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賢篇
2024-09-26 11:52:54
作者: (宋)程顥,程頤
或問:「聖人有過乎·」子曰:「聖人而有過,則不足以為聖人矣。」曰:「夫子學《易》而後無大過者,何謂也·」子曰:「非是之謂也,猶刪《詩》、定《書》、正樂之意也。自期年至於五十,然後乃贊《易》,則《易》道之過誤者鮮矣。」曰:「《易》亦有過乎·」曰:「如《八索》之類,亂《易》者多矣。」
子曰:聖人之道猶天然,門弟子親炙而冀及之,然後知其高且遠也。使誠若不可及,則趨向之心不幾於怠乎?故聖人之教,常俯而就之,曰「吾無隱乎爾」,「吾非生知,好古敏而求之者也」;非獨使資質庸下者勉思企及,而才氣高邁者亦不敢躐等而進也。
子曰:損益文質,隨時之宜,三王之法也;孔子告顏淵為邦者,萬世不易之法也。
子曰:孟子論子濯孺子之事,特曰不背師可稱也,非言事君之道也。事君而若此,不忠之大也。
子曰:齊威之正,正舉其事爾,非大正也;管子之仁,仁之功爾,非至仁也。
或問泰伯之三讓。子曰:不立一也,逃焉二也,文身三也。
或問:「趙盾越境,果可免乎·」子曰:「越境而反,且不討賊,猶不免也。必也越境而不反,然後可免耳。」
子曰:泰山雖高矣,絕頂之外,無預乎山也。唐、虞事業,自堯、舜觀之,亦猶一點浮雲過於太虛耳。
子曰:桓魋不能害己,孔子知矣,乃微服過宋。象將殺己,舜知之矣,乃同其憂喜。饑溺而死,有命焉,而禹、稷必救之。國祚修短,有數焉,而周公必祈之。知性、命並行而不相悖,然後明聖人之用。
子曰:顏回在陋巷,淡然進德,其聲氣若不可聞者,有孔子在焉。若孟子,安得不以行道為己任哉?
或問:「聖人亦有為貧之仕乎·」子曰:「為委吏乘田是也。」或曰:「抑為之兆乎·」曰:「非也。為魯司寇,則為之兆也。」或人因以是勉子從仕。子曰:「至於飢餓不能出門戶之時,又徐為之謀耳。」
子曰:子厚之氣似明道。
子曰:天子之職守宗廟,而堯、舜以天下與人,諸侯之職守社稷,而大王委去之。惟聖賢乃與於此,學者守法可也。
子曰:聖賢在上,天下未嘗無小人也,能使小人不敢肆其惡而已。夫小人之本心,亦未嘗不知聖賢之可說也,故四凶立堯朝,必順而聽命。聖人豈不察其終出於惡哉?亦喜其面革畏罪而已。苟誠信其假善,而不知其包藏,則危道也。是以惟堯、舜之盛,於此未嘗無戒,戒所當戒也。
或問:「伐國不問仁人,然則古之人不伐國,其伐者皆非仁人乎·」子曰:「展禽之時,諸侯以土地之故,暴民逞欲,不義之伐多矣,仁人所不忍見也,況忍言之乎?昔武王伐紂,則無非仁人也。」
子曰:強者易抑,子路是也;弱者難強,宰我是也。
子曰:信一也,而有淺深。七十子聞一言於仲尼,則終身守之,而未必知道,此信於人者也。若夫自信,孰得而移之?
劉安節問曰:「志篤於善而夢其事者,正乎?不正·」子曰:「是亦心動也。」曰:「孔子夢見周公,何也·」子曰:「聖人無非誠,夢亦誠,不夢亦誠。夢則有矣,夢見周公則有矣,亦豈寢而必夢,夢而必見周公歟·」
子語楊迪曰:近所講問,設端多矣,而不失大概。夫二三子豈皆智不足以知之?由不能自立於眾說漂煦之間耳,信不篤故也。仲尼之門人,其所見非盡能與聖人同也,惟不敢執己而惟師之信,故求而後得。夫信而加思,乃致知之方也。若紛然用疑,終亦必亡而已矣。
子曰:「其亡其亡,繫於苞桑。」漢王允、唐李德裕功未及成而禍敗從之者,不知苞桑之戒也。
李觀有言,使管仲而未死,內嬖復六人,何傷威公之伯乎·子曰:「管仲為國政之時,齊侯之心來蠱也;既蠱矣,雖兩管仲,將如之何?未有蠱心於女色,而盡心於用賢也。」
或問:「郭璞以鳩占,何理也·」子曰:「舉此意,向此事,則有此兆象矣,非鳩可占也。使鳩可占,非獨鳩也。」
或問:「孔子不幸而遇害於匡,則顏子死之可乎,不死乎·」子曰:「今有二人,相與遠行,則患難有相死之道,況回於夫子乎·」曰:「親在則可乎·」子曰:「今有二人,相與搏虎,其致心悉力,義所當然也。至於危急之際,顧曰吾有親,則舍而去之,是不義之大者也。其可否,當預於未行之前,不當臨難而後言也。」曰:「父母存,不許友以死,則如此義何·」子曰:「有可者,遠行搏虎之譬也。有不可者,如遊俠之徒以親既亡,乃為人報仇而殺身,則亂民也。」
子曰:知幾者,君子之獨見,非眾人所能及也。穆生為酒醴而去,免於胥靡之辱;袁閡為土室之隱,免於黨錮之禍;薛方守箕山之節,免於新室之汗;其知幾矣。
子曰:漢世之賢良,舉而後至,若公孫弘猶強起之者,今則求舉而自進也。抑曰欲廷對天子之問,言天下之事,猶之可也。苟志於科目之美,為進取之資而已,得則肆,失則沮,肆則悅,沮則悲,不賢不良,孰加於此!
子曰:守節秉義,而才不足以濟天下之難者,李固、王允、周顗、王導之徒是已。
劉安節問:「高宗得傅說於夢,何理也·」子曰:「其心求賢輔,雖寤寐不忘也,故精神既至,則兆見乎夢。文王卜獵而獲太公,亦猶是也。」曰:「豈夢之者往乎?抑見夢之者來乎·」曰:「猶之明鏡,有物必見,豈可謂與鏡物有來往哉·」
或問:「周公欲代武王之死,其有是理邪?抑曰為之命邪·」子曰:「其欲代其兄之死也,發於至誠,而奚命之論?然則在聖人,則有可移之理也。」
子曰:聖賢於亂世,雖知道之將廢,不忍坐視而不救也,必區區致力於未極之間,強此之衰,難彼之進,圖其暫安,而冀其引久,苟得為之,孔、孟之屑為也。王允之於漢,謝安之於晉,亦其庶矣。
子曰:仲尼無跡,顏子之跡微顯,孟子之跡著見。
子曰:顏子示不違如愚之學於後世,和氣自然,不言而化者也。孟子則顯其才用,蓋亦時焉而已矣。學者以顏子為師,則於聖人之氣象類矣。
子曰:古人以兄弟之子猶子也,而人自以私意小智觀之,不見其猶也。或謂孔子嫁其女,異於兄弟之女,是又以私意小智觀之,不知聖人之心也。夫蓋以因其年德相配而歸之,何避嫌之有?避嫌之事,賢者且不為,而況聖人乎?
子曰:陳平言宰相之職,近乎有學。
子曰:顏子非樂簞瓢陋巷也,不以貧累其心,而改其所樂也。
子曰:伯夷不食周粟,其道雖隘,而又能不念舊惡,其量亦宏。
朱光庭問:「周公仰而思之者,其果有所合乎·」子曰:「周公固無不合者矣。如其有之,則必若是其勤勞而不敢已也。」
子曰:游酢、楊時,始也為佛氏之學,既而知不足安也,則來有所請,庶乎其能變。
謝良佐既見明道,退,而門人問曰:「良佐何如?」子曰:「其才能廣而充之,吾道有望矣。」
子曰:顏子虛中受道,子貢億度而知之。
子曰:子厚、堯夫之學,善自開大者也。堯夫細行或不謹,而其卷舒運用亦熟矣。
子曰:邦無道而自晦以免患,可以為智矣,而比干而非不知也。
子曰:顏、孟知之、所至則同,至於淵懿溫淳,則未若顏子者。
子曰:觀武帝問賢良,禹、湯水旱,厥咎何由,公孫弘曰:「堯遭洪水,不聞禹世之有洪水也。」而不對所由,奸人也。
子曰:堯、舜,生而知之者也;湯、武,學而至之者也。文之德似堯、舜,禹之德似湯、武,雖然,皆聖人也。
子曰:身之,言履也;反之,言歸乎正也。
子曰:仲尼元氣也,序猶春生也,孟子則兼秋殺見之矣。
子曰:學聖人者,必觀其氣象。《鄉黨》所載,善乎其形容也,讀而味之,想而存之,如見乎其人。
子曰:魯、衛、齊、梁之君,不足與有為,孔、孟非不知也,然自任以道,則無不可為者也。
子曰:顏子具體,顧微耳,在充之而已。孟子生而大全,顧未粹耳,在養之而已。
子曰:傳聖人之道,以篤實得之者,曾子是也。易簀之際,非幾於聖者不及也。推此志也,禹、稷之功,其所優為也。
子曰:聖人無夢,氣清也;愚人多夢,氣昏也。孔子夢周公,誠也,蓋誠為夜夢之影也。學者於此,亦可驗其心志之定否,操術之邪正也。
子曰:周勃入北軍,問士卒,如有右袒,將何處哉?已知其心為劉氏者,不必問也。當是之時,非陳平為之謀,亦不能濟矣。迎文帝於霸橋而請間,則非其時;見河東守尉於其國,而嚴兵,則非其事;幾於無所能者,由不知學也。
子曰:仲尼渾然,乃天地也;顏子粹然,猶和風慶雲也;孟子岩岩然,猶泰山北斗也。
周茂叔曰:「荀卿不知誠。」子曰:「既誠矣,尚何事於養心哉?」
子曰:王仲淹,隱德君子也;其書有格言,非其自著也,續之者剿入其說耳,所謂售偽必假真也。通之所得粹矣,非荀、楊所及。續經,其偽益甚矣。自漢以來,制詔之足紀者寡矣;晉、宋以後,詩之足采者微矣。
孔覺問:「孔明何如人也·」子曰:「王佐。」曰:「然則何以區區守一隅,不能大有為於天下也·」子曰:「孔明欲定中原,與先主有成說矣,不及而死,天也。」曰:「聖賢,殺一不辜而得天下則不為,孔明保一國,殺人多矣。」子曰:「以天下之力,誅天下之賊,義有大於殺也。孔子請討陳恆,使魯用之,能不戮一人乎·」曰:「三國之興,孰為正·」子曰:「蜀之君臣,志在興復漢室,正矣。」
子曰:楊、墨,學仁義而失之者,則後之學者有不為仁義者,則其失豈特楊、墨哉?
子曰:與巽之語,聞而多礙者,先入也;與與叔語,宜礙而信者,致誠也。
子曰:君子正己而無恤乎人。沙隨之會,晉侯怒成公後期而不見魯,當是時,國家有難,彼曲我直,君子不以為恥也。
子曰:世雲漢高能用子房,非也,子房用漢高耳。
子曰:楊子云去就無足觀:其曰「明哲煌煌,旁燭無疆」,則悔其蹈亂無先知之明也;其曰「遜於不虞,以保天命」,則欲以苟容為全身之道也。使彼知聖賢見幾而作,其及是乎?苟至於無可奈何,則區區之命,亦安足保也!
子曰:堯夫襟懷放曠,如空中樓閣,四通八達也。
子曰:楊子云之過,非必見於美新投閣也。夫其黽勉莽、賢之間而不能去,是安得為大丈夫哉?
子曰:韓信「多多益辦」,分數明而已。
子曰:君實謂其應世之具,猶藥之參苓也,可以補養和平,不可以攻治沉痼,自處如是,必有救之之術矣。
或問:「舜能化瞽、象於不格奸,而曷為不能化商均也·」子曰:「舜以天下與人,必得如己者,故難於商均之惡,豈聞如瞽、象之甚焉·」
子曰:張良進退出處之際皆有理,蓋儒者也。
子曰:孔門善問,無若顏子,而乃終曰如愚,無所問也。
子曰:司馬君實能受盡言,故與之言必盡。
子曰:顏子默識,曾子篤實,得聖人之道者,二子也。
或謂:「顏子為人,殆怯乎·」子曰:「孰勇於顏子!顏子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有而若無,實而若虛,孰勇於顏子!」
或問:「漢文多災異,漢宣多祥瑞,何也·」子曰:「如小人日行不善,人不以為言,君子一有不善,則群起而議之,一道也。白者易汙,全者易毀,一道也。以《風》《雅》考之,幽王大惡為小惡,宣王小惡為大惡,一道也。」
子曰:孟子言己志,有德之言也;論聖人之事,造道之言也。
子曰:子貢之知,亞於顏子,知之而未能至之者也。
或問:「伊尹出處,有似乎孔子,而非聖之時,何也·」子曰:「其任也氣象勝。」
子曰:人有顏子之德,則有孟子之事功,孟子之事功,與禹、稷並。
或問:「孟子何以能知言·」子曰:「譬之坐乎堂上,則其辨堂下之聲如絲竹也;苟雜處乎眾言之間,群音囂囂然,己且不能自明,尚何暇他人之知乎?」
子曰:孔子為宰,為陪臣,皆可以行大道,若孟子,必得賓師之位而後行也。
子曰:明叔明辨有才氣,其於世務練習,蓋美材也,其學晚溺於佛,所謂日月至焉而已者,豈不可惜哉!
游酢得《西銘》誦之,則渙然於心,曰:「此《中庸》之理也。」能求於語言之外也。
子曰:和叔任道,風力甚勁,而深潛縝密,則於與叔不逮。
鮮于侁問曰:「顏子何以不能改其樂·」子曰:「知其所樂,則知其不改。謂其所樂者何樂也·」曰:「樂道而已。」子曰:「使顏子以道為可樂而樂乎,則非顏子矣。」他日,侁以語鄒浩,浩曰:「吾雖未識夫子,而知其心矣。」
或謂:「佛氏引人入道,比之孔子為徑直乎·」子曰:「果其徑也,則仲尼豈固使學者迂曲其所行而難於有至哉?故求徑途而之大道,是猶冒險阻,披荊棘,以祈至於四達之衢爾。」
孟子曰:「可以仕則仕,可以止則止,可以久則久,可以速則速,孔子也,孔子聖之時者也。」知《易》者莫如孟子矣。孟子曰:「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春秋》天子之事也。」知《春秋》者莫如孟子矣。
子曰:孔子之道,著見於行,如《鄉黨》之所載者,自誠而明也,由《鄉黨》之所載而學之,以至於孔子者,自明而誠也;及其至焉,一也。
子曰:聞善言則拜者,禹之所以為聖也;以能問於不能者,顏子之所以為賢也。後之學者,有一善則充然而自足,哀哉!
或問:「舜不告而娶,為無後也,而與拂父母之心孰重·」子曰:「非直不告也,告而不可,然後堯使之娶耳。堯以君命命瞽瞍,舜雖不告,堯固告之矣。在瞽瞍不敢違,而在舜為可娶也,君臣、父子、夫婦之道,於是乎皆得。」曰:「然則象將殺舜,而堯不治焉,何也?」子曰:「象之欲殺舜,無可見之跡。發人隱慝而治之,非堯也。」
子曰:伊尹之耕於莘,傅說之築於岩,天下之事,非一一而學之,天下之賢才,非人人而知之也,明其在我者而已。
子曰:董子有言:「仁人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度越諸子遠矣。
或問:「陋巷貧賤之人,亦有以自樂,何獨顏子·」子曰:「貧賤而在陋巷,俄然處富貴,則失其本心者眾矣。顏子簞瓢由是,萬鍾由是。」
子曰:「有學不至而言至者,循其言可以入道。」門人曰:「何謂也·」子曰:「『真積力久則入』,荀卿之言也;『優而柔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若江河之浸,膏澤之潤,渙然冰釋,怡然理順』,杜預之言也;『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而不通,鬼神將通之,非鬼神之力也,精誠之極也』,管子之言也。此三者,循其言皆可以入道,而三子初不能及此也。」
子曰:孔子教人,各因其才,有以文學入者,有以政事入者,有以言語入者,有以德行入者。
子曰:老氏之言雜權詐,秦愚黔首,其術蓋有所自。
或問:「高宗之於傅說,文王之於太公,知之素矣,恐民之未信也,故假夢卜以重其事。」子曰:「然則是偽也,聖人無偽。」
子曰:盟可用,要之則不可用。要而盟,與不盟同。使要盟而可用,則賣國背君,亦可要也。是故孔子舍蒲人之約,而卒適衛。
子曰:顏子之怒在物而不在己,故不遷。
子曰:仲尼之門,不仕於大夫之家,惟顏、閔、曾子數人而已。
或問:「小白、子糾孰長·」子曰:「小白長。」「何以知之·」子曰:「漢史不云乎:齊威殺其弟,蓋古之傳者云爾。有如子糾兄也,管仲輔之為得正,小白既奪其國而又殺之,則管仲之於威公,乃不與同世之仇也。若計其後功而與其事威,聖人之言,無乃甚害於義,而啟後世反覆不忠之患乎?」
子曰:生而知之者,謂理也,義也;若古今之故,非學不能知也。故孔子問禮樂,訪官名,而不害乎生知也。禮樂、官名,其文制有舊,非可鑿知而苟為者。
子曰:人所不可能者,聖人不為也。或曰周公能為人臣所不能為,陋哉斯言也!
子曰:荀子謂博聞廣見可以取道,欲力行堯、舜之所行,其所學皆外也。
子曰:工尹商陽追吳師,既及之,而曰「我朝不坐,宴不與,殺三人足以反命」。夫商陽惟當致力君命,而乃行私情於其間,慢莫甚焉,孔子蓋不與也。其曰殺人之中又有禮焉,蓋記《禮》者之謬也。
子曰:曾子易簀之際,志於正而已矣,無所慮也,與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不為者同心。
子曰:孔子之道,得其傳者,曾子而已矣。時門弟子才辨明智之士非不眾也,而傳聖人之道者,乃質魯之人也。觀易簀之事,非幾於聖者不足以臻此。繼其傳者,有子思,則可見矣。
劉安節問:「孔子未嘗以仁許人,而稱管仲曰『如其仁』,何也·」子曰:「闡幽之道也。子路以管仲不死於子糾為未仁,其言仲者小矣,是以聖人推其有仁之功。或抑或揚,各有攸當,聖人之言類如此,學者自得可也。」
子曰:在邦家而無怨,聖人發明仲弓,使之知仁也。然在家而有怨者焉,舜是也;在邦而有怨者焉,周公是也。
子曰:堯、舜、孔子,語其聖則不異,語其事功則有異。
子曰:象憂喜,舜亦憂喜,天理人情之至也。舜之於象,周公之於管叔,其用心一也。管叔初未嘗有惡,使周公逆度其兄將畔而不使,是誠何心哉?惟管叔之畔,非周公所能知也,則其過有所不免矣。
子曰:齊王欲養弟子以萬鍾,使夫國人有所矜式,其心善矣,於孟子有可處之義也,然時子以利誘孟子門人,故孟子曰:「我非欲富也,如其欲富,則辭十萬而受萬乎·」故當知孟子非不肯為國人矜式者,特不可以利誘耳。
子曰:不已則無聞,天之道也;純則不二,文王之德也。文王其猶天歟!
或問:「莊周何如·」子曰:「其學無禮無本,然形容道理之言,則亦有善者。」
子曰:世之博聞強識者眾矣,其終未有不入於禪學者。特立不惑,子厚、堯夫而已,然其說之流,亦未免於有弊也。
子曰:瞻之在前,未能及也;忽焉在後,則又過也。其差甚微,其失則有過不及之異。是微也,惟顏子知之,故興卓爾之嘆也。
或問:「後世有作,虞帝弗可及,何也·」子曰:「譬之於地,肇開而種之,其資毓於物者,如何其茂也!久則漸磨矣。虞舜當未開之時,及其聰明,如此其盛,宜乎後世莫能及也。胡不觀之:有天地之盛衰,有一時之盛衰,有一月之盛衰,有一辰之盛衰,一國有幾家,一家有幾人,其榮枯休戚未有同者,陰陽消長,氣之不齊,理之常也。」
子曰:知之既至,其意自誠,其心自正。顏子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至也;知之至,是以未嘗復行,有復行焉者,知之不至耳。
子曰: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或過或不及。無非惡也,楊、墨之類是也。
明道十五六時,周茂叔論聖道之要,遂厭科舉,慨然欲為道學,而未知其方也。及泛濫於諸家,出入於釋、老者幾十年,反求諸《六經》,而後得之。
明道志康節之墓曰:「先生少時,自雄其才,慷慨有大志。既學,力慕高遠,謂先王之事為可必致。及其學益老,德益邵,玩心高明,觀天地運化,陰陽消長,以達乎萬物之變,然後頹然乎順,浩然乎歸。德氣粹然,望之可知其賢,然不事表暴,不設防畛,正而不諒,通而不汙,清明坦夷,洞徹中外。其與人言,必依於孝弟忠信,樂道人之善,而未嘗及其惡。故賢者樂其德,不肖者服其化,所以厚風俗,成人材之功亦多矣。昔七十子學於仲尼,其傳可見者,惟曾子所以告子思,而子思所以授孟子者耳。其餘門人,各以其才之所宜為學,雖同尊聖人,所因而入者,門戶則眾矣。況後此千有餘歲,師道不立,學者莫知所從來。獨先生之學,得之於李挺之,挺之得之於穆伯長,推其源流,遠有端緒。今李、穆之言及其行事,概可見也,而先生純一不雜,汪洋高大,乃其所自得者多矣。然而名其學者,豈所謂門戶之眾,各有所因而入者與?語成德者,皆難其居。若先生之道,以其所至而論之,可謂安且成矣。」
伯淳既沒,公卿大夫議以「明道先生」號之。子為之言曰:「周公死,聖人之道不行;孟軻死,聖人之學不傳,道不行,百世無善治;學不傳,千載無真儒。無善治,士猶得以明夫善治之道,以淑諸人,以傳諸後;無真儒,則天下貿賀焉莫知所之,人慾肆而天理滅矣。先生生千四百年之後,得不傳之學於遺經,天不愁遺,哲人早世。學者於道,知所向,然後見斯人之為功;知所至,然後見斯名之稱情。山可夷,谷可理,『明道』之名,亘萬古而長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