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2024-09-26 13:41:21
作者: 洪放
劉勁松幾乎是小跑著趕到了方良華的辦公室,一進門,就道:「方書記,你可要給我說話!」
「急什麼急?坐下,先喝口水。」方良華從文件堆里抬起頭,高天給劉勁松泡了杯茶,就出去了。臨出門時,方良華讓他把門帶上,說:「我不喊,沒有特殊情況,任何人來了都說我不在。」
劉勁松使勁地咕嚕了一口茶,氣息才算平靜了些,方良華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這樣。省紀委的一個調查組直接到桐山了,聽說專門是查我。」劉勁松道。
方良華聽了也一驚,省紀委的調查組到桐山,居然連他這個市委常委秘書長都不知道。他趕緊拿起電話,打通了市紀委辦公室。對方一聽是方秘書長,馬上問他有什麼吩咐。方良華便問道:「聽說省紀委有人到桐山了,是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也許高書記清楚。」對方說。
方良華掛了電話,想撥高曉風辦公室,撥了前三個數字,卻停了。高曉風一直對方良華不太感冒,這個時候撥他的電話,無異於此地無銀,弄不好反讓高曉風笑話。想了想,他還是撥通了桐山現在的書記姚曠的電話,問姚曠到底是怎麼回事。
姚曠在電話里支吾著,半天才說:「省紀委接到了群眾舉報。省委葉書記也收到了,並且親自批了,紀委便派人下來調查。他們是直接辦的,只跟縣委主要負責人通了個氣,其他情況我也不清楚。」
方良華提高了聲音,「現在紀委?唉,那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看著劉勁松垮著的臉,方良華道:「也別這樣,不就是查嘛。領導幹部被調查是正常現象嘛。要正確對待。關鍵是自己到底怎麼樣。」
劉勁松望著方良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不是怕查,我就怕有些人別有用心。聽縣紀委配合的人講,主要查兩點,一是桐山高速,二是我在城關鎮的事。方書記,您知道,這些年我可都是跟著您走的,他們那樣是另有圖謀啊!」
「另有圖謀?什麼意思?弄清楚是誰幹的了嗎?」方良華一連串問道。
「他們其實是借整我來搞你,整我劉勁松有什麼意義?我早知道這是賈紅旗那班人幹的,哪天看我找人廢了他。」劉勁松說著狠勁地朝手裡吐了口唾沫。
方良華正色道:「不要亂說,更不要亂想。你憑什麼知道是賈紅旗?沒有根據的事,越亂猜越有害。現在關鍵是你自己要穩住,別搞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是,是是!」劉勁松道,「我也知道要鎮靜,可是我鎮靜不下來。聽說賈紅旗那班人搜集了一大堆所謂的證據,我是怕……」
「怕什麼?不是有我嗎?只要你自己沒有太大的事,怕什麼?不過,我倒想問問你,不會有什麼瞞著我吧?」方良華向前傾了傾身子。
劉勁松向後閃了下,「沒有。我的事哪件沒向您方書記匯報?」
「那就好,別說了,回桐山吧。一般情況下,不要到這邊來。」方良華站起來道,「那個殷眉兒……」
「啊,我已經讓人轉告她了,讓她按您的意見辦。可是,她好像不願意。」劉勁松望著方良華,也站了起來。
「那就算了,這事你別管了。」方良華道,說著劉勁松就要告辭,方良華也沒有送。劉勁松走後,方良華一個人坐著,心裡罵了聲娘,再低頭看文件,文件上的字,卻都像一個個活著的螞蟻一般,在眼前爬來爬去,越爬越多,黑壓壓一片了。
方良華趕緊推開文件,站到了窗子前。香樟樹因為天熱,變得有些灰暗了。最近南州的天氣很悶,老是不下雨。往年像這樣的盛夏季節,幾乎每一兩天都會有一次雷暴的。可今年倒好,很久沒有聽見雷聲了。地上的灰塵被車輛和行人帶起來,飛到香樟樹的葉子上,把那些青翠的綠色也覆蓋住了。
四個縣當中,除了湖西,其餘的,最近都在忙著抗旱。特別是仁義,旱情更為嚴重。馬洪濤前幾天到市委來,人曬得像個核桃一樣,黑得有些發亮了。
方良華本來也準備這兩天到桐山去的,市委安排他到桐山指導抗旱。可是剛才劉勁松一來,打消了他去的念頭。賈紅旗的用心是很明顯的,既然沒辦法扳倒你方良華,就從你身邊最相信最鐵的人中下手。這個目標選擇了劉勁松,應該說賈紅旗是費了腦筋的。劉勁松雖然也在基層幹過,現在做副縣長,但這個人說實話,內在的涵養還是很不夠的。方良華曾經多次批評過他,可就是改進不大。突破了劉勁松,也就等於突破了方良華。誰都知道,方良華在桐山最信任的人就是劉勁松,很多重點工程都是指定由劉勁松來負責的。
查劉勁松,方良華明白,只要省紀委的人真的用心了,真查,肯定能查出問題,而且也不會是小問題。像劉勁松這樣的人,一查急了,也許就會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來,而且真的查出問題了,他可能就破罐子破摔,什麼也不顧。這樣可能方良華也會跟著受牽連。即使劉勁松對方良華的很多問題,並不是像外界想像的那麼清楚。方良華對劉勁松,也是留有一手的,特別重大的事情,劉勁松也是沾不上邊的。你最信任的人,可能將來也就是你最大的敵人。這一點方良華自然懂得。所以他對劉勁松,也是有距離的,更是有保留的。
高天推門進來,告訴方良華,齊鳴找他。
方良華上樓到齊鳴辦公室,高曉風也在。齊鳴說:「良華啊,曉風同志過來,匯報省紀委到桐山的事。那個劉勁松,到底怎麼樣啊?你是桐山的老書記,你清楚。」
「這個……」方良華沒有想到高曉風將這事一槓子捅到齊鳴這兒來了,「劉勁松嘛,還不錯。工作能幹,能力也很好。要說不足,作風上可能有些粗暴,容易得罪人。」
「啊,是這樣。曉風哪,是不是工作上的問題?查一個同志要慎重啊!」齊鳴望著高曉風道。
高曉風說:「作風粗暴只是一種工作方式問題,這個紀委不會查的。省紀委通報的主要是經濟這一塊,而且根據初步掌握,數字也不小。」
方良華沒有做聲,心裡咯噔了一下。
齊鳴道:「可惜啊!怎麼這些同志就是想不通啊?思想問題嘛。請曉風同志轉告省紀委的調查組,一定要實事求是,既不能掩蓋事實,也不能擴大問題。」
「這個我一定轉告。」高曉風道,「我就怕拔出蘿蔔帶出泥,現在經濟案件,特別是官員經濟案件,最容易牽連出窩案。」
「但也得查嘛,要支持省紀委調查組的工作。」齊鳴望了望方良華,然後對高曉風道。
高曉風說當然,就和方良華一道出來了。在走廊上,方良華說:「省紀委也是,一有舉報就查。」說完了,他感到這句話在高曉風面前說顯然不太適合,卻來不及了,高曉風笑著道:「不是省紀委的問題,而是我們的幹部的問題啊!我倒希望紀委沒事做呢!可是總有人給我們找事啊!哈哈,秘書長,是吧?」
「那也是。」方良華也跟著笑了起來。
笑著,方良華就想起了程一路,要不是程一路提名了余百川,也許劉勁松早就到政研室來了。既然來了,哪還有這些事呢?
趙守春突然過來找程一路,看得出來,趙市長是喝了點酒,臉有些紅,情緒也有些激動。
「老程哪,你說我是個怎樣的人?」趙守春問道。
程一路嗬嗬一笑,問:「守春市長怎麼突然想到問這麼個問題?你知道,人的問題是最大的問題。我可說不好。」
「是吧,一路啊,到南州快一年了吧?多快。我是個不問事的市長,是吧?」趙守春嘴唇有些哆嗦,說出的話也不怎麼利索。
「市長是個好市長哪,怎麼能不問事?守春市長不問事,南州市政府誰在問事?」程一路反問了句,他儘量說得輕鬆,心裡卻在想著趙守春今天是怎麼了,這個人一貫標榜自己是官職和年齡都到了坎的人,能不問事則不問事。脾氣也是一貫的不錯,今天這是?
趙守春用眼看了程一路足足有三分鐘,才道:「我大小也是個市長,不要說我好說話,其實,老程哪,你不知道,你到西江問問,我是個好惹的人嗎?不是!」趙守春說話的聲音更大了,「什麼齊……齊,什麼,不就是從省里下來的,我是不跟他計較。要是計較……要是……我能這樣?是吧?老程。」
「那倒是。」聽到這裡,程一路才明白了一些,原來趙守春是針對著齊鳴的。這也就怪了,他們的關係一向不錯,是兩個一把手中成功合作的範例。也沒聽說有什麼不愉快,怎麼守春市長就一下子說出這麼嗆人的話來?一定是有些程一路並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果然,趙守春開始說了:「威遠項目,你齊……說了算,杜美房產,你通氣都不通氣,一個人私下裡,拉著個方良華,就給定了。我這個市長……難道……難道還不如一個……一個秘書長?」
程一路聽著,不好說話,只是把茶杯向趙守春邊上送了送,趙守春又道:「南州是個好地方,可也是個……是個容易出事的地方,我不相信,就他……就……」
趙守春停了停,用袖子將嘴邊上的白沫擦了,「就他一個人,能行?我要向省委匯報,向省委……」
程一路按了按趙守春的肩膀,示意他先喝點水。趙守春喝了一口,低著頭,過一會兒,大概酒意消了些,笑道:「我也是心裡有事,憋屈著。老程哪,別見外啊!」
「我見什麼外?守春市長這是相信我。最近我在外面學習,有些事不太清楚。但是,我想任何事,最起碼的組織原則還是要講的。民主集中制嘛,是吧,守春市長。」程一路勸道。
趙守春站了起來,拍拍程一路的肩膀,「我知道你老程,你是經歷過風雨的。好樣的,好樣的!」
說著,趙守春就往外走,程一路問:「守春市長要過去?」
「是啊,下午那邊還有會。市長就是會議機器啊!」趙守春打了個酒嗝,下樓去了。
程一路站在窗前,看了會兒烈日下的香樟,那些葉子上,還有被陽光灼傷的痕跡。回到桌前,他想:趙守春怎麼這個時候,突然來說這麼件事?是有意,還是無意?或許既是有意,又是無意。兩者都有,就更複雜了。
岳琪副書記過來,身後跟著建設局長張風。
岳琪說:「程書記要的情況都搞清楚了。」
張風說著拿出張紙,程一路沒有接,說:「口頭說一下就行,什麼情況?」
張風道:「那三家釘子戶,一戶的戶主喜歡打牌,一戶的戶主是個開診所的個體醫生,還有一戶兒子女兒都在外。」
程一路聽了,稍一思索,就說:「這就好辦了,這樣吧,讓公安局的治安大隊派人跟蹤那個喜歡打牌的,抓他一次賭博現行;對那個個體診所醫生,請衛生局去查一下,看看是否都合法?最後一戶,暫時別動。」
「這方法好,程書記怎麼就想出來了?」岳琪禁不住笑道。
「不是我想出來的,是革命形勢逼出來的。」程一路也笑著,讓張風儘快去把這些事辦了。
張風出了門,心想:程一路書記這招也太厲害了,不從正面攻破,而是曲線解決,這方法雖然有點不是太光明正大,可是就憑張風的了解,一準是會湊效的。
岳琪望著程一路,好大一會兒,才道:「原來一路書記也會使這樣的招兒?」
「這不是什麼招兒啊?」程一路笑笑,「只是方法吧,哪種方法管事,又不違背法律,都可以試試。」
岳琪說:「可見真正的方法不是書本上的,而是實踐中的。」
程一路撇開這個話題,問岳琪最近他不在南州,是不是齊鳴書記和守春市長有什麼矛盾,或者有什麼誤會。
「這個?」岳琪想了想,說,「好像沒有吧。只是上一次為杜美房產的事,趙市長好像在會上發了點牢騷,齊書記也沒說什麼。怎麼?有什麼事?」
「事倒沒有,我只是問問。」程一路淡淡一笑。
方良華正好從走廊上過,聽見程一路和岳琪說話,就站在門口說道:「好熱鬧啊。研究什麼大事啊?」
「沒有什麼,只是想笑。」岳琪說道。
「笑一笑,十年少,特別是女人,笑著笑著,就很青春了。」方良華調侃了一句。
岳琪沒等他說完,就接上問道:「這麼說,秘書長以為我不青春了?傷心!」說著,望了程一路一眼。
程一路道:「你們都年輕,只有我老!行了吧,哈哈!」
方良華說:「你們談,我還有事。」就下去了。岳琪看方良華走遠了,問程一路:「程書記收到過舉報信嗎?」
「舉報信?」程一路假裝問道。
「就是方秘書長的,我收到過好幾回了。真的是那樣,可不得了。」岳琪有些憂鬱。
程一路想畢竟是女人,畢竟才到底下來三個月,畢竟是一個一直工作在京城的幹部,對底下的情況還是不十分了解的。要是去年南州政壇地震時,岳琪也在,還不知道她會驚訝成什麼樣呢。
「啊,還有件事,齊書記同意了杜美房產的要求,要將牌坊街預留的藍線區域那一塊,再劃一部分出來用於房產開發。我想這不太妥當,程書記你看……」岳琪掠了掠頭髮。
「有這回事?這肯定不對。文化是城市的根本,一點不留,根本何在?我和齊鳴同志說。」程一路語氣很堅決。
說著,程一路就要上樓去找齊鳴,岳琪說齊書記不在,回省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