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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3:44:47 作者: 許開禎

  一個小時後,黎漢河一行悄然住進江中東方國際大酒店。這家酒店不是政府的接待酒店,黎漢河選擇它,有不得已的苦衷。此行不能驚動任何人,更不能泄露出消息,必須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否則,接下來一切就會亂套。為確保萬無一失,離開高速後,黎漢河跟佟安換乘到後面一輛車上,他的座駕由章柯開著,在城內晃了幾個圈,最後停在一個安全的地方。

  火勢仍然在蔓延,有確切的消息說,大火已經危機到萊蒽大廈主樓。形勢很逼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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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賓館,黎漢河顧不得休息,馬上召集隨行人員,做起了安排。來的人中,他想第一個把公安廳常務副廳長郭勁波派去,此時別人去都不合適,去了會擾亂現場秩序,會讓江中方面亂掉方寸。而郭勁波身份特殊,他去了,至少能發揮積極作用。他沖郭勁波說:「你馬上動身,趕赴現場,只說你正在執行其它任務,聞訊而來,只許幫忙,不許添亂。」郭勁波鄭重點頭,他知道此刻派他去的意義。

  黎漢河又強調:「要採取最有效的辦法,遏制住火頭,力爭最短的時間內將這場大火撲滅。要絕對保證救援人員的安全,同時將損失降到最低。」郭勁波一邊點頭,一邊往筆記本上記錄。黎漢河說都啥時候了,還來這一套!郭勁波趕忙收起筆記本,兩隻耳朵警惕地豎著。黎漢河又講了幾點救火意見,叮囑道:「你的任務重點是人員安全,務必搞清楚這次火災受傷人員,如果有遇難的……」黎漢河的聲音低下去,嗓子裡面似乎堵了東西,眼睛也有點濕了。過一會又說:「你要負責給我把人數核實清楚,絕不能打謎藏,聽明白沒?」

  郭勁波雙腳啪地收起,很筆挺地站直了身子,聲音洪亮地應道:「一定按首長指示辦。」

  說走就走,一刻也不能耽誤,黎漢河跟出來,送他們下樓,快進電梯時,拍了拍郭勁波肩膀,小聲道:「只做,不說,明白不?」

  郭勁波楞一秒鐘的神,然後重重點頭,消失了。

  重新回到房間,黎漢河心事更濃,掃了眼剩下的幾位,大家神色肅然,表情沉重。

  「都站著幹什麼,坐,佟安,弄點水喝,口乾了。」佟安這才記起,進門還沒顧上服務,真是失職,忙去燒水沏茶。

  副秘書長曹玉林坐立不安說:「首長,要不我也去現場,多一個人多份力量。」黎漢河沒急著回答,目光很冷地掃向曹玉林。曹玉林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心想自己又犯了低級錯誤。

  佟安沏好了茶,他做起服務來真是一流。本來他們入住的西院二號招待樓是有很高級別服務的,一應事兒在接到電話後就安排妥當,服務人員都是經過精挑細選後嚴格培訓的。有人曾說,這裡的任何一個服務員走出去,都能蓋過當下那些熱炒的模特。可入住時黎漢河讓佟安把服務人員全打發走了,包括二號院前值勤的兩名武警,也被打發走。

  人多耳雜,眼也雜,黎漢河這次是徹底破了戒。

  「你去幹什麼,能救人還是能救火?」半天后,黎漢河終於把目光從曹玉林身上挪開,一邊喝茶一邊問。

  曹玉林不敢回答,勾著頭等黎漢河批評。黎漢河自然懂曹玉林的心思,重大事件面前,每個官員都有強烈的表現欲,都想在事件中有大作為,破繭而出,一步青雲。有這想法是對的,為官不謀位,那還謀什麼?可謀跟謀不同,這種時候,最忌諱的便是出風頭!

  「你們幾位哪也別去,各自回房間待命!」黎漢河不想多說,很多問題他還沒思考清楚,需要儘快理順。對即將出現的種種可能,必須提前做出判斷。他擰起眉頭說:「佟安你也回房間,我想休息一會,不要讓別人打擾。」

  佟安放下手裡水壺,其實黎漢河的水杯是滿的,房間也真不需要他做什麼。黎漢河下榻的是東方酒店最豪華的二號樓,房間設施比總統套房還要好,服務更是一體化的。佟安這陣抱著水壺完全是一種習慣,就跟不論何時何地,一雙眼睛始終充滿警惕一樣,是職業所致。首長身邊工作的人,必須培養出這種素質。

  二號接待樓位於東方大酒店最西端,是幢小樓,三層高,下面是座小院子,被密密麻麻的樹蔭遮擋著。平常客人們很少能來到這裡,這幢小樓也不向一般客人開放,建成那天起,它就擔負起某種神聖的使命。佟安的房間在一樓,也是套間,不過這套間開著好幾扇窗,能把整幢樓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樓里飛進來一隻蒼蠅,也休想瞞過佟安眼。

  佟安有些累,坐了這長時間的車,一路又全神貫注,忽一下松馳下來,瞌睡蟲便使勁往眼裡爬。但他不敢睡,打個盹都不敢,到衛生間沖了把臉,泡一杯濃茶,開始值勤。不大工夫,佟安看見樓外小院門口,幾個影子鬼鬼祟祟,細一看,是東方大酒店老總和年輕漂亮的大堂經理,還有二號招待樓經理。

  佟安伸出脖子,沖幾個人搖了搖頭,表示拒絕。那幾個人本來就心虛,見佟安拒絕,知趣地消失了。

  佟安輕嘆一聲,他理解這些人的苦衷,首長下榻,對他們來說就是天大的事,哪還敢消閒。雖然說中央八項規定出台後,關於省領導下基層,怎麼接待,省里也出台了很細的規定,就規格還有陪同人員,以及飯菜標準,包括飲酒,一一都做了限制。可限制歸限制,真的來了,下面仍然不敢怠慢,哪個敢怠慢啊。

  有些習慣改起來很難,突然把什麼風也剎住,甭說下面的人不適應,怕是黎漢河葉廣深他們,也適應不了。

  慣性的力量真是巨大的,剎車的確不那麼好踩。

  所以,現在只能做到表面上不大張旗鼓,不奢靡浪費,但內質,改變得真不多。黎漢河本身又是一個愛熱鬧或愛製造熱鬧的人,所以有些場合葉廣深倒是能遵守,他呢,遵守到的真不多。

  這也是目前省里上下對他詬病多的一個方面,說他仍不檢點,沒起好帶頭作用。黎漢河聽了,一笑了之。該怎麼做,還就怎麼做。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們要的是真清廉,而不是表面上虛假的清廉。吃吃喝喝是問題,但絕不是大問題。不在大問題上動刀子,反腐這條路,就走不通。

  不過這次情況特殊,換往常,酒店老總早跟首長寒喧過了,要是黎漢河心情好,還要一起用餐。最熱鬧的一次,黎漢河在這裡搞過一個純私人的酒會,來的都不是政府的人,而是些各行業的尖端人物,有兩位,還是網絡上的「公知」「大V」,那次黎漢河喝多了酒,不但唱了歌,還邀酒店幾位美女熱情跳舞,他的舞姿非常嫻熟,加上挺拔的身材,帥氣的微笑,算是把幾位「美女」震撼住了。

  這次酒店老總還有漂亮的大堂經理顯然沒這麼好的運氣了。

  佟安收回心思,目光仍就警惕地四下掃。透過院內密密匝匝的樹影,佟安發現兩位武警的影子。雖說黎漢河下指令讓他們回去,但他們職責在身,是不敢隨便離開的。佟安也是從部隊轉業下來的,每每看到這些年輕英俊的戰士,心頭就會浮上一層東西。

  正在亂想,一個人影閃進了院,定睛一看,是柳思齊,天鷹集團總裁,剛才開凱迪拉克尾隨後面的,就是她。

  佟安驚訝極了,她怎麼追到這兒來了,真有膽啊。但還是提前站起來,笑吟吟地迎接。柳思齊中等個,體形特別有味,不瘦,但也絕不能說胖,她的瘦和胖都是極到好處的那種,豐腴而不多餘,性感而不骨感。一雙媚惑十足的眼睛,每一瞥都含著情。那張臉有點混血兒的味道,野性中透著溫順,深沉中含著飛揚。尤其她的胸和臀,渾圓、結實、彈性畢現,上面似峰下面似嶺,左看左有型,右看更風情。她的身體總是發出一股淡淡的香味,那味兒特別卻又精緻,連佟安這樣的年輕人,也忍不住要多吸幾口。這香味明顯不是靠藥物和香水傳遞出來的,佟安雖然年輕,但也懂女人,他知道,有些女人的身體本身帶著某種暗香,這是一筆財富,相比藥物和香水製造的那種迷離,這種似有似無的奇香更能誘惑男人。

  佟安收住神,從房間走出來。柳思齊淺淺一笑,沖佟安道:「我來看看首長。」佟安很難為,他知道,柳思齊這樣的角色,是不能阻止的,但首長又特別叮囑過,謝絕一切打擾。

  「是柳總啊,首長這陣休息了。」佟安故意將身子橫在柳思齊面前,以這種方式提醒柳思齊。柳思齊撫了撫額前頭髮,笑道:「不會連我都不見吧,放心,我去找他。首長要是批評,就批評我好了。」說著就要越過佟安。

  佟安急了,往前一步說:「柳總,首長真的休息了?」

  「是嗎?」剛才還一臉微笑的柳思齊突然就冷了臉,柳眉斜豎,楞楞的鼻子也歪了過來。這就是柳思齊,甭看她特別尊重你,平日你需要什麼她都能提供,但前提是你必須讓她開心。柳思齊在江北,不但是成功人物,更是女強人、女中豪傑,這樣的女人有個共同特點,就是喜歡世界聽她的,她微笑時世界就要微笑,傷心時世界就要落淚。甭看臉上始終漾著微笑,一旦這層笑消失,後果就非常可怕了。而且她的怒從來不是大怒,是溫怒。比如現在,那張臉不陰不陽,令你十二分難受。

  佟安往後一步,讓出一條道來。他知道柳思齊是阻擋不住的,只好硬著頭皮讓她上去。

  黎漢河在二樓,他並沒有睡,哪能睡得著。這次出來,黎漢河帶了一撂材料,都是有關江中的。有兩件事令他無比頭痛,一是市長劉路的死。這事省裡面一直壓著,各方都不得多議論,新聞媒體更不能報導。所有的小道消息,都通過各種手段禁止了。但並不證明這件事就能這麼了結,事還在,而且很大。處理不妥當,更多的人就會跟著陷進去,一場大震將不可避免。黎漢河不希望這樣的結果,儘管對劉路的死,他有太多想法,也有太多憤怒。但畢竟是省長,這個省里的任何政治事件,都跟他有關,必須慎而又慎。可怎麼處理,省里又達不成一致性意見。確切點說,是他黎漢河跟別人打不成一致,不想打成。他們想掩蓋事實,想輕而易舉下結論,黎漢河絕對不許。

  半月前,省紀委就將調查報告還有處理意見一併呈給他,希望他能尊重並通過這個「意見」,還說這是廣深書記的意思。黎漢河看了幾遍,都搖頭。他絕不會這麼草率地把一場風波平息掉,更不會在這件事上跟別人達成什麼交易。可到底怎麼下手術刀,是只對病灶部分下手還是對徹底清除掉病源,他還沒想好辦法。

  難啊,任何人都不是孤立的,何況是江中這麼大市的市長,何況又是他的繼任。這次出來,黎漢河想冷靜地想一想,既要權衡利弊,又要……同時帶著的,還有另一份材料,是劉路死後,他夫人通過極其隱蔽的渠道轉他手上的,上面紀錄了許多事,都是絕密,其中就有剛剛著火的福萊兒商廈。

  黎漢河覺得這場大火有些蹊蹺,有點讓人深思,但又不敢往另一個方向想。他在心裡一遍遍警告自己,千萬別聯想,政治家的聯想是最可怕的,錯想半步,就有可能將事物帶到完全相反的方向上去。這方面必須把持好度。是的,度,這才是黎漢河最難的。

  門鈴優雅地響了一聲,黎漢河本能地收起案頭材料,沖門口問了聲:「哪位?」外面傳來柳思齊帶著海水味的聲音:「是我,首長,齊兒。」柳思齊小名齊兒,私下場合,黎漢河也這麼叫她。

  這女人,她還真找來了!黎漢河有點不爽,但又不能不開門,否則,樓下的佟安一定會追上來把她趕出去,鬧出太大動靜不好。黎漢河走過去,打開了門,那股熟悉的清香撲進鼻孔,尤如再次嗅到了清澈的山泉。

  但絕不是山泉。

  「你膽子也太大了吧,不要老給佟安出難題。」黎漢河邊教訓邊往回走,將剛才沒來及收好的材料一應收好,坐在了板桌後面。

  柳思齊卻不管,剛一進門,就旋風一般地撲過來,想跟黎漢河來個擁抱。

  黎漢河慌了似地喊:「哎,幹嘛呢幹嘛呢,這是公共地方,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再說多大人了,小時候那一套,該收回去了。」

  柳思齊沒想到會碰壁,最近她老是碰壁,感覺黎漢河沒以前親了。還小時候呢,小時候他多親啊,從來不拒絕她任何要求的。

  臉一暗,有點急剎車地楞在了那裡。悶半天,厚著臉道:「人家想你嘛,小哥。」

  一句小哥,讓黎漢河心裡霧騰起來。沒錯,這輩子,柳思齊一直管他叫小哥。他呢,有時管她叫齊兒,有時也喚她小妹。但今天,黎漢河真不想這樣叫,他的心裡正讓柳思齊弄得發毛呢。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這心境?」黎漢河扔給柳思齊一句,順勢將沒放好的材料放進抽屜。

  「什麼時候呀,說好了去三江,中途又變卦,害得人家來回折騰。」

  「大火你沒看到?」黎漢河不滿地反問一句,目光掃了掃花枝亂顫的柳思齊。不論打扮還是進來後就表現出的親熱勁,都讓黎漢河不舒服。黎漢河也是奇怪,以前他是能容忍柳思齊在他面前過分一些的,就算有點男女間親昵的動作,也不怎麼反感,只是不去響應罷了。

  響應不得。

  可今天,他見著這個人,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不就一場火嘛,難道還能驚了小哥您?」柳思齊完全沒當回事,說的很輕鬆,一點沒拿這場還在撲救當中的火災當回事。正是這輕描淡寫的態度,差點就激怒了黎漢河。

  黎漢河還是收住了怒氣,他知道現在發火不是時候,一切都未清楚,這場大火到底跟柳思齊有沒有關係,也無法確定。但願二者沒聯繫吧。這麼想著,他收起心中怒,轉而平靜地看住柳思齊。

  下山時叫她來的那份熱情,已是蕩然無存,想要跟她談的事,也了無興趣,根本就不想再談。

  都是這場火鬧的!

  黎漢河恨恨將手中茶杯放在了桌上,弄出很大的響聲。

  柳思齊似乎有點兒慌,沒敢落座,站在那裡一時不知該做什麼。

  她很少在黎漢河面前怵,老有一種天生的優越感,此時,卻真的有點怵。更有種不適應。

  兩人僵持了一會,黎漢河說:「我想泡澡,累,麻煩你替我放熱水。」

  柳思齊如遇大赦,當下臉上就露出喜悅。柳思齊一樂,整個人就變成一頭小鹿了,歡快地奔向衛生間,邊放熱水,邊哼出動聽的歌來。她嗓音不錯,又練過舞蹈,身體一旦搖曳起來,比花還怒放。

  黎漢河又暗暗琢磨起這女人來,從最初兩家的關係,到後來發生的一切,以及柳思齊跟山上見的那人之間更隱秘的那層關係。想著想著,黎漢河忽然警告自己,這種時候,真的不能再跟這女人見面,必須讓她立馬消失。

  於是果斷地抓起電話,跟樓下佟安說:「佟安嗎,上來幫我把客人送走。」

  裡面的柳思齊聽到了這句話,正在高興著的她忽然僵住。他要趕我走?她想奔出來,沖黎漢河喊:「不可以。」可是還未等她有任何動作,佟安已經到了,非常禮貌地跟她說:「對不起柳總,首長要休息了,如果有事,改天再約時間吧。」

  「你――?」柳思齊縱然有多少個想不通,也只能將氣撒秘書佟安身上。對黎漢河,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說。她太知道黎漢河脾氣了,他要是不喜歡你起來,那雙眼睛就會變成兩個坑,能將你活埋掉。

  「好吧,我走。」她抓起包,極為不甘心地丟下這麼一句,又沖黎漢河看一眼,見黎漢河毫無表情,冷得怕人。心一涼,走了。

  黎漢河坐在那兒,不動。

  從路上發簡訊叫柳思齊跟著他,到見面,再到突然驅她離開,一切如夢一樣,他自己都有些不能接受。他需要認真地想一想,柳思齊是他在江北省內唯一公開的一份關係,也是他通過各種措施或手段鼎力扶持過的一個人,這人要是出了問題,他的麻煩就不會小。

  衛生間裡設施豪華,甚至有著奢靡的味道。浴缸是從法國進口的,一個水籠頭就價值過萬,浴缸的樣子像個性感的女人,將法國人的浪漫與奔放完美地呈現了出來,不但自動控溫,而且暗藏了好幾個按摩噴頭,泡在溫泉一樣的熱水裡,身體的好幾個部位能享受到女人手掌一樣的按摩。泡著泡著,水裡會忽然浮出幾朵玫瑰,花瓣浮在熱水浸泡著的肌膚上,非常撩人。更有那彌盪在衛生間的幽幽暗香,很容易讓人走神。放在以前,黎漢河會很愜意地享受,會將全部的疲累還有緊張一應兒釋放到浴缸中。可今天,他顯然泡得不安心,甭說享受,就連最起碼的釋放或緩解都做不到。

  黎漢河有種不祥的預感,發生在江中的這場大火,跟剛剛離開的這個女人指不定還真關係。這是一種非常糟糕的感覺,從生出那一瞬,黎漢河就極力說服自己,不會的,怎麼可能呢,絕不會。但不頂用,越是想排開,反而越頑固,越覺得此事有可能。柳思齊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簡單的女人到不了他黎漢河身邊,更不會跟他有如此親近的關係。

  當然,柳思齊的非同凡響,某種程度上也可以說是他黎漢河打造的,經他這雙手,打造出來的人太多,有男人,更有女人。他們從一名不文一躍成為一鳴驚人,攫取大筆財富的同時,也贏得相當大的社會知名度。比如柳思齊,原來她就是部隊上一女兵,長得有幾分姿色,性格也潑辣,家庭也有一定的背景。這背景還跟他們老黎家有扯不開的關係,甚至一度時期,柳家成為他們黎家最重要的一個關係,成為不能割捨也無法割捨的一個連帶。

  但這都不是柳思齊成功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他,是他們這個家族。

  短短十年,柳思齊從一個普通的下海經商者完成了諸多人一輩子也完不成的華麗轉身。身價已過了十億,各種頭銜多得數不清。她現在是江北天鷹集團總裁、江北大學兼職教授、江北省青聯常委、江北省工商業聯合會副會長,江中市政協副主席等。這一大堆的名頭,至少一半是經黎漢河的手得到的。

  財富對人並不是一件好事,名頭太多更容易讓人迷失方向。柳思齊是一個有野心的女人,這份野心隨著她的身價增長,也隨著社會地位的不斷抬高,越來越膨脹,越來越收不住邊。她跟萊蒽集團的宿怨,黎漢河知道一些。兩邊都是女人掌舵,兩家都野心勃勃,按說發生一些摩擦,實屬正常。但是最近一年,兩家的鬥爭從地下到公開,鬧得眾人皆知,如果是正常的商業競爭倒也罷了,現在商家沒不爭的,同行即冤家,這點黎漢河想得通。可惜不是,黎漢河曾經提醒過她,讓她注意點,凡事不要過,掌握好分寸。柳思齊笑吟吟地回答,我聽首長的。看似是聽進去了,其實沒。黎漢河後來了解過幾檔子事,都是她貪心太大欲望過強引起的,她是擺明了架勢要跟萊蒽斗,甚至有吃掉萊蒽的野心。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萊蒽跟天鷹,都是實力超強的大集團,都有瘋狂的擴張欲望,更重要的,兩家都有強硬背景。企業做大不可怕,企業要是做成了大背景,就非常可怕。有時候,你會不由自主卷進風暴,想脫身都難。有時候又會被某種浪裹著、推著,逼進漩渦。

  柳思齊不是不懂這些,懂,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這一點倒是跟他有點像,很多事黎漢河自己也懂,不只是懂,是精通,但就是不按懂的去做。反常規出牌,這是黎漢河一向採用的策略。

  亂麻一樣的思緒攪得黎漢河心情很糟,後來他把這些事全都轟出腦子,只想舒舒服服泡個澡,他還不信了,今天這澡泡不成。

  泡著泡著,沒想竟給睡著了。

  在浴缸里睡覺,這本事怕也只有黎漢河有,估計跟他經常性堅持游泳有關,當然也與酒店的舒適程度有關。

  一覺醒來,時間已過去了一個小時,黎漢河鑽出浴缸,沖乾淨身體,細心地灑了護膚水,邊輕輕拍打邊對著鏡子欣賞。這是他一個怪癖,典型的自戀症。夫人沈若浠不止一次批評他,有時還罵他是自戀狂。黎漢河以笑應對,從不反駁,他是自戀,但凡有野心的人,都有自戀症,都喜歡躲在暗處欣賞自己。

  時間已經不早了,黎漢河有點餓,肚子開始叫喚。想想,這一天折騰的,還沒吃東西呢,就想讓佟安折騰點東西來吃。剛抓起電話,又想起一件事,對了,他該先見見吳江副市長吳修修,僅僅靠郭勁波一人提供信息,不夠,他需要更全面的。

  掌握信息就是掌握主動。

  「佟安嗎?」黎漢河沖電話喊了一聲,佟安那邊馬上傳來聲音,「是我,首長有什麼指示?」

  「你讓吳副市長抽空過來一下,注意保密。」

  「知道了,首長。」

  打完電話,黎漢河再次拿出前面放起的兩撂材料,看的中間,不斷有人影跳出來,在他腦子裡駐足那麼一忽兒。有兩個人影,狠狠咬了他一下,差點讓他激動。黎漢河強迫自己冷靜,既然到了江中,就不可能再把這些事推開,怎麼處理,就要看事態的發展和變化。尤其這場大火,又將會改變許多。

  半小時後,江中副市長吳修修來了。

  吳修修四十多歲,也算是老江中了,黎漢河最早認識她,是在江中做市長時,那時吳修修是下面一個縣的副縣長,年齡比現在年輕得多,三十剛出頭,年輕、活潑,吃苦能幹,對工作充滿幹勁。

  有次黎漢河去縣裡檢查工作,縣長不在,吳修修全程陪同。吳修修工作的漵江縣是工業污染的重災區,該縣工業底子極差,資源非常有限,是江中經濟實力最薄弱的縣。縣裡為了發展工業,一度時期放寬了准入門坎,結果將一批污染嚴重效能不高的企業引了進來。意識到這問題後,市里開始大力整治,要求該縣限期關停一批污染不達標企業。黎漢河下去,正是督查此項工作。結果發現,縣裡並沒他想像的那樣重視,明著關,實際上卻在保,欺上瞞下現象十分嚴重。在污染最重的漵水河現場會,黎漢河發了火,因為匯報材料上已經關停並轉的企業仍然在那裡非法生產,漵水河的污染非但沒得到治理,反而更為嚴重。黎漢河親眼看見,河畔大片的樹連著枯死,死魚死鴨隨處可見。那次現場會,黎漢河把吳修修罵哭了,黎漢河也不管吳修修只是一名副縣長,給她限期一個月,一個月如果完不成關停任務,他親手摘她的烏紗帽。

  當天晚上,吳修修紅著眼睛來到黎漢河下榻的賓館,沒跟黎漢河訴一聲委屈,只是表態,說只要黎漢河支持,哪怕得罪光全縣的人,她吳修修也要把這項任務完成。第二天黎漢河離開縣裡,離開時並沒抱啥指望,畢竟她上面還有縣長、常務副縣長呢。誰知回去之後,黎漢河天天聽到新聞,說吳修修索性住進漵水河,帶著工商稅務一干人,天天跟企業老闆干架似的熱鬧在那裡。最危險的一次,她被企業主和五十多名企業員工圍攻住,隨行的三輛車子被掀翻,包括秘書在內的十幾名隨從人員被扣留。吳修修居然一不慌二不怕,非常坦然地處在漩渦當中,既沒報警也沒瞎發威。不像有些領導,一旦遭遇圍攻,第一個就想到動用警力。後來她還是靠著一張嘴巴,苦口婆心化解了矛盾,將事態平息。再後來,吳修修查明,那家企業主是受縣裡主要領導暗示,對吳修修及其相關工作小組施壓。聞知這件事,黎漢河火了,責令有關部門對關停事件展開調查,結果查明,該縣縣長、常務副縣長暗地裡早就跟企業主打成一片,吃乾股拿分紅,低價轉租土地和廠房,降低排污標準甚至允許不排污,非法謀取暴利。

  那場關停戰最終是打贏了,雖然時間比黎漢河限定的多了兩個月,但戰果很令黎漢河滿意。吳修修三個字,自此便進入黎漢河視線。不久之後,吳修修遭破格提拔,擔任了漵江縣長。仕途生涯,從此進入全新的一頁。

  一晃,時間過去好些年,生活在變,一切都在變。獨獨沒有變的,怕就是黎漢河對吳修修的信任還有期望。但凡江中有什麼大的動靜,黎漢河首先想到的,就是吳修修。

  相比以前,吳修修身材略顯發福,但絕不累贅,反倒讓她多了份中年女人的富貴與淡定。穿著還有打扮一看就是政府類型的,保守而不開放,體面而不華麗,髮型收拾得也很利落。不過一張臉看上去很是憔悴,眼圈四周染著青黑,明顯是沒有休息好。

  「辛苦了吧,快請坐。」黎漢河起身,熱情迎接吳修修,吳修修顯得好激動。

  「知道找你來為什麼嗎?」黎漢河開門見山,在絕對信任的下屬面前,黎漢河從不拐彎抹角,向來是快人快語。

  「知道。」吳修修伸手抿了下頭髮,她的樣子狼狽極了,以這種形象來見首長,很令她不安。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接到電話時她在救火現場,一刻也沒敢耽擱緊著就往這面趕。路上她還想,首長怎麼這麼快就來江中了呢,難道這場大火驚動了他?

  「不急,慢慢說。」黎漢漢為吳修修遞上一杯熱水,語氣充滿安撫。吳修修感動壞了,要知道,不是哪個人都能在首長這裡討到一杯水的。接過杯子,顧不得羞澀,連飲幾口。她是真渴了,現場強高溫,她又在一線,口乾舌燥,身體裡也像起了火。

  喝完水,吳修修緊著跟黎漢河匯報起火災來。她的性格還是那樣,幹練豁達,極少拖泥帶水。黎漢河當初看中的,正是她這點。聽著吳修修的話,黎漢河心裡一撲騰一撲騰,原來他只想到火災,還真沒往深刻里想,等吳修修說完,黎漢河才知道,這次江中,他來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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