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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3:46:59 作者: 許開禎

  果然,談判進行到第四天下午,李達突然提出要回。高原還沒回來,要談的事情只談了一半,變數比誰想的都大。烏嶺方面除對明膠廠提出拒收外,原來定好的五個廠子,收購價也大打折扣,而且提出了一個讓南州方面目瞪口呆的合作思路,說是新南烏經濟區,應該雙方合建,而不是烏嶺單方面收購。中途緊急從外地召回,被委以重任全權負責這次談判的常務副市長柳明面對這樣的結果,無法跟市長萬慶河交待。在辦公室唉聲嘆氣了半天,把羅駿業和田家耕叫去,商量怎麼跟萬慶河匯報。

  柳明副市長的專職副秘書長老喬更是目瞪口呆,沒想李達此行,會推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達成的合作協議,完全破了框架嘛。喬世玉只顧低頭嘆息,一點主意也出不了,柳明副市長也沒指望他能想出啥好主意來,自己的秘書長自己知道。羅駿業更是少招,這人除了對工作認真負責,兢兢業業,似乎沒別的特長。招數方面,更是不敢恭維。所以叫他來,柳明是出於禮貌,更是營造一種氛圍。所以,具體怎麼應對,就只能寄托在田家耕一人身上。

  「家耕啊,你快拿個主意,談成這樣,我怎麼跟市長交待?」

  「柳市長,主意不好拿啊,現在我們都沒搞清李達為什麼翻盤,之前一點徵兆都沒有的。大家不是很友好嘛,怎麼?」

  柳明有點傷感地看住田家耕,目光有幾分迷離,不大清晰那種,但又分明清晰著。柳明這麼看人時,心裡就有東西了,密密麻麻,毛毛草草,挺折磨人的。幾個副秘書長中,柳明最看好田家耕,他看好田家耕的不是能喝酒,在酒場上能呈英雄,這點,怕是跟市長萬慶河和書記高原有別。他是看中田家耕另一面,關鍵時刻思路清晰,不為事物迷惑,不為假象矇騙,而且能迅速拿出應對策略。這些,是田家耕擔任古坪縣長時柳明發現並總結的。有那麼一段時間,柳明甚至想給市長萬慶河建言,不如直接讓田家耕當秘書長得了,內外兼具,秘書處工作會輕鬆許多。可一想羅駿業,又把話咽了回去。大家都不容易啊,老羅這些年,也夠難的,溝溝坎坎遇了不少,當教委主任時,開罪了不少人,差點就……幸好,他挺了過來。從教委主任位子上下來,市里對他不能沒個交待。官場有時候,並不能做到按人定崗,更不能做到按能擇崗,有些人,就需要有些位子來平衡,來過度,不然,山山水水的,還真玩不轉。只能等下一步,給羅駿業把市長助理這一待遇解決了,這話才能說出口。

  就在大家都沒招的時候,田家耕的手機突然叫響。田家耕看了一眼,竟是烏嶺秘書長溫久恆打過來的,心裡一緊,略為慌張地看了看屋子裡的人,拿著手機到門外接去了。

  「是老田嗎,我久恆啊。」溫久恆的聲音聽上去依然親切,跟以前沒太大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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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是,是,我是家耕,秘書長啊,這幾天沒服務好,實在抱歉,我檢討,我向秘書長檢討。」田家耕連著說了一堆不是,把自己眨的,好像真成了罪人。

  溫久恆呵呵一笑:「老田你這是幹嘛,弄得我好緊張,這樣吧,這陣你有空沒,咱老哥倆見個面?」

  「好,好,秘書長說地方,我馬上過來。」

  「老田你這就不對了,這是在烏嶺還是在你南州,讓我找地方,那好,去烏嶺。」

  田家耕哎呀一聲,拍了下腦門,真是急昏頭了,怎麼能說出這麼沒水平的話呢?趕忙糾正道:「去紫雲閣吧,那兒安靜。秘書長在哪裡,我過來接你。」

  「紫雲閣啊,呵呵,好地方,我自己去,半小時後見。」說完,溫久恆先掛了電話,田家耕一陣臉紅,電話里溫久恆那聲怪笑,忽然讓他想起一張臉,老闆娘紫嫣的臉。溫久恆是知道紫嫣的,好幾次,田家耕都是在那裡接待他的。他還跟田家耕開過不葷不俗的玩笑,男人嘛,在一起總愛拿這些攻擊對方。田家耕在外面平定了一會,躡手躡腳回到了柳明辦公室。

  「什麼電話,這麼神秘。」柳明沒好氣地問。

  「烏嶺那邊老溫打來的。」

  「是久恆啊,他透露什麼了?」柳明有點發急,不急才怪,這事要是搞不妥,他這個常務副市長還真難交待。

  「沒透露啥,喊我喝茶。」田家耕訕訕地笑了笑。

  柳明怔怔看他半天,想在田家耕臉上研究出些什麼,可田家耕這張臉,有時透明得啥也不藏,有時呢,又霧霧茫茫,要看的東西一樣也看不到。柳明暗自思忖,溫久恆這陣找田家耕,一定跟這次談判有關。指不定,是跟田家耕透露內幕呢。這兩個人,把戲多著呢。柳明收回目光,情急地說:「還楞著做啥,快去啊,坐我的車去!」

  夜已經有點暗了,大街上燈火通明,五顏六色的燈光映得南州妖冶多姿,看上去一派美麗。街上紛紛攮攮的人群還有川流不息的車子,讓人感受到一種時代的快感。坐在車裡,田家耕感嘆,時代的發展真是太快,快得讓人跟不上腳步,來不及思考。有時候田家耕倒希望這種快速的步子稍稍慢點,讓人想明白了再去干。可不能啊,如今哪裡不是快干快上,想明白得上,想不明白也得上,慢了,就沒了機會。

  這機會既是針對一個城市,一個地區,也是針對一個具體的人。

  田家耕收回目光,他在想,烏嶺秘書長溫久恆會跟他談些什麼呢?

  驀地,田家耕眼睛一亮,前面不遠處,一家五星級酒店邊上,蘇景文跟一伙人站一起,正在高談闊論什麼。田家耕讓司機慢點開,目光死死地瞅住那邊。人群中有招商局副局長水愛蓮,還有市委那邊兩位部門領導。田家耕驚訝地發現,李達帶來的分公司經理莫曉落也在裡邊。眉頭不由地擰在一起,他們怎麼在一起?

  溫久恆先田家耕到了茶坊,田家耕趕到時,他已經跟老闆娘紫嫣在聊天。紫嫣這天穿得很簡樸,一件淺灰的襯衫,裹住她飽滿但不累贅的身體,下身穿米色褲子,顯得腿比平日又修長許多。唉,紫嫣這一生,是把自己給浪費了,每次見她,田家耕總會生出不少感嘆。婚姻的負作用在女人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一次錯敗的婚姻,可能影響不了男人多久,對女人,卻能打擊一生。

  「咱倆到底誰是主人啊。」見他盯住紫嫣不放,溫久恆笑說。

  「我是主人,我是主人,實在對不住啊,緊趕慢趕,還是比秘書長晚到了。」田家耕抱歉地說。其實來得晚,是剛才發呆發久了,莫曉落跟蘇景文等人在一起,還真讓他驚訝。

  「你們都是客,我是主人。」紫嫣打趣地說了句,問田家耕,要喝點什麼。田家耕說:「把你最好的茶拿出來,今天我招待的可是貴客啊。」紫嫣笑說:「溫秘書長只想喝開水。」

  「開水?」田家耕誇張地說:「哪有秘書長喝開水的,不行,拿最好的普洱來,我們也腐敗一把。」

  紫嫣嗯一聲走了,溫久恆說:「你還有心思腐敗,你這個接待員,當的可不稱職啊。」

  「是不稱職,這不,冷落了我的大秘書長。」田家耕忙著給溫久恆敬煙,溫久恆擺擺手,他不抽菸,田家耕是知道的。田家耕這陣敬煙,其實是下意識的動作,這毛病他也有,事情一急,就把啥也忘了。其實做秘書長副秘書長的,整天就在這種慌張中過日子,不管你把工作準備得多細,變化總是比不變來得快。

  「你就少拿我開涮了,說吧,挨批了是不是?」

  田家耕嗯了一聲:「秘書長就是秘書長,火眼金睛呢,啥都瞞不過。」

  「不瞞你說,我也挨批了,比你重。」

  「哦?」輪到田家耕發呆了。烏嶺市長沒來,敢批溫久恆的,難道是李達?

  「不好做啊,現在的工作,都不知道咋做了。」溫久恆發起了嘆。田家耕坐下,傻呵呵地望住溫久恆,期待他把話說完。溫久恆也不隱瞞,如實道:「老田啊,感覺出什麼了沒,這次,好像不大對味啊。」

  「我正想討教呢,怎麼突然就變了呢?」

  「不是突然,一開始我也納悶,後來想想不是,世上哪有那麼多突然,是我們把一些細節疏忽了。」

  「具體是?」

  「有兩個人,老田,我們沒當回事啊。我犯了錯誤,你也犯了錯誤。唉,這錯誤犯的,真是混蛋!」

  「哪兩個,秘書長明示吧,我這腦子,這兩天總是斷線,不給力啊。」

  溫久恆略微思謀一會,他跟田家耕之間,從來不打啞謎,打不起啊。兩人同為秘書長,同為領導服務。很多感受還有怕,是相同的。內心的煎熬,也是相同的。在別人眼裡,他們是領導的大管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風光得很,輝煌得很。對他們而言,這種風光卻從來感覺不到,感覺到的,是沒完沒了的擔憂,永無休止的懼怕。一件事不慎,全盤工作就會被否定,挨批是小事,調離崗位也不是接受不了。心靈上受的那份摧殘,卻是一輩子也不能抹平的。為了讓這份怕少點,也為了儘量把工作做得完美,做得讓領導滿意,他們便時不時地聚一起,或在電話里,相互溝通相互交流,推心置腹那種。尤其南烏合作拉開序幕後,兩人的關係更密,談的事也越多,有些,已經觸碰到兩邊市里高層間的秘密了。

  「那個張欣你認識不,前景實業老闆,還有就是我們這邊的莫曉落。」過了好長一會,溫久恆抬頭問。

  「莫總?」田家耕愕了一下,說忽視了張欣和前景實業,他能接受,可這個莫曉落,又怎麼回事?

  「家耕你能不能聰明點,甭學我一樣傻到家啊。我這次是犯了糊塗,你不能跟著犯傻。想想看,李達這次來,為什麼要帶著莫曉落?按級別,輪不到她啊。」

  溫久恆這樣一說,田家耕立馬就覺這是個問題,是啊,為什麼要帶莫曉落來?剛才來時路上看到的那一幕再次閃現出來,蘇景文帶那麼多人單獨宴請莫曉落,不也說明了這個問題?

  「秘書長快說,願聞其詳。」田家耕往溫久恆跟前坐了坐,正好這時候,紫嫣捧著茶盤進來了,田家耕接過茶盤,說我來,你忙你的去。紫嫣似乎還有話說,見田家耕這樣,順從地出去了。田家耕關了門,給溫久恆將茶斟上:「說吧,這女人到底什麼來頭?」

  「你真的不知?」溫久恆反問一句,目光帶著懷疑。

  「我知道什麼,我只知道她是烏化集團分公司經理,一個挺能幹的女人,年輕漂亮,討領導喜歡。」

  「接著往下說。」

  「沒了,就這麼多。」田家耕聳聳肩,他是真的不知道其他了。

  溫久恆默住聲。其實溫久恆知道的也不是太多,雖然他是烏嶺市政府秘書長,但他不是地道的烏嶺人,他的家在省城江北市,到烏嶺之前,他是江北市政府副秘書長,前年三月,省城江北曝出一起特大貪腐案,幾乎就是窩案,包括市長、副市長、規劃局長、發改委副主任等一次性攪進去二十多人,轟動全國。溫久恆雖然沒被牽連進去,但也算受到了重創。尤其仕途,作為前任領導的副管家,雖然保持了清廉的一面,但隨後就任的領導卻對他多了一層防備,將他從市府大院「清理」出去,安排到環境監測所當副所長。駱川到烏嶺後,一直找不到合適的秘書長人選,後來在省府個別領導的推薦下,找到溫久恆,兩人交談多次,駱川對溫久恆有了濃厚興趣,認定溫久恆是一員謀將,可以輔佐他做出很多事來,這才通過曲線方式將溫久恆調到了烏嶺。

  溫久恆滿懷信心來到烏嶺,原以為遇到了伯樂,找到了施展抱負大露才華的平台,哪知,天下官場一個樣,省城江北有的鬥爭,這邊也有,更烈。駱川一上任,就跟市委書記張笑東產生了磨擦,到現在,磨擦欲來欲多,欲演欲烈,若不是烏嶺特殊,凡事最終都交由烏化集團總栽白慈光定奪,不管是張笑東還是駱川,都得看白慈光臉色行事,怕是二人間的矛盾,早就鬧大了。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烏嶺很多事,溫久恆都難以知情,至少無法掌握真相。這跟江北市做副秘書長時完全不同,那時候,江北班子裡,什麼事也瞞不了溫久恆,有什麼內幕,他們幾個副秘書長,定是第一時間知道。不過對於烏化集團貿易分公司經理莫曉落,溫久恆還是多少知道一點情況。莫曉落很年輕,今年三十二歲,在烏化集團中層領導中,算是非常年輕的一位,以前是集團公司黨委秘書,後來又做過總栽兼黨委書記白慈光的助理,再後來,派到烏化生活服務公司擔任副總經理,一年後,烏化搞過一次中層幹部競爭上崗,那次競聘中,莫曉落髮揮相當出色,筆試、面試均是全集團第一,最後以無可爭議的絕對優勢,擊敗幾個競爭對手,成為貿易公司總經理兼支部書記。

  但也有一種聲音說,莫曉落參與這次競聘,都是提前設計好的,沒有人會在那次競聘中超過她,除非有人不想在烏化集團幹了。傳言讓人想入非非,加上有好事者早就編織出莫曉落跟總栽白慈光之間有那層關係,說的有眉有眼,讓人聽了真就覺得是那麼回事。這年頭,編別的沒人會信,要是編某個老闆或上司跟漂亮女下屬之間的曖昧關係,一編一個信。不但信,還會添油加醋,多描上幾筆再接著往下傳。

  溫久恆不敢全信,但也不能不信。這年頭,凡事吵開了後,你最好還是信一點,信一點沒壞處。此次陪李達到南州,溫久恆是留著心眼的,本來市長駱川要來,兩家談合作,市長當然要打頭陣,但臨行前一天,駱川突然把他叫去,說:「這次南州我就不去了,讓子源替我去,你也辛苦一趟,兩家合作不是小事,牽扯到不少事呢,你這個大管家不去我不放心。」溫久恆一邊感激駱川的信任,一邊心裡又犯嘀咕。已經定好的事,駱川怎麼打退堂鼓呢?駱川呵呵笑著道:「我得去省里一趟,最近老大臉色不好,心情聽說也不好,到處都是鬥爭,烏煙瘴氣,我得去幫他泄火啊。」

  駱川說的老大,溫久恆自然知道是誰,省里最近有一些小道消息,挺不靠譜的,說馮副省長跟另一名副省長陳國安,又起了矛盾,兩人又那個上了。唉,從上到下,怎麼都愛那個呢,互相讓一點團結一點難道不行?但這種話,溫久恆只能藏在心裡,嘴上是不敢說的。他靜靜地望著駱川,等待駱川把後面的話說完。自從當了駱川的大管家,也就是政府秘書長,溫久恆養成一個習慣,什麼時候,都不搶先說話,等領導把話說乾淨了,他才適當地接上一句或半句。這一句或半句,一是表明自己聽懂了領導的話,二是表明自己跟領導是站在一起的。

  「久恆啊,這次去,怕有一些變化。估計有人要在南烏合作上做一些文章。你呢,到時就裝糊塗,不要瞎摻乎。我看這個南烏合作圈,最終就是畫一塊餅出來,再描點紅,這種事,咱還是不積極的好。」

  等駱川說完,溫久恆小心翼翼跟了半句:「沒那麼悲觀吧?」

  「悲觀?」駱川忽然盯著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完,邊收拾桌上的東西邊說:「不悲觀,一點也不悲觀,這年頭,還有什麼能讓我們悲觀呢。好吧,你跟子源合計一下,到時怎麼發揮,就看你們的了。」話本來說完了,溫久恆都已挪動步子,要離開駱川辦公室。駱川忽然又說:「這次莫助理也去,一支花要開到南州了。」然後就笑眯眯地看住他。

  那天駱川的笑,溫久恆記下了。尤其是說一支花開到南州時,笑得特別有意味。作為秘書長,溫久恆從那笑里,一眼就看出駱川的醋意、敵意,還有……人的內心其實是很骯髒的,不管多崇高多偉大多了不起的人,內心深處,還是很有一些陰暗的。駱川那天的笑,看似明媚,其實好陰暗。正是這陰暗,讓溫久恆對一同來的莫曉落多了個心眼。幾天談判下來,溫久恆隱隱覺得,左右這次談判的,並不是李達。都說李達是白慈光的心腹,是白慈光目前的紅人。溫久恆卻感覺著,還有一股力量,在左右李達,在給這次談判施加著別的砝碼。

  這股力量是莫曉落?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溫久恆把自己搞糊塗 了,不然,不會主動打電話給田家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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