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2024-09-26 13:41:18
作者: 洪放
招商引資工作匯報會確定的時間是九點。定在九點,是因為考慮到縣裡的同志還要上來,另外一些機關早晨可能也還有些事要處理。都是一把手,誰沒有這個那個的事?
九點差一分,齊鳴走到了主席台上,趙守春、程一路、岳琪,還有其他的市委常委,都齊斬斬地坐下了。齊鳴朝台下一望,還是有不少的空位,便問方良華:「人到齊了嗎?」
方良華望著王傳珠,王傳珠說:「還有幾個單位。不過不多了。」
「那就先開吧,齊書記。」方良華問。
齊鳴拿過麥克風,大聲道:「讓我們全體與會同志,都來等待部分到現在還沒來的同志吧!」
程一路拿眼看了看齊鳴,沒有做聲。趙守春把茶杯轉了一圈,咳嗽了一聲。整個會場靜極了,靜得邊空調運作的聲音,都能聽見了。
外面有人陸續地進來,齊鳴又喊道:「請工作人員引導一下,那些剛進來的同志,請到最前面來坐。」
國土局的付旭升局長,這時正好走進來了。工作人員引導時,他大概不太情願。齊鳴看了,朝下說道:「請付旭升局長到第一排來坐。」
齊鳴這話一喊,付旭升馬上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臉刷的一下紅了,拎著個包,站在過道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旁邊的人道:「快過去吧,誰讓你趕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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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土局是個大局,平時付旭升是個小開式的人物,不太把一般人放在眼裡,這下被齊鳴點了名,其實有很多人是幸災樂禍的。付旭升漲紅著臉,只好往前面走,走到第一排,坐了下來。
程一路看看付旭升,臉像猴子屁股一般,心裡不禁笑了一下。
等到九點二十分,最後一個同志才進來。當然也被齊鳴喊到了第一排。趙守春主持會議,宣布了諸如關閉手機等會議紀律,然後由各單位、各縣、各招商分局匯報。
每個人的匯報都大同小異,無外乎通過方方面面的關係,積極主動,甚至打情感仗,打親戚牌,爭取招商信息。然後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已經取得了項目的初步進展。對方已經表示了要來南州投資的願望,有一些已經來南州進行了多次考察。至於最後結果,還要等到下一步工作後,才能真正見分曉。
三十多個分局、四個縣,一攤子匯報下來,足足用了三個小時,中間齊鳴還打斷了交通局的匯報,要求匯報只匯報數字,其他的一概不說,這樣才縮短了一些時間,等全部匯報完,已經是十二點多了。場子裡看手機的越來越多,手機的鈴聲也多了起來,出門方便和接電話的,也開始不斷了。
齊鳴掃了一下會場,過了一會兒,才道:「今天來參加會議的,都是領導幹部。作為一個幹部,我想大家都懂得紀律的重要。這方面大多數同志是都是做得很好的,但是,還有很大的一部分,包括現在坐在前排的付旭升等同志,還有正在不斷外出接聽手機的同志,紀律性這方面,至少今天,是做得很不好的。可以說,就是缺乏組織紀律性。這樣缺乏紀律性的同志,來搞招商引資,我看也是不可能有成果的。」
齊鳴停了下,「不僅僅招商引資,其他工作,沒有紀律性,也是辦不好的。請今天這些遲到的同志,向紀委說明情況,向市委作檢討。下次再有這種情況,市委將嚴肅追究責任。」
接下來,齊鳴開始就招商引資工作,談了三點意見。這都是政研室早已寫好的稿子。三點談完,快一點了。這些參加會議的領導幹部們,還有許多的宴席等著。會場上不斷有人在張望,有的乾脆在低頭髮信息。程一路已經習慣了這種馬拉松會議,只是看著文件,聽著齊鳴講話,不知不覺間,卻想到牌坊老街了。
早晨會議之前,岳琪又找到程一路,說她給齊鳴書記匯報了老街拆遷情況,談到幾個釘子戶。齊鳴說這事還得一路書記出面。他去年主持過沿江老街的拆遷,有經驗。
程一路看著岳琪,笑道:「我有什麼經驗?要說經驗,沿江老街情況不同,我家在那兒。一開始很多人不拆,我知道是看著我們家。等著我們家主動拆了,大家感到連秘書長都拆了,還能不拆?一夜之間,便拆光了。事情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其實這就是不簡單哪!」岳琪攏了攏頭髮,「牌坊街的那幾個釘子戶,關鍵的問題就是補償。現在其中的兩戶,乾脆鎖了門,人都不見了。」
「這是不太好辦,按照現在的政策,一定要徵得他們的同意。但是,在基層工作的實踐中,也還有一些對政策的靈活運用。我看對這些鎖了門的釘子戶,就要靈活些。至於怎麼靈活,要邊走邊看。」程一路道。
岳琪笑了笑,「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靈活,還是請程書記指點指點嘛!」
「這樣吧,下午我們一道到現場去看看。」程一路答應了。
真說要到現場,其實程一路心裡清楚。上次和陳陽一塊去看過,還是那幾幢房子,怎麼去靈活程一路心裡也有了底。但是,他還得到現場去,同岳琪副書記一道共同研究。岳琪畢竟是從上面來掛職的副書記嘛,程一路出面,只不過了解情況而已。一個從京城來的副書記,這點事能處理不好?
會場上,齊鳴的三點講完了,大家都以為會議要結束了,齊鳴卻突然提高了嗓門,「今天參加招商引資會議的所有單位和四個縣,沒有能夠按期完成預期目標的,從下午開始,主要負責人不要再到原單位上班,全部到市委辦公室報到。什麼時候招商目標實現了,什麼時候再回去。同時,我想在這裡對王長河事件也作個表態。可能很多同志有不同意見,但是,我想王長河同志的事件,首先要定性為因公。不是因公,他到深圳幹什麼?只不過是手段和方法不一樣。我不強調大家都用王長河的方法,但是,為了招商引資,用一些靈活的方法,也是必須和必要的。」
齊鳴這話,讓坐在主席台上的常委們也感到有些意外。王長河事件,常委會因為程一路書記學習,一直沒有研究。齊鳴在這樣的會上定了性,說白了,就是給招商引資一切可以開的口子,都開;一切可以用的方法,都用;只要不違法,只要能完成目標。
底下的議論聲大了,趙守春又咳了下,然後道:「剛才齊鳴同志的講話,對南州當前的招商引資和經濟發展,作用重大,指導性強,針對性明確。我想就會議貫徹,再講兩點意見。」
趙守春的兩點意見很短,最後在宣布會議結束時,他補充了一句:「我剛才聽見很多同志對王長河事件的處理有所議論。齊鳴同志的意見是個指導性意見,具體的處理,還有待市委研究。總之,請大家放開手腳,全力以赴,多招商,招好商,為南州經濟實現新跨越、大發展而努力奮鬥!」
一片掌聲,掌聲中還夾雜著拎包的聲音,拉包鏈的聲音,開手機的聲音,和各種各樣匆忙的說話聲……
下午,程一路剛到辦公室,方良華就進來說市委辦公大樓的裝修即將開始了。但在開始之前,領導幹部和辦公室的同志上班,卻成了個問題。
程一路問:「預算多少?」
「七十多萬,錢不多。這屋子也太舊了些,難看。」方良華介紹說。
「七十多萬?啊。齊鳴同志的意見呢?」程一路看著方良華。
方良華的眉頭皺了下,「齊鳴書記讓我徵求程書記意見,說由你來定。」
「啊,是這樣。」程一路稍稍想了想,「那乾脆暫時不動吧,以後再說。反正就是個上班的地方嘛。市委大樓再舊,還能不是市委大樓?是吧。」
方良華沒有想到程一路會這樣回答,他的心裡一直是希望開始裝修的。而且,也已經有工程隊找到他了。原來他想,徵求程一路副書記的意見,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現在,程一路倒明確了態度:暫時不動。這一下子讓方良華感覺有些不對勁了,但既然程一路說了,也只好如此了。
「那好,就按程書記的意見辦。」方良華故作爽快道,「最近,香港威遠集團的項目進展得比較順利,到位資金已經達到了三千萬。馬上還要增加。什麼時候程書記有空,我陪你一起到現場看看。」
程一路笑道:「那也好,我正想去看看呢。」
「下午怎麼樣?」方良華問。
「下午不行,岳琪書記那邊有事。」程一路說著,岳琪正好進來,喊程一路一道過去。方良華笑道:「岳書記今天看起來比平時更『靚』了!」
「是嗎?秘書長就是能誇獎人,聽著舒服。不像有些領導同志,看見人就像看不見一般。」岳琪說著看了程一路一眼。
程一路繼續往前走,裝作什麼也沒聽見。兩個人下了樓,上車後很快到了牌坊街。三幢房子,像三枚釘子一般,牢牢地釘在那兒。
程一路走到房子前面,朝門前一看,門都是鎖的。他站了會兒,也沒有問岳琪什麼。張風在旁邊道:「這三戶人家在外面都有房子,所以在拆遷問題中,他們才敢跟政府較勁。我說不行乾脆來點硬的,看他能怎樣。」
「這是絕對不行的,越是這樣的釘子戶,越要懂得去做工作。這樣吧,這個事,暫時放著,你們先把這三戶戶主的有關情況搞出來,特別是他們的興趣愛好等等。」程一路吩咐張風。
岳琪有些不解了,問:「要這些幹嗎?」
「這個以後跟你說。這三戶,該做的工作做了,補償是有底線的,也不能再突破。那麼,就必須去另闢蹊徑,想點非正常的方法。」程一路說,「在沿江老街拆遷時,我也用過一些非正常的方法。」
「非正常?」岳琪笑著,「程書記還會用非正常的方法?」
「不是我用,是讓張風張局長他們用。」程一路說著,張風也有些莫名奇妙地摸了摸頭髮。
正在說話時,其中一戶人家的屋前來了一位老人,看樣子也有八十多了吧,站在瓦礫堆滿的門口。程一路忙撇下別人,上前喊道:「老人家,這房子是您的吧?」
「啊……房子,是啊,是啊!」老奶奶似乎有點耳背,說話聲音很大。
程一路道:「您老家裡人哪?」
「家裡人?啊,家裡人,是吧?都走了,出去了。」老奶奶拐杖抵著地,嚷道。
「人家都拆哪,你們怎麼不拆啊?」程一路也大著聲音。
老奶奶這回一下子聽懂了,「我孫子不同意。」
「啊,他是幹什麼的啊?」程一路又問。
「沒工作,在家。」老奶奶答道。
程一路心想這就對了,像這樣的釘子戶,要麼是十分有錢,拼著不拆;要麼是無業在家,一屁股硬到底;真正一般人家,做做工作,都會拆的。「老百姓是最好說話的。」程一路回過頭來對岳琪道。
「是吧?我倒等著程書記的非正常方法了。」岳琪笑道。
程一路說:「這些方法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等過幾天情況明朗了,我再細說。」
張風又陪著兩位書記到市區其他地方看了看,最後轉到了江邊。在南州古塔上,程一路不知怎麼的想起了老首長。去年老首長來的時候,在這裡還曾口占一絕。當時陪同老首長的馮軍,卻已經作古了。江流千古,歲月如梭,萬里長江不待我,白雲悠悠催人老啊!
岳琪看著面前的長江,說:「我還真是第一次這麼近距離這麼好角度地看長江,以前都是在船上。看得不清楚,也看不出長江的氣勢與雄渾。」
「那當然,只緣身在此江上哪!」程一路用手挽了下江風。
岳琪笑了,看著程一路的側影,「程書記,看著你,我想起了我遠在京城的父親。」
「是嗎?哈哈!」程一路含糊了下。
張風道:「程書記是南州政壇的魅力人物呢!」
「我也看得出來,政壇超男!」岳琪說著正想笑,但很快改口了,「我也是胡說,請程書記別見外了啊!是吧,程書記。」
本來,程一路還真有點見外,但岳琪這麼一說,他也一下子釋然了,「我見什麼外?超男好,可以天天上電視呢。」
岳琪的臉不經意地紅了下,程一路側著,卻看見了她臉上的紅暈。
江風更大了,夏日的江風,攜帶著上游雨水豐沛的氣息,籠罩著這座千年古城。
程一路遠遠地看見那江上的風中,一葉小舟正在浪里浮著。早些年,他陪老父親最後一次登南州古塔時,父親曾對自己說過:「人生就像那葉小舟,浮得好與壞,其實都在一念之間。做一個好人,當一個好官,就能夠像那葉小舟一樣,雖然動盪,卻永不沉沒。」
正凝想時,程一路的手機響了,一接,是溫雅。
溫雅問程一路晚上是否有空,她想請程一路坐坐。
程一路問還有哪些人,為什麼事。溫雅說就她和程一路兩個人,沒什麼事,只是想在一塊兒喝喝茶,聊聊天。
程一路正要答應,回頭看見岳琪,他猛地想起岳琪說的溫雅和齊鳴書記走得近的話,便馬上轉了個彎道:「真的對不起了,我晚上已經另外有安排。下次方便的時候,我再請溫總喝茶吧。」
「唉,」溫雅在那邊嘆了口氣,然後道,「我真的很想和你坐坐的。」
「啊,謝謝了。下次再說吧。」程一路說著掛了手機。岳琪似乎聽出了什麼,朝程一路不經意地笑了笑。
晚上,張風做東,程一路本來不太想喝酒,但岳琪興致很高,說一個人在南州,難得有程書記這麼關心,一定要破例陪程書記喝幾杯。結果,程一路沒醉,她自己倒是爛醉了。爛醉之中,岳琪扶著程一路的肩膀,說:「我們喝茶去吧。」
「不了,太晚了,你也醉了。回去休息吧!」程一路說著讓張風和陳陽一道,把岳琪送回湖海山莊了,並吩咐一定要給山莊裡的服務員說一下,讓他們留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