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2024-09-26 13:41:15 作者: 洪放

  自從三十多個招商駐外分局成立後,南州真的熱鬧起來了。按齊鳴的話說,就是招商引資取得了新成效。

  基本上每一周,南州都會迎接到一兩批外地客商來南州考察。既考察南州的投資環境,又考察南州的政策環境。每一批人來了,按照市委招商無小事的主導方針,市委和政府的領導,只要有部門匯報了,請了,都必須參加和陪同。來的都是客,何況來的這些人中,很多都是一些知名企業的老總,市委政府領導參加和陪同,也顯示了市委政府對招商引資工作的高度重視,既是誠意,也是禮節。

  招商是熱熱鬧鬧地開展了,可是成效並不是十分的理想。這事很讓齊鳴煩惱。一上班,方良華就被齊鳴喊到了辦公室。

  齊鳴問:「最近招商這一塊,雷聲大,雨點小。我看這樣吧,通知召開一個招商匯報會,全面真實地匯報一次情況。」

  「好。我就讓辦公室通知。時間……」方良華望著齊鳴。

  

  「就下午吧!」齊鳴道。

  方良華想了會兒,「下午可能不行,太快了,有些人還有外地。明天上午吧?」

  「那就明天上午。」齊鳴同意了。

  方良華回到辦公室,立即讓人一一通知,又讓高天去給程一路副書記、岳琪副書記,還有趙守春市長當面通知一下。程一路剛剛學習結束,今天才開始回來上班。

  方良華坐了會兒,拿著份文件,就上樓到程一路的辦公室。程一路說:「坐吧,一個月不在,文件這麼多了,成了小山了。今天看來就只能一個個地簽字畫圈了。」

  方良華笑了笑,說:「現在就是文件多,不管什麼事,文件先行。領導幹部看文件,也成了一件大事了。換句話說,也成了公害。」

  「話不能這麼說,文件就是政策,意義還是很大的。」程一路哈哈笑著。

  方良華也跟著笑:「程書記,上次報紙上的事,還是……」

  「這就不說了吧,早過去了。一張報紙,看了也就算了。」程一路大度地一笑。

  「還有個事,上次招商駐深圳分局的王長河,那事你也知道。現在他雙腳殘了,程書記看這事怎麼處理。有些同志說要按因公致殘,有的說這根本不是因公,純屬私人活動。」方良華說完,從口袋裡拿出煙,遞給程一路,程一路擺擺手,方良華自己點上了火。

  程一路清楚王長河的事,這個人年齡還不大,原來在市經濟委當副主任,平時很灑脫。上次成立招商分局時,他是第一個報名的。看了看方良華,程一路問:「這事齊鳴同志和守春同志是什麼意見呢?」

  方良華明白程一路問這話的意思,面對這樣兩難選擇的問題,聽取更高領導的意見,至關重要。但是,就這事,齊鳴和趙守春到目前為止,除了要求努力治療外,沒有任何表態。這也是方良華拿不準的地方。下次匯報時,他必須先要有一個態度,一個方案,否則,這件事就很難在討論時,能按照方良華的意見定奪。

  「齊鳴書記和守春市長,目前都還沒有問到這事。程書記,你看……」方良華已經說得很明了,是要聽程一路的意見。

  程一路笑著說:「按政策辦吧,你們先提個意見,再上常委會過一下。最好事先給齊鳴同志和守春同志匯報下。」

  方良華聽著這話,看起來說了,其實等於沒說。但是,他還是點了點頭,「好的,就這樣辦。」

  程一路把桌上的文件,看過的幾份撿了出來,邊撿邊問:「省城的房地產公司與政府正式簽約了?」

  「是啊,正式簽了。就上次你回來見到杜麗杜總那次。」方良華回答道。

  「讓人把協議送一份給我,我看看。」程一路說,「還有幾戶沒拆的,都拆了吧?」

  「這個我不太清楚,岳琪書記知道。我請她過來。」方良華說著就往門邊走,又朝隔壁喊了聲,「岳書記!」

  岳琪在隔壁應了聲,方良華說:「程書記請你。」

  岳琪過來後,方良華說下面還有事,就走了。程一路問岳琪老牌坊街拆遷的事,岳琪說:「這個事頭疼,把人頭都搞大了。老百姓有意見,一些政府官員也有意見。前幾天,北京的兩家報刊還來人,說南州有人在網上就老牌坊街拆遷發了帖子,他們要從文化保護的角度,來做些深入報導。」

  程一路聽著,點了點頭,岳琪繼續道:「現在還有三戶,怎麼做工作也拆不了。我已經給齊書記說了,請他想辦法。」

  「啊,」程一路道,「還有三戶?報社後來怎麼處理了?」

  「那些記者從北京來,我能拿下。但說心理話,他們來報導也未嘗不是好事。各地都在拆老城,快拆完了。報導報導,也是一種提醒。不過,既然我在南州,這事,我也就只好讓他們轉了一圈,打道回府了。昨天,我還在給齊書記匯報,藍線區域一定不能動。聽說杜美房產那邊,想再多動點。」岳琪說一口京話,舒緩而又有磁性。

  程一路用筆敲了下桌子:「這個處理很好。總之要服從組織安排嘛,這是原則。最近你辛苦了。」

  「辛苦也說不上,倒是知道下面工作的複雜和艱巨了。這以後還請程書記多指點。」岳琪笑著,臉上還是很青春的。

  「指點談不上,大家共同學習吧。」程一路也笑道。

  岳琪突然問:「前不久我跟齊鳴書記一道出去,看見汽配城的老總,叫溫什麼來著。那女人挺了得!好像跟齊書記有點……不過,我跟她私下裡談話,她對你很敬重哪。」

  「還有這事?岳書記是開玩笑了吧。溫總,叫溫雅,她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家。敬重我?也有可能吧,年齡長些嘛!是該敬重。」程一路有意識地撇開了岳琪想知道的話題,說道,「下面的工作很複雜,只有多接觸,才能想得明白啊!」

  岳琪粲然一笑,問:「程書記,聽說你愛人和孩子都在澳洲?」

  「是啊,我現在是孤家寡人了,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哈哈!」程一路站起來,走到了窗口。

  岳琪也笑著:「還不跟我一樣,同病相憐哪!」說完,大概她自己感到說得不太合適,臉不經意地紅了下。

  程一路說:「你看看這窗外的香樟樹,長得多好。」

  岳琪道:「我正要問呢。南州到處都是這樣的樹,還發出清香。我們北方沒有。它叫香樟,是吧?」

  「對啊,四季長青,清香浮動。」程一路說著,眼前似乎幻出了簡韻的影子。

  「程書記還能作詩呢,真是詩人情懷啊!」岳琪邊說邊笑,也伸頭來看香樟,程一路不經意中聞見岳琪頭髮上的氣息,淡淡的,香香的。

  方良華自己開車,專程趕到了省城,他在省委工作的同學打電話給他,說關於他的舉報信,一直都沒有停止。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方良華感到了事態的嚴重。他一個人下午趕了過來,約見了老同學李強。一了解,他才知道,事情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壞。這次,舉報信舉報的不僅僅是好望角公司的卡了,還有桐山縣的一些企業,因為項目和土地等,送給方良華錢物等。據舉報信上說,共有三十多家企業和十餘個鄉鎮,向時任縣委書記的方良華送過禮,總額達到了兩百多萬元。

  方良華聽著心裡一陣陣發緊,李強講的時候,儘量把語氣緩和了,但方良華還是感到這些話就像秋風裡的刀子,一點點地割著他。他感到從內心裡開始疼了。

  「一個縣委書記,平時收一些禮物不奇怪。但是,老同學,不會有這麼多吧?」李強問。

  「當然不會,你看我是那樣的嗎?」方良華辯白道。

  李強笑了,說:「那就沒問題了。小問題誰都有,不過,人在官場,還得慎之又慎哪。」

  方良華也笑了下,「謝謝你了,我自然知道。」

  晚上,方良華沒有回南州,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打電話給石妮,而是一個人開了房,想靜靜地睡一覺。可是,一關上房門,空蕩蕩的屋子裡,就好像冒出很多的聲音,都在問他:「那些都是真的嗎?真的有那麼多?」這聲音里不僅僅有那些躲在背後寫舉報信的人,還有胡菊,還有自己的老父親,甚至還有殷眉兒、石妮,還有其他的許多許多熟悉和不熟悉的人,都在問,都在等著他來回答。

  方良華點了支煙,煙霧暫時地驅除了空蕩。聲音也消失了。

  在桐山雖然只待了四年,但方良華應該說天生是個干書記的材料。一到桐山,他立即對桐山的班子進行了調整,在不到半年的時間內,徹底站穩了腳跟。桐山的大大小小的事,除了方書記,誰都很難想做主。特別是幹部的任命,方良華深知幹部是根本。一個縣委書記,用不好人,用不了人,那還能當書記?守著用人的最後底線,這是方良華的一貫方針。四年內,他確實調整了一大批鄉鎮幹部。在到桐山的第一次人事調整常委會上,有個別常委對他提出的人選持不同意見,方良華旗幟鮮明,堅決按自己的意見落實到位。從此,桐山上下都知道:方書記不同意的事,誰說也不行;方書記同意了的事,誰不說都行。

  一個縣委書記做到這份上,說句好聽的,叫威信;說句不好聽的,就叫專橫。方良華自己認為,要當好一個書記,沒有這些手段,是很困難的。中國的事情,越到上面越有組織,也就越好管理;越到下面,組織性就越差,管理的難度就越大。官場其實就是規則,越到底下越明顯而已。你不進入規則,規則就淘汰了你;你進入了,而且諳熟規則,你就可能成為規則的主人,成為規則的最大受益者。

  事實證明,方良華在桐山四年,他有效地駕馭了規則,幾乎是遊刃有餘,自由馳騁。他不僅僅得到了威信,得到了許多他也許並不希望得到的,更重要的,他還得到了組織上的肯定。從一個縣委書記,升任到了市委常委、秘書長。一個官場中的男人,這是最大的成功。

  但現在,這成功帶來的副作用,開始顯現了。賈紅旗,這個時刻,方良華突然有些懊悔,當初也許真的應該在離開桐山之前,推薦一下賈紅旗的。論資歷,論水平,論能力,論從政經驗,賈紅旗都有理由上的。可是這個人,就是因為有水平有能力,所以一開始就沒有將從市里下去的年輕的方良華放在眼裡。就這一下,方良華把他放到了自己的規則之外,方良華在的四年,也許就是賈紅旗官場生涯最痛苦的四年。

  現在想來,賈紅旗做出些對不起方良華的事,也確實有些可以理解了。但是,你再有氣,再不高興,也不能舉報。而且,從現在掌握的情況看,賈紅旗存著舉報的心,不是一天兩天了。搜集了那麼多材料,搞得那麼詳細,蓄謀已久啊!

  事實上,賈紅旗也是個很聰明的人,這麼多舉報信中,他一直不提方良華作風上的事,這其實表明,對方良華來說,作風問題只是個次要問題,重要的是受賄,是賣官。這可是反腐倡廉中最關鍵的兩條。誰攤上了這兩條,不是腐敗分子才怪呢!

  方良華想了一晚上,頭都發疼,眼也發花。清早起來,匆匆地吃了早點,他便趕到省委,找到了正要出門的王書記。王書記是方良華父親的老同事,早些年,他們一道在南州工作。後來,王書記援藏了,回來後一直干到現在的省委副書記。

  「現在還好吧,最近正準備到南州去呢,方老好吧?」王書記問。

  方良華答道:「都好,他也一直念叨您。這次我來,是……」

  「有事是吧,那就說。」王書記坐了下來。

  「是這樣,有件事我想向您匯報下。您知道我在桐山幹了四年書記,大概也得罪了一些人,最近這些人搞得厲害,老是向各級舉報,煩得狠哪!我想請您……」方良華望了望王書記,王書記正望著他,從西藏帶回來的古銅色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特殊的表情。

  「啊,是這事。我也收到過。關鍵是他們舉報的,是不是真實的,如果是真實的,你要做好準備啊。一個黨員,領導幹部,清正廉潔是第一位。當然,如果是不實之詞,你也沒必要去心煩,相信組織嘛!組織上不會去冤枉一個好同志的。」王書記說著,站起來走到方良華身邊,笑道,「這事我知道了,回去好好工作吧,放下包袱,輕裝上陣,好吧。」

  「那就謝謝王叔叔了。」方良華這時候改了稱呼,以前王書記和父親同事時,他就是這麼稱呼的。

  王書記拍拍方良華的肩膀,「好吧,回去代我問方老好,讓他下次到省城來,一定找我。我陪他喝兩盅。」

  方良華說:「我一定將您的話帶到。」兩個人邊說邊往外走,下了樓,到了門口,王書記上了車,方良華感到心裡輕鬆了很多。他給杜麗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到省城了。

  杜麗在電話那頭似乎很興奮,說:「秘書長來了,中午杜美房產做東,請秘書長一定賞光。」又問有多少人,方良華說一個。杜麗笑道:「不大可能吧,堂堂的市委秘書長出來,前呼後擁的,怎麼會就一個人?」

  「真的是一個,有點私事。」方良華解釋道。

  「那好,住下來了嗎?」杜麗問。

  「住了。」方良華將賓館的名字報了,杜麗說:「那秘書長先有事,中午我也就不興師動眾了,我一個人過去,陪秘書長小酌。」

  「那最好!」方良華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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