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2024-09-26 13:43:33 作者: 洪放

  江南省人代會推遲了整整二十天,這在歷史上是沒有過的。在此之前,省委召開了緊急會議,專門進行了研究。同時向中央進行了匯報,最後確定推遲二十天。卞衛東書記要求,在這二十天之內,必須就有關問題作出決定。

  這有關問題,其實就是南州市委書記、擬定中的副省長候選人齊鳴的問題。

  程一路既感到意外,又覺得十分正常。自從上次聽說南州發現了吳兵的小本子後,他就有一種預感,南州的政治風暴就要來了。而這次來的風暴,首當其衝的,不是別人,正是齊鳴。因為那小本子上,明確記錄了齊鳴在南線工程上收受的賄賂。

  省紀委很快成立了專門的班子,開赴南州。

  齊鳴是在得知省人代會推遲消息的第一時間,給程一路打電話的,問程一路:「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省的人代會推遲,史無前例。是不是有重大問題?或者是……」

  程一路說:「是有點問題。但是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這是省委常委會研究決定的,已報中央批准。」

  齊鳴嘆了口氣,又問:「是不是省紀委派了個調查組到了南州?」

  

  程一路說:「這個我更不清楚了。何況,還有紀律……」

  齊鳴不說了,謝了程一路,就掛了電話。程一路也嘆了口氣,上周,他才到西江,調查王浩所涉及的房地產的事情,這一周,自己在南州的老搭檔齊鳴又陷入了「南線門」。如果從這一點來講,當官也是一種高風險的行當。特別是權力越來越大時,風險也就不斷地增大了。

  下午,程一路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看了幾封文件。手機響了,一看,竟是溫雅。

  程一路道:「怎麼突然來電話了?在哪裡啊?」

  溫雅笑道:「怎麼,不能來電話嗎?我在深圳。一個人喝茶,就想起你了。」

  「啊,是吧?」程一路被她這麼一說,也有點暖暖的思念了。

  「是啊,在忙吧?沒開會?你們領導就是會多。真想再到南州去啊,那滿城的香樟,真好!」

  「是吧?香樟的確很好。不過,我現在也離開南州了。」

  「離開了?在哪兒?」

  「調到省委來了,當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

  「又升了?恭喜!」溫雅接著道,「不過像你這樣的幹部,多提拔是好事。不像有些幹部,看著就不順眼。」

  程一路笑笑,問溫雅:「現在過得怎麼樣?」溫雅說:「當然很好,我這不一個人正喝茶嘛?多悠閒。人生就要懂得享受,也就是要提高生活的品質。這方面,程秘書長可得向我學習學習。」

  「一定學習。」程一路道。悠閒的生活,其實不僅僅是溫雅,哪一個人都喜歡。可是,有多少人能真正得到呢?古人說:「偷得浮生半日閒」,古人都這麼感嘆,何況現在這匆匆忙忙的當下?

  「那好,我也不打擾你了。只是想問候一下。再見了,有空來深圳喝茶啊!」

  「我也盼著。但願有機會吧。」

  放下電話後,程一路站在窗子前,想起了溫雅離開南州前和他在綠竹茶舍喝茶的情形。溫雅其實也算得上一個錦心繡口的女子,只是……

  站在窗前,繁華的人民路上,車輛與行人猶如過江之鯽,大家都在忙碌著。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目標,不過,有的目標是一片光明,有的目標卻一開始就藏入了陰影。沒有人會一開始就想到,自己所定下的目標,最終會把自己帶向哪裡,都只是拼命地往前走,朝著自己的目標。可是,走著走著,便不再有回頭路了。

  來琴推門進來,「程一路秘書長,晚上南州市委的副秘書長馬洪濤同志要過來。因為都是南州的,所以來問問程秘書長是否出席?」

  「啊,我參加吧。」程一路答道。

  來琴說:「那好,到時我再來告訴程秘書長地點。」

  來琴走後,程一路回到座位上,頭卻一陣發暈。他趕緊靜下來,屏住呼吸,慢慢地讓自己放鬆了。十分鐘後,頭暈消失了。這頭暈和上次在南州發作時一樣,來得突然,走得也快。正如蔣院長所說:越是這樣,越得注意。關鍵就是要休息好,調節好。

  這一階段,程一路的心情一直很複雜,加上辦公廳工作也忙,休息和調節都沒有做好,因此出現頭暈,也是正常的。特別是簡韻走後,一直到現在,他們再沒聯繫過。程一路在從南州回來後的第二天下午,就通過電子銀行,給簡韻打了一些錢過去。雖然他知道,簡韻也許並不需要,但是,他曾經承諾過,她的學習費用由他來承擔的。只要簡韻不主動提出來停止,他就會一直支付下去的。

  張曉玉給他發來了一組和兒子一起在澳洲的照片,而且在其中的幾張照片中,有意識地留下了空位置,旁邊讓兒子寫上了:爸爸。程一路明白她的心思,卻在回信中隻字未提。他覺得現在還沒有到談他和張曉玉事情的時候。剛剛和簡韻結束,他的心靈深處的傷痕還在疼,他不可能帶著這疼,重新走回到張曉玉的懷抱里的。他需要時間,他們都需要時間。

  臨下班前,來琴打電話告訴程一路,晚上就在江南大廈,近,也方便。

  程一路有一種直覺,馬洪濤這次來省城,一定是和齊鳴的事情有關。或者說,他有可能就是受命於齊鳴的,來探聽一下虛實。因為齊鳴也知道,馬洪濤和程一路副秘書長的關係,不是一般的關係。馬洪濤出面,應該是會有所收穫的。現在,南線工程的事,既然已經浮出了水面,再想從省委領導或者其他領導那兒獲得突破,是不大可能的了。什麼事情都好辦,都會有人出來說話,就是賄賂這事不好辦。經濟問題是個敏感問題,弄得不好,連帶著說話的人,也一起出事。齊鳴在省里這一塊,不是沒有關係。而是到了這個時候,這些關係都不可能用得上了。

  果然,馬洪濤一見到程一路,就直奔主題,把齊鳴讓他來的用意和盤託了出來。這符合馬洪濤的性格,更符合他與程一路的關係。

  程一路問:「南州那邊議論多吧?」

  「很多。本來就沒停過。」馬洪濤道,「齊鳴書記頭髮都白了不少了,我們看著白的,就這幾天。」

  「啊,是吧。」程一路嘆了聲,馬洪濤又道:「省紀委的調查組明天就正式到南州了。下午我來之前,碰到天白書記,他說他就不相信一個黨,奈何不了一個腐敗的市委書記。這不,不是不報,時候未到而已。」

  「天白就是這樣。也太過激了些。」程一路轉了話題,問,「最近望春小學那邊進展怎樣?」馬洪濤說:「快了,在裝修了。」程一路說:「這就好,再問問他們,資金夠不夠。如果不夠,我再給他們想點辦法。」

  馬洪濤說:「應該沒問題了,他們說資金可能還略有節餘。關鍵是用工都是無償的,這一筆省下來,都不是個小數目了。」

  程一路點點頭,又告訴馬洪濤,他最近與省外的一家大型礦山企業聯繫了下,想請他們到仁義去開發礦山。這件事情,是在他離開南州之前,看了一次那些老礦後,給自己定下的一條任務。現在到省里了,聯繫面也廣了,這件事做起來會有希望的。看來,依託當地的那些礦主,是不現實的。只有引進大型礦業,才能從根本上解決仁義礦山開發的這個長期老大難問題。

  馬洪濤笑道:「秘書長雖然離開了南州,可是心還在那裡。這個想法好,我回去後就讓仁義那邊做好準備,積極對接。」

  「暫時還早。等基本定了,再告訴他們吧。」程一路阻止了。

  晚上,馬洪濤沒有在省城住,而是回南州去了。程一路讓他在這風雨來臨的時刻,一定要頭腦清醒。任何事情,該是誰負的責任,就一定要由誰來負;千萬不能瞎摻和,更不能瞎起鬨。

  回到房間,程一路看了會兒電視,想上網,時間卻不早了,就上床休息。可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裡淨是一個一個的畫面。各種各樣的都有,有小時跟父親一起爬山的鏡頭,有後來在部隊見到老首長的鏡頭;有跟吳蘭蘭一道散步的鏡頭,有和張曉玉一起看電影的鏡頭;還有簡韻和她的《瓦爾登湖》,甚至還有溫雅,馮軍,任懷航,遲浩然,包括岳琪,劉卓照,還有二扣子,荷花,以及程畈村那塊被他罵了一頓的捐資助學碑……

  第二天,程一路剛剛到辦公室,就被王浩在電話里很含蓄地罵了一頓。

  王浩說:「一路啊,到西江來調查房地產,也是好事嘛!我們有一些不足,也有一些失誤,還是請程秘書長指出來啊,我們一定好好改正。」

  程一路一驚,心想:這事王浩怎麼知道了?是朱總說出來的,不會。是楊主任,或者小張?

  不過,這一刻,得先回了王浩的話。程一路便笑了幾聲,「王浩同志這是謙虛啊。不過,我怎麼聽著像有點情緒呢?有不足,有過失,我都已經給省委領導同志匯報了。匯報完,我的任務就沒了,就等著領導們決策了。我哪能給你們指出什麼。」

  「一路秘書長哪,我可是聽說你微服私訪,接見了個別人哪。當然囉,這也是調研工作的需要,我也只是說說,只是說說。」

  王浩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程一路明白他是什麼都知道了,乾脆道:「是啊,為了獲得更多的一手資料,我們也約了個別人談話。不過,都是實事求是嘛,這也是調研的一種方法。請王浩市長理解!」

  「我當然理解。可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能理解啊。好了,不說了,我只是問問而已,一路同志千萬可別當真了。」王浩復道,「下次一路同志到西江來,我再好好地敬兩杯。我們好好地喝一回。」

  「那當然好,當然好。」程一路應著,王浩道了再見,就掛了。

  是誰讓王浩這麼快就知道了這事呢?程一路起身站在窗前,天灰濛濛的,好像要下雨的樣子。六月里,這樣的天氣很少阿。在南州,更是少。江城的人口多,特別是汽車多,空氣也不乾淨了,就像一個人的眼睛,永遠被蒙著層塑紙。

  程一路打電話讓楊主任過來,問他到西江調研後的報告寫好了沒有。

  楊主任似乎有點意外,說:「不是不要寫報告的嗎?上次也沒說,張科長也就沒動筆。要是必須有,我這就去和他一道商量下,儘快搞出來。」

  「既然調研了,我想了想,還是得有個報告,你們辛苦一點。」

  楊主任說:「辛苦倒不辛苦,就是有些東西,要不要在報告裡出現?」

  「你們看著辦吧,主要是以引導為主。」程一路說著,突然問道,「你沒告訴王浩同志其他的事吧?」

  「沒有。我跟他不熟。」楊主任解釋道。

  程一路點點頭,讓楊主任回去好好準備。楊主任臨出門時,程一路讓他請張科長過來,有點事找他。

  不幾分鐘,張科長就到了。程一路問了問報告的事,然後很策略地提到王浩,問上次到西江看塑料廠的事,是不是和別人提到過。

  張科長抓著頭皮,想了會兒,支吾道:「辛秘書長問過我,我簡單地匯報了下。不會有事吧?我不該說的。」

  「也沒事。好好地寫報告,去吧。」程一路還是笑著,心裡卻一下子涼了。

  事情已經很明朗,張科長告訴了辛民,辛民副秘書長告訴了王浩,王浩於是便打電話「興師問罪」了。

  這個辛民……程一路搖了搖頭。

  最近,辛民副秘書長一直很忙,程一路很少能看到他。有時在走廊上碰到,辛民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的。程一路理解他的心情,也許辛民在林曉山出事後,就一直以為他會接替林曉山的位置,他哪裡想得到:一個南州的市委副書記,竟然在不間意釘到了他的前面。如果換作別人,辛民的心情或許要好受一些。但是這個釘在他前面的人是程一路。程一路從來也沒成為他的對手,甚至連假想敵也不曾是。

  世間上的事往往就這樣。你一直算計著,結果也被別人算計了。你無所謂地觀望著,也許有一天,天上竟然真的掉下了餡餅。有多少人能真正地決定自己的命運?特別是官場中人,命運都在上面。在官場利益的分配中,能自己決定自己利益的,是少之又少。其實許多人都明白這點,可是心態上就是放不下。放不下,便開始執著,也一點點促狹了。

  不僅僅官場,還有情場,還有商場,都如此。

  徐其哲秘書長的秘書過來,說:「其哲秘書長有事請程秘書長過去。」程一路說:「說好,我待會兒就上去。」

  徐其哲找他有什麼事呢?一般情況下,徐其哲都是直接打電話的,現在讓秘書專門下來喊,說明事情還是比較重要的。程一路坐著揣摩了會兒,估計也沒什麼太大的事,就往樓上走。正碰著齊為平。

  齊為平笑笑,問程一路:「晚上有空吧?」

  「暫時沒安排。」程一路也笑著,問,「怎麼?有喜事?」

  「也不是。是一個公司的老總請坐坐。沒事,我就替他請了你了。就這麼定了。」齊為平又補了句,「是從北京來的。」

  程一路道:「下午再說吧。」

  到了徐其哲辦公室,徐其哲開門見山,問程一路:「西江的王浩,是不是在房地產開發上有問題?」

  「這個……根據目前我們去調查的,可能有一些問題。但是,最後還得由紀委查了才能確定。」程一路知道,在書記小範圍的碰頭會上,王浩的問題已經被提了出來。卞衛東書記態度明朗:一定要徹底調查,如果情況屬實,嚴懲不貸。

  徐其哲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下,沒接,繼續問程一路:「因有資產置換,是不是其中還涉及到人員安置,所以在地價上才有所鬆動?」

  「這……很難說。我沒詳細了解。」程一路道。

  徐其哲拿筆在紙上畫了個圈,回過頭來說:「這是個敏感問題,所以我問問。有個別退到二線的老領導,一再地問到這個。我也不好回答啊!」

  這退到二線的領導,程一路心裡是有數的。這個人早些年當過徐其哲的直接領導,雖然到了人大,影響力還是在的。這件事,一定是王浩找到了杜麗,杜麗再告訴了這位老領導。這老領導便來找從前的「老部下」了。

  「其哲秘書長,對於西江的資產置換,我這兩天也考慮了下。我覺得地價的高低,本身只是操作層面的事情。關鍵是有沒有人從中獲得了不應該獲得的利益,這很重要。衛東書記也很關注這點。」程一路看著徐其哲,見他皺了下眉,便不再說了。

  徐其哲把筆放下,「是啊,這樣就很複雜了。我是怕問題擴大化了。」

  「這我知道。」程一路點點頭。

  徐其哲又問了下辦公廳這邊新制定的幾項制度,落實情況怎麼樣。程一路說:「都很好,畢竟大家的素質都是很高的。何況制度也是死的,只要心裡重視了,就是沒有制度,也能做到不逾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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