就算苦苦下出,也是假的,是貌似的,是互相妥協互相讓步出來的。往裡摻沙子的原委,可能是出於互相制約,互相監督,但很多事都會事與願違,甚至演變成完全相反的結果,這就是矛盾橫生鬥爭橫行的原委。
鑑於這樣一種現實,萬慶河工作起來,就謹慎多了小心多了。給外界的印象,也就是無力多了柔弱多了。但他本身又不是一個柔弱的人,更不是一個容易屈從容易讓步的人,那他只能苦自己。
想做事而又做不了事,這才是為官者最大的悲哀!
現在,萬慶河似乎有意將求援之手伸向田家耕,因為他說:「家耕啊,你看我現在要刀沒刀要板沒板,就算有一堆菜,怎麼做出宴席來?」他還說:「唉,當初真不該讓步,不該這麼委屈你。」這話彈的是老弦,當初萬慶河是主張讓他直接任秘書長的,正是因為羅駿業無法安排,才……田家耕為此感動,士為知己者死。骨子裡,田家耕還是很傳統很守舊的。其實傳統的東西,才是校正我們腳步的東西,傳統砸得越快,腳步亂得越快。傳統毀得越多,美好消失得越多。國家如此,社會如此,個人更上如此。
田家耕連著忙了兩天,為推開干擾,他把妻子安小橋打發去了省城,讓她陪陪安安。因為老曹現在越來越不像話,有天夜裡他居然喝醉睡在馬路上,害得交警半夜裡給田家耕打電話。田家耕和小橋趕去時,老曹還在呼呼大睡,交警苦著臉說:「秘書長啊,也就是你家親戚,換別人,我們早扔進垃圾筒了。」
「是該扔。」田家耕說了一句,一抱子抱起老曹,真就跟抱起一垃圾筒一樣。老曹現在輕得如同一個孩子那般重了,田家耕真怕哪一天他會讓酒喝死。田家耕擔心老曹這樣會嚴重影響安安的成長,讓妻子去省城,做一次母親。再者,安小橋不知最近犯了什麼瘋,天天在他面前提工作的事,說一天也不想在家閒著了,再呆下去,她就成了傻子。而工作的事自從上次提過後,萬慶河再也沒問過。不知是工作太忙,忘了,還是人家就那麼一說,並沒當回事去辦。這種情況,田家耕自然是不能再問了。領導的話,你永遠要選擇著聽。領導的好心,你永遠不能主動去領。
妻子安小橋卻不懂這些,以為市長說了,這事就成定局。忍不住就在田家耕面前追問,田家耕被她追問得有些煩。
有些事急不得,越是小事辦起來有可能越難,小事往往會觸動大神經。但安小橋不懂,她把權力看成了萬能的,權力的確是萬能的,但權力也受到權力的制約。安小橋看清了權力,但沒看清權力運行的規則,把權力簡單化了。權力絕不是直線運行的,它的運行方式極奇特別,有時呈曲線狀,有時又似地下通道。更多的時候,它呈環狀,繞來轉去,就把人看迷糊了。有些事不要說市長萬慶河,就連書記高原發了話、批了條都不行,下面還有很多環節,一個齒輪不轉,整個鏈條就動不了。不是每個齒輪都握在一個人手裡,都聽一個人召喚,這就是官場。
這天田家耕回來得早,最近他把所有應酬都推掉了,他要靜下心來思考一些事,想透一些細節。旅人在上路前,一定要把所有準備工作都做細,一旦上了路,就由不得你。各種可能都會出現,到時缺這少那,挨凍受罪的就是你自己。田家耕正要煮麵條,電話響了,拿起一看,是秘書長羅駿業打來的。
「老田啊,已經到家了?」羅駿業的聲音聽上去很親和。
「早到了,這兩天沒啥事,早點回來弄飯吃。」田家耕也很親切地說。
「你還缺飯吃,自己下廚,這不笑話嘛。」
「自己做的爽口,合胃,秘書長還在辦公室啊?」
「是,我還沒走。剛到你辦公室,門鎖著,以為你又有接待任務,問了下汪科長,說你回家了。」
「有事?」田家耕突然意識到自己扯遠了,忙正聲問。
「也沒啥事,最近心情不好,你也看得出來,不只是工作上的事,有個老朋友出事了,煩。就想約你出來,喝兩盅。」
「喝兩盅?」田家耕著實一驚。這話要是別人說出來,一點不奇怪,可打電話的是羅駿業啊。「秘書長沒事吧,怎麼開這樣的玩笑?」
「看,我就知道你會推脫,真以為我老羅喝不了酒啊,你這酒神也太小瞧人了吧?」
「不,不,不敢。秘書長千萬別生氣,我哪個那麼想。」
「出來吧,找個地方,咱說說話總行吧?」
羅駿業這樣一說,田家耕更加不安。這口氣,咋成求著他了,忙道:「行、行,我馬上出門。」
出了門,田家耕給羅駿業打電話,問去哪?羅駿業說:「還能去哪,你不是有個窩麼,就到你紫嫣妹妹那裡坐坐。」
「好,好,我馬上給她打電話,讓她給秘書長留好座。」
「不用了,我已經訂了,你過來就是。」
紫嫣那兒,羅駿業並沒去過,田家耕也沒跟羅駿業提過,肯定是羅駿業問汪科長他們的。田家耕打車趕到紫雲閣,羅駿業的身影剛晃進去,紫嫣已經笑迎出來,看見田家耕,遠遠地笑了笑。田家耕緊步過去,羅駿業已經跟紫嫣打完招呼,回頭望住他說:「是不是奇怪,我怎麼知道你有這麼一個窩?」
「這個老汪,啥也不保密。」田家耕玩笑道。
「跟汪科長沒關係,紫嫣跟我是喝一條河裡的水長大的,我離開渭水河時,她還光腚呢。」一句光腚,說的紫嫣臉紅,田家耕也才清楚,原來羅駿業跟紫嫣是老鄉。他別有意味地看了紫嫣一眼,看得紫嫣一片惶亂。這樣的關係,她居然沒告訴過他。
到了包間坐下,紫嫣張羅著沏茶,羅駿業說:「先拿瓶酒。」
「真要喝啊。」田家耕下意識地攔。
「就讓他喝幾杯吧,我知道你們都離不了酒,酒能提神,也能讓你們放鬆。」紫嫣很體貼地說。
「可他身體?」
「不要緊,不要貪杯,哥你多喝點,讓我羅叔少喝。」
「什麼,你叫他什麼?」田家耕一下仰起了天,惹得羅駿業哈哈大笑,好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紫嫣不慌不忙:「羅叔啊,沒聽我羅叔說,他參加工作時,我還穿開襠褲哩。」
「扯淡,這不亂套了嘛。」田家耕越發急,見羅駿業一個勁地笑,佯裝生氣地說:「還笑,以後這關係,咋弄?」
「各叫各的,我們還是同事,不會讓你也跟著叫叔。」羅駿業笑得更猛。紫嫣忍不住,撲一聲笑出了聲。田家耕又抗議幾句,指使紫嫣拿酒。像如此輕鬆的玩笑,他們是很少有機會開的,大家都帶著面具,平時一個比一個正經,內心裡,又巴不得天天開這種玩笑。
紫嫣拿來了酒,當然不是茅台,私下場合,他們是不動那酒的,貴是一方面,關鍵是怕假,不如喝地方酒實在,也放心。
不大工夫,紫嫣很利落地端來四道涼菜,羅駿業將酒斟滿:「來,先敬你一個。」
「這可受不起,秘書長您這是?」
「你能踏實點不,這地方還叫秘書長,是不是不願意跟我喝?」羅駿業真像是生了氣。羅駿業心裡是有苦悶的,工作做成這樣,他知道是自己失職。他已不止一次跟萬慶河說,他想退了,提前退二線,讓田家耕把這個大擔子擔了。有次跟高原匯報工作,也把同樣的話說到了高原面前。高原不滿地批評道:「怎麼都想提前溜號,是不是覺得我跟慶河領導不了你們?」此話一出,羅駿業就不敢再提這事。可楞把他綁架在這位子上,難受啊。羅駿業不是缺能力,實在是沒信心了,打不起精神。都說官場中人離不開權力,恨不得一代代傳下去,羅駿業卻絕然沒了這想法,他覺得自己這一生,被官場榨乾了,榨盡了,他得留最後一點力氣,回老家渭水村好好度過殘生。
同樣的官場,同樣的經歷,打在人心上的烙印,卻十分不同。有人貪戀,有人不舍,有人卻恨不得一瞬間逃離出去。
「老田啊,沒別的意思,下午柳市長找過我,談了一些具體事。事呢,你都知道,無外乎就是儘快把南烏的矛盾解決掉,疙瘩解掉,讓合作進入快車道。」
田家耕心裡一陣撲撲,那天他找萬慶河的事,跟誰也沒說,但他相信,萬慶河肯定把相關意思轉達給柳明和羅駿業了,羅駿業今天找他喝酒,仍然離不開這事。
「我就搞不清,他們為什麼急著要搞這個經濟圈,這個圈真的能挽救南州經濟嗎?」一仰頭,自顧自飲下一杯。
「秘書長你少點,先吃菜,吃菜。」田家耕奪過杯子。
「你我不是外人,有些話呢,憋了很久,一直想說,但又沒地方說,今天咱倆就談談。老田你說,這個經濟圈,真的那麼重要?」
「啥都重要,啥都重要。快吃菜吧,先填飽肚子。」田家耕還是不敢接話,有些話一旦接起來,就不好放。弄不好,你肚子裡的話就順著別人奔出去了。奔給羅駿業當然沒關係,他們之間同樣不存在背叛。問題是,有些話一旦落到實處,是會影響行動的,是會阻止步伐的。
「我看南州啊,遲早會毀在他們手裡。」羅駿業突然說了這麼一句,田家耕一下就不知道怎麼回答了,只能規規矩矩坐那,聽羅駿業把貌似牢騷實則長久思考過的話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