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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3:47:09
作者: 許開禎
玩笑開夠了,熱鬧也湊足了,該含沙射影表達的,也都當菜一樣提前給對方上了。李達看似是笑著接受,其實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愉快,畢竟在他眼裡,自己這個副老總,怎麼著也比萬慶河那個一點,儘管前面多個副字,可操作起事來,絕不比萬慶河能量小。要是面前坐的是書記高原,那另當別論,但萬慶河給他敲邊鼓,他心裡不大舒服。
把不舒服表現成舒服,是為官者的拿手本領,如果你連這點本領都練不到家,趁早別在官場混了。李達臉上寫滿喜色,看萬慶河的目光,也不那麼含著味兒了。不搞合作是兩家,一搞合作就是一家人,這點把握他還是有。往後,大家還要同舟共濟共謀發展呢。
萬慶河開始張羅著入座。
今天這座次,真是不好排。這也是萬慶河比較頭痛的地方,昨天找陸乙春和田家耕,本想就這個問題問一下,後來一想,如果這點小事都問,他這個市長,會越來越沒威信的。要說呢,不難排,他直接坐主位,李達坐左手,這邊是烏嶺副市長,依次而坐便是。可萬慶河知道,李達是個什麼也介意的人,尤其這種小節,別人都可以忽略,獨獨李達忽略不了,特別計較。所以一開始,萬慶河堅持讓李達坐主位,說怎麼著李大老總也是客人,按南州規矩,客人當然上坐。李達謙虛道:「哪有老總凌駕於市長之上的,這不是讓我犯錯誤嘛,不敢不敢,還是市長坐。再說了,那可是埋單席,市長不會是讓我掏錢吧,我這錢包可沒市長鼓呢。」
萬慶河笑說:「論錢可就是小瞧我了,就算李老總天天大宴賓客,也不會傷及毫毛,那麼大一集團,拔根頭髮也比我南州腰粗啊。」
「那不行,該拔的拔,不該拔的一根也不能動,這錯誤我不能犯,犯了,以後你們得到另一個地方看我去。」李達這人說話還是比萬慶河他們隨便,這種霉氣的話,萬慶河這種政府官員是不會說的,這也是企業為官的好處,不太像政府這邊謹小慎微。環境不同,打造出的官品也不同。
客氣到了,李達面子也有了,主座自然讓給了萬慶河。這也符合現實,畢竟萬慶河是市長,烏化集團比烏嶺市高半級,但不能說比任何市也高半級。官場這種微妙的東西,什麼地方都要講到。李達坐在了萬慶河左邊,過去是今天的貴客於則洋,再過去就是莫曉落。莫曉落雖是吵著要跟萬慶河坐,真到了落座的時候,她的屁股很自然地擱在了於則洋身邊。從這個細節,田家耕感覺到了於則洋的份量。這人,怕是真有些背景呢,他暗自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留神。
萬慶河右邊是烏嶺副市長劉子源,再過來是烏嶺秘書長溫久恆。溫久恆落座的時候,又跟柳明客套半天,力勸柳明到他上邊,柳明哪敢,今天他不過是陪客,還是熱情有加地將溫久恆讓到了上邊。
眾人坐好,田家耕才默無聲息地坐下,他的位置永遠在最下面。陸乙春過意不去,非要拉他坐另一個位置,田家耕瞪陸乙春一眼,暗示她別添亂,陸乙春只好乖乖服從。她坐在離莫曉落不遠的位子上,中間夾了一位美女一位帥哥,都是烏嶺那邊的,她的任務就是陪好烏嶺來的招商局長。對口部門對口陪,這也算是官場特色吧。
一陣寒喧,萬慶河把目光投了過來,田家耕知道可以上菜了,沖服務員示了下眼色。今天到長江廳服務的,都是南州賓館頂尖級的服務員。南州賓館是南州的老字號,在賓館業界向來有老大之稱。因為國有身份,加上不斷有領導往裡面塞人,這裡的服務員總是超員。超員卻沒人幹活,就是國有單位的通病。因為大家都是有背景的人,都有來頭,都想做管理而不想做具體事。一度時期,賓館差點陷於癱瘓,惹得領導們很不高興。田家耕接手接待辦工作後,對賓館進行了改革,尤其對餐飲這一塊,改革幅度相對大。他把服務員按年齡分成三級,將最年輕的一批選配到餐飲部,工資實行浮動,按崗考核。將年齡偏大又有背景的那些「頑固」者分流到與客人不大接觸的部門,同時又跟南州職業學院簽訂了長期合同,不斷從他們那裡發現「人才」,招引「人才」。這樣做了半年,南州賓館有了很大起色。有次高原接待完客人,專門把田家耕留下,說:「讓你到接待辦,本來是想過度一下,沒想還給你找准了位置,這也算歪打正著喲。」田家耕謙虛幾句,高原又說:「南州賓館,既是南州服務業的老大,是門面,是窗口,但也是大包袱。不瞞你說,我是想甩掉這個包袱的,沒必要背。既然搞市場,咱們就痛痛快快搞,政府接待這一塊,遲早要融入到市場,不能老是自己的鍋自己背著,自己的勺把子自己抓著。至於如何甩,如何把它變得更合理,這課題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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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那天起,田家耕心裡又多了東西,關於南州賓館的下一步,他得先打出一個腹稿來。不過這是閒話,跟今天的接待沒有關係。
冷菜很快布齊,酒也一一斟滿,田家耕又沖萬慶河示了一眼。萬慶河朗笑著抓起杯子說:「承蒙烏嶺各位領導的厚愛,讓我和柳市長有機會跟大家坐在一起,菜簡單了點,酒水嘛,也馬馬虎虎,跟烏嶺當然沒法比。但我和柳市長的心,卻一點不敢馬虎。今天這宴呢,一是感謝李老總和劉市長,能時刻關懷我們南州,能跟我們窮市的同志打成一片,幫我們想辦法出主意,度過眼下這難關。二來呢,也想借李總和劉市長,以及我們漂亮的美女莫總,表達一下南州對烏化集團的感謝,對白董事長長期以來對南州的關懷與厚愛,以及工作上的指導謹表感謝。當然,這不是我個人的意思,之前高書記專門打過電話,再三叮囑我和柳市長,一定要照顧好各位領導的生活,不能讓領導們只顧辛苦工作,在生活上受累。這些天實在不周到啊,我這個市長實在失職,沒能多陪李老總多喝幾杯,今天呢,一併補上。」
萬慶河還在侃侃而談,李達耐不住了,搶過話說:「怎麼感覺進了大會堂啊,這是吃飯呢還是聽報告。一桌的佳肴,我口水都控制不住了。」
李達這個玩笑開得有些過了,別以為這是飯局,這是酒宴。其實酒宴也是分類型的,像這種正規宴請,就跟正常的工作沒什麼兩樣,甭看剛才沒上桌前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瞎湊熱鬧,一等上了酒桌,還真就跟坐會議室里沒啥兩樣。這個時候萬慶河代表的不是他自己,是南州。李達代表的也不是他自己,是白慈光,是烏嶺。萬慶河這番話聽上去像跟酒宴的氣氛不融合,恰恰卻又是這種酒宴必需的。李達也不是不知道一點,還是跟他所處的環境有關。企業的禁忌要比政府少得多,企業的規矩也比政府少得多。李達在烏嶺喝慣那種缺少「禁忌」的酒了,到別的地方,就有些受不住。當然,更關鍵的,還是跟個人身份有關。再怎麼著,李達在烏化集團也是三把手,離二把手還有一段距離,離一把手,距離就更大。如果換了白慈光,絕不會這樣。而萬慶河畢竟是市長,這就是區別。
萬慶河呵呵笑了一聲,沒接李達茬,繼續道:「我還有更重要的一條,今天這酒宴,既是為李老總一行擺的,更是為我們今天的新客人,前景實業於總擺的。相比烏化集團和烏嶺市兩個老夥伴,於總的到來,更令我們驚喜,當然,這也得益於李老總,是你把這麼好的合作夥伴,這麼尊重的貴賓給我們帶來,今天呢,就讓我們一併把這幾層意思表了。我的話可能多了,好,不再掃大家的興,這杯酒我先幹了,表示一下歉意。下面呢,請烏化李老總給我們講幾句,助助今天的酒興。」
萬慶河說完,一仰脖子,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算是先亮出了姿態。李達沒想到萬慶河會將他一軍,一時有些尷尬,不過很快就淡定。也抓起杯子說:「我可沒有市長這麼好的口才,市長這番話,讓我受益匪淺啊。我呢,就接市長這個茬,隆重推出我們共同的貴賓,前景實業總經理則洋老弟,今天這個場,算是我為則洋老弟捧吧。希望能借萬市長的地盤,借萬市長的酒,把這位小老弟招待好,至於以後怎麼合作,怎麼往深里去,那我就管不著了。我這個媒人,只做一半,能不能聯成姻,就要看你們雙方有沒有那份默契那份緣了。市長一上來就豪飲,我也不能示弱,這杯酒,我幹了,一切都在裡面,大家給點掌聲!」言畢,也一仰脖子,幹了酒。莫曉落率先鼓掌,其他人也跟著叫好,場面立馬又熱鬧起來。
接下來,自然就該輪到於則洋了。田家耕發現,自從走進長江廳,於則洋的眉頭就一直擰著,像一個被心事裹著的人。剛才大家那麼熱鬧,也沒能感染到他。他像一個游離在熱鬧之外的觀光者,始終用一雙冷酷的眼睛觀察著大家,但就是不把自己的心思露出來。這人,有點意思。
田家耕還在瞎想,坐在莫曉落邊上的於則洋開口說話了:「實在慚愧啊,兩位首長剛才一番話,讓兄弟我臉紅,我哪是什麼貴賓,不過是想到南州這塊寶地上淘點金。讓二位首長這麼一抬舉,我都不知說啥了,這樣吧,恭敬不如從命,我先幹了酒,至於合作的事,今天斷斷不敢提,我是沒有資格在這樣的酒桌上提合作的。今天就是想拜拜門,跟各位領導混個臉熟,欠妥之處,還望各位首長各位領導多多包涵。」說著話,將酒喝了。然後沖萬慶河看看,再沖李達看看,顯得很是小心翼翼。
三杯過後,萬慶河張羅著吃菜。田家耕不敢鬆懈,一邊留神哪位的茶杯空了,一邊留神餐桌上還缺些什麼。今天要說也不是啥大場面,類似的接待對他來說應該不是什麼考驗。但心裡就是不踏實,總覺今天這酒宴藏著些什麼,又多出些什麼。不管是李達還是萬慶河,包括邊上一直默默笑坐著的常務副市長柳明,神情都讓人回味。
這天的酒果然喝得很火爆,熱菜端上來後,萬慶河先是代表南州向在座各位敬了一輪酒,他的敬酒既謙和又紮實,一般說,這種場面敬酒,頂多也就是客氣一下,表表心意,並不真喝。可萬慶河來了真的,讓服務小姐捧著酒瓶跟身後,從李達開始,每人敬一大杯,而且是真刀實槍地喝。李達這人一向多疑,每次這樣喝酒,他就怕別人玩調包計,今天同樣,一雙眼睛滴溜溜轉,生怕田家耕玩調包計,給萬慶河酒杯中換水。田家耕暗笑,萬慶河真想喝的那一天,誰也擋不住。萬慶河喝酒的風格有點像打仗,對可打可不打的仗,萬慶河一般選擇不打,應付一下了事。對必須要打的硬仗,萬慶河毫無畏懼,而且鐵定了信心要贏,幾乎沒誰能擋得住。他是那種敢豁的人,這一點同樣體現在工作中。這兩年南州出了不少問題,有些真是硬骨頭,輕易沒有人敢去啃。大家都躲著、避著、掩蓋著,後來實在躲不過去了,萬慶河開始碰。結果,就碰出一場接一場的地震,南州幾乎地動山搖,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南州幹部改變了對市長萬慶河的看法,從他身上看到了一股硬氣、霸。比如說前陣子,萬慶河從查稅入手,將南州幾家大型企業查得落花流水,哭爹又叫娘。那幾個老闆都曾是風雲人物,在南州個個呼風喚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做什麼就能做成什麼。一度時期甚至都要左右到政府了,稅務啊質檢啊等部門到這些企業檢查工作,人家公開說,有酒量就來,沒酒量請繞道走。去了,昏天暗地一場酒,就把所有問題都喝沒了。萬慶河這一招,等於是頭痛醫腳,結果卻醫出了奇效,不但為南州多收回兩個億的稅,還打掉了一股歪風。
當然,萬慶河也知道李達擔心什麼,沒讓田家耕陪著他,刻意叫了包房裡年齡最小的服務員。一路敬下來,兩瓶茅台沒了。接著,柳明副市長又敬,也是一人一杯,輪著敬。柳明敬完,菜已上了一半,萬慶河說,南州沒啥好菜,也沒啥好酒,但南州有好權,來了貴客,南州人都喜歡以「拳」相迎。這意思,就是要過莊了。田家耕有些擔心,萬慶河最近太過勞累,每天都要熬到很晚,不只是南烏合作這一檔子事。去年南州連著上了十二個大項目,都是招商引資引來的,但效果不太理想,差不多三分之一,剛開工就遭遇資金瓶頸,建不下去了。還有兩個項目屬於上當受騙,人家壓根就沒打算在南州投資,只是想把一大堆廢舊設備賣給南州。這事搞得萬慶河焦頭爛額,尤其賣設備那兩家台商,偏又是他招來的。當時還作為重點向省里匯報過,得到過副省長陳國安的表揚和稱讚。萬慶河最近忙著清理這些事,據羅駿業說,省里個別領導,已經對此頗有微詞。田家耕將目光擱柳明身上,意思是能不能由柳明「代」一下萬慶河。柳明沖田家耕微微一笑,示意甭擔心,市長自有市長的分寸。兩人眼神還沒交換完,萬慶河已經出拳了。李達真是低估了萬慶河,以為萬慶河不會放開了喝,特意強調一句,輸了不能給下面啊,今天咱們要喝就喝個痛快。萬慶河手往胸脯上一拍,說,聽李老總的,今天我要是轉出去一杯,就由莫總罰我十杯,怎麼樣?莫曉落馬上興奮,當即拿過酒瓶,說一定要按市長指示辦,真就擺出裁判的姿態來,想體驗一下給市長罰酒的快感。萬慶河哪給她機會,一路掃過來,輸了兩人,贏了十一人,算是大滿貫。輸的酒一杯沒代,全灌了進去。李達這裡,萬慶河是故意輸了,李達只喝一杯,萬慶河連著喝了五杯,然後又輸給莫曉落,其他人,萬慶河一個沒讓,統統拿下。
他這一莊,幹掉了將近三瓶茅台。萬慶河開了先河,柳明接著再來,贏一半輸一半,也是沒給別人代。喬世玉眼巴巴的看著杯子,想替柳明喝,再一看萬慶河臉色,嚇得又將手收回去。等柳明過完,萬慶河說:「怎麼樣,我們出來兩位了,李老總也不能不給面子吧,是不是也接見一下南州的兄弟姐妹?」酒到這份上,李達不好再推辭,但也不輕易接招,掃了一眼道:「今天我們戰鬥力不行啊,要不我們認輸,酒到此為止?」萬慶河說:「李老總這樣說,等於是甩我耳刮子,是不是還嫌我態度不真誠啊,要不,我再來一莊?」
「別、別、別,市長這樣,我可就坐不住了,好,來而不往非禮也,誰讓我們是一家人呢,這樣吧,今天於總是貴客,下面這個節目呢,就交給於總。」說著,目光暖洋洋地看住於則洋。莫曉落怕於則洋接招,緊著阻攔:「不行不行,於總是重點保護對象,今天這莊,說啥也不能讓於總過。實在不行,我代勞吧?」
未等李達表態,萬慶河誇張地說:「好啊,美女老總代勞,哪個敢說不字,我們求之不得啊。」說話間,目光往李達臉上看了看,看得有幾分曖昧,更有幾分怪誕。李達對莫曉落這話有些不滿,也覺察到萬慶河目光里的意思,但他沒說話,一張笑臉掩住了他真實想法,笑眯眯地看著於則洋,等於則洋表態。
真正讓田家耕吃驚的,是於則洋。田家耕原想,於則洋怎麼也要拒絕,因為按酒桌規矩,於則洋還不具備在今天酒桌上表現的資格。不管怎麼說,你是來投資的,是來南州做生意的,今天這酒,是官方酒,而不是企業酒。誰知於則洋頭一歪,動了動手中杯子,道:「恭敬不如從命,既然今天兩位首長提供了這麼好的機會,我就獻一番丑,也好跟首長們加深一下感情。」又道:「我不會猜拳,看首長們猜拳,讓我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這樣吧,我跟大家對數字,只要對準就算,行不?」
萬慶河笑而不語,李達也默不作聲,莫曉落沒攔住於則洋,有些吃驚,一時愕在那裡。但於則洋顯然是想表現一番的,莫曉落只好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於總怎麼都行,大家當然不會見怪。放心吧,輸了有我。」
於則洋一路輸了。田家耕起先以為於則洋真是不會猜拳,後來明白,他是故意。於則洋跟全桌每個人都猜了六拳,每個人都輸,包括莫曉落,他也輸了。萬慶河和柳明面前,他六拳皆輸,田家耕本來是讓著他的,結果於則洋楞是不贏,反讓他贏了二比四。不只如此,凡是輸的酒,於則洋全部喝了,一杯也沒讓代。好幾次,莫曉落都把酒杯抓在了手中,於則洋又輕輕搖頭,表示不能.莫曉落也是怪,看似她很活躍,也很張揚,但在於則洋面前,卻很乖,一點不敢背著於則洋意思。
這兩人到底什麼關係,莫曉落對於則洋,為什麼如此惟命是從?
更讓田家耕驚訝的是於則洋的酒量,這人真能喝啊,一圈下來,少說他也喝了有一斤多,比萬慶河和柳明都要多,可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穩穩噹噹坐那裡,氣都不喘一下。還有他喝酒的神態,溫文爾雅,輸了,很文明地端起來,沖對方一笑,舒舒服服就喝了下去,一點痛苦的表情都沒。田家耕經歷酒場無數,見過的酒家也無數,但如此喝酒的,還是頭一次見。把酒喝到如此文明如此彬彬有禮如此讓對方不好意思的,更是頭一次見。
這人真是個怪物!
或者,他太有城府!
於則洋這種喝法激怒了李達,這天的李達要說是不醉的,但於則洋這樣喝,讓他很不舒服。不舒服就要表現出來,這才是李達的性格。剛等於則洋喝下最後一杯,李達就說:「這樣不好吧,不能全讓客人喝,我看著都不服氣。於總你先休息,我替你報仇雪恨!」說著掄起胳膊,沖萬慶河示威:「今天我這幫人就算全躺下,也要跟市長較量一下。」
此舉正中萬慶河下懷,萬慶河巴不得能激起李達。這場酒,不是白擺的啊。談判談成這樣,萬慶河心裡哪能舒服。高原藉故有事,躲在省城不回來,電話里一遍遍催促他,讓他無論如何搞定李達,把棘手的問題給解決了。萬慶河清楚,高原是怕面對李達,更怕面對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於則洋,而將麻煩交給他,讓他像鏟土機一樣剷平前面的山頭,填平前面的暗溝,高原只想看到一塊平地,一塊鋪滿了政績和鮮花的平地。跟高原搭班子雖說不到一年,萬慶河已經扮演了無數次這樣的角色。沒有辦法,誰讓他是市長呢,市長其實就是為書記開道的,書記想要什麼樣的結果,市長就得努力出這樣的結果。累啊。萬慶河暗嘆一聲,臉上原又堆滿笑,客氣了一句,應起戰來。
事後田家耕才知道,這天的酒局,萬慶河是帶著很大牢騷的,也是有意要在酒局上給李達一些顏色。李達起初沒覺察到,還以為萬慶河真是熱情款待他。後來,在萬慶河凌厲的攻勢和暗含譏諷的話語裡,李達感覺到這場酒不大對味。可是已經晚了,李達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這點上他比萬慶河差遠了,跟田家耕更是沒得比。田家耕他們,不論喝多少,不論喝到啥程度,腦子永遠是清醒的,嘴巴永遠是安著控制閥的,不該說的,一句也不會說。李達恰恰相反,一激動,嘴巴就不是他的,啥不該說偏說啥,啥不合時宜,他說的啥最多。加上酒精作用,更是「興奮」得不成。結果,最終把自己興奮倒了。難怪後來萬慶河要說,李達這人,怎麼看怎麼像流氓!
李達徹底醉了,這天他讓萬慶河和柳明合著灌進了兩斤多茅台,到後來,都已神志不清,抓著莫曉落的手一再問,我沒喝多吧,我還要喝,不能輸給他們,不能!莫曉落說我們回去吧,不能再喝了。同來的烏嶺副市長劉子源也一再攔擋,說我們回吧,今天的酒就喝到這。李達居然一把打開劉子源的手,惡氣十足地說:「要回你回,膽小如鼠,有點志氣好不?」劉子源討了沒趣,僵著臉不說什麼了。溫久恆更絕,自始至終,一句話也不講,只顧看著自己的水杯,好像水杯里養著魚一樣。田家耕從幾位神態上,判斷出他們的關係。看來,烏嶺這次來的「代表團」,並不是「團」在一起的。
李達罵退了劉子源,又將目光對住於則洋,這時候他的目光已經飄得不行了,怕是他自己都不清楚在盯著誰。果然,他問:「你是誰啊,你怎麼在這裡,誰讓你來的?」莫曉落嚇壞了,趕忙攙著他胳膊說:「李總,我扶你到別的包廂休息一會,這裡交給劉市長吧,你今天真多了。」李達迷迷瞪瞪望住莫曉落,望了好長一會,說了一句讓在座的人全都震驚的話:「你想幹什麼,你以為誰都願意跟你走啊,我李達不吃這一套!」說完,胳膊一甩:「來,萬市長,有種今天你把我灌趴下。」
「下」字還未落地,頭一栽,倒莫曉落懷裡不動了。
莫曉落一邊抱著他,一邊尷尬地看住萬慶河。這時候的萬慶河,要多清醒有多清醒,仿佛那些酒,一滴也沒灌進他胃裡。
「好了吧,李總到狀態了,家耕你負責送一下,要確保李總安全。沒喝好的,改天我們再接著喝,今天這酒,到此為止。」又冠冕堂皇地跟莫曉落說:「對不住啊莫總,今天出手重了點,不過不把李總喝成這樣,顯得我們沒有誠意。」莫曉落哪還有心思再說話,剛才李達那句,近乎讓她無地自容。只是機械地沖萬慶河嗯了一聲,就張羅著收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