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政篇
2024-09-26 11:52:45
作者: (宋)程顥,程頤
子曰:孔子為政,先正名,名、實相須故也。一事苟,則無不苟者矣。
子曰:善言治者,必以成就人才為急務。人才不足,雖有良法,無與行之矣。欲成就人才者,不患其稟質之不美,患夫師學之不明也。師學不明,雖有美質,無由成之矣。
子曰:八十四聲各盡其清濁之極,然後可以考中聲。聲必本乎律,不得乎律,則中聲不可得矣。律者,自然之數也。今世有三命之術,以五行支斡納音推之,蓋律之遺也,而用之者末矣。欲度量權衡之得其正,必自律起,而律必取於黃鐘,以律管定尺,蓋准氣乎天地,非積租黍比也。秬黍積數,在先王時,惟此物適與度量合,故可用也,今則不可矣。
子曰:養親之心,無有極也。貴貴、尊賢之義,亦何有極乎?
子曰:古之聖王所以能化奸惡為善良,綏仇敵為臣子者,由弗之絕也。苟無含洪之道,而與己異者一皆棄絕之,不幾於棄天下以仇君子乎?故聖人無棄物,王者重絕人。
子與韓公、范公泛舟於潁湖,有屬吏求見韓公,公既已見之,退而不悅,曰:「謂其以職事來也,乃求薦舉耳。」子曰:「公為州太守,不能求之,顧使人求君乎·」范公曰:「子之固,每若是也。夫今世之仕者,求舉於其人,蓋常事耳。」子曰:「是何言也?不有求者,則遺而不及知也,是以使之求之歟·」韓公無以語,愧且悔者久之。子顧范公曰:「韓公可謂服義矣。」
李籥問:「臨政無所用心,求於恕,何如·」子曰:「推此心行恕可也,用心求恕非也。恕,己所固有,不待求而後得,舉此加彼而已。」
子曰:事事物物各有其所,得其所則安,失其所則悖。聖人所以能使天下順治,非能為物作則也,惟止之各於其所而已。止之不得其所,則無可止之理。
子曰:養民者,以愛其力為本,民力足則生養遂,然後教化可行,風俗可美。是故善為政者,必重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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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為治而不法三代,苟道也。虞、舜不可及已,三代之治,其可復必也。
子曰:「封禪本於祭天,後世行之,只以自誇美而已。王仲淹曰:『非古也,其秦、漢之侈心乎?』斯言當矣。」或曰:「《周頌》告於神明,非乎·」子曰:「陳先王之功德,而非自誇美也。」
子曰:聖人為戒,必於方盛之時。方盛慮衰,則可以防其滿極,而圖其永久;至於既衰而後戒,則無及矣。自古天下之治,未有久而不亂者,蓋不能戒於其盛也。狃安富而驕侈生,樂舒肆則紀綱壞,忘禍亂則釁孽萌,是以浸淫滋蔓,而不知亂亡之相尋也。
明道在鄠邑,政聲流聞,當路欲薦之朝,而問其所欲,對曰:「夫薦士者,量才之所堪,不問志之所欲。」
明道守官京兆,南山有石佛,放光於頂上,遠近聚觀,男女族集,為政者畏其神而莫敢止。子使戒其徒曰:「我有官守,不能往也,當取其首來觀之耳。」自是光遂滅,人亦不復疑也。
子曰:聖人感天下之心,如寒暑雨喝,無所不通,無所不應者,正而已矣。正者,虛中無我之謂也。以有系之私心,膠於一隅,主於一事,其能廓然通應而無不遍乎?
子曰:治蠱必求其所以然,則知救之之道,又慮其將然,則知備之之方。夫善救則前弊可革矣,善備則後利可久矣,此古聖人所以新天下、垂後世之道。
子曰:古之人重改作。變政易法,人心始以為疑者有之矣,久而必信,乃其改作之善也。始既疑之,終復不信,而能善治者,未之有也。
子謂子厚曰:「議法既備,必有可行之道。」子厚曰:「非敢言也。顧欲載之空言,庶有取之者耳。」子曰:「不行於今,而後世有行之者,亡也。」
子曰:聖王為治,修刑罰以齊眾,明教化以善俗。刑罰立則教化行矣:教化行而刑措矣。雖曰尚德而不尚刑,顧豈偏廢哉?
子曰:自古聖人之救難而定亂也,設施有未暇及焉者,既安之矣,然後為可久可繼之治,自漢而下,禍亂既除,則不復有為,姑隨時維持而已,所以不能仿佛於三代與!
劉安世問百世可知之道,子曰:「以三代而後觀之,秦以反道暴政亡,漢興,尚德行,崇經術,鑒前失也。學士大夫雖未必知道,然背理甚者亦鮮矣,故賊莽之時,多仗節死義之士,世祖興而襃尚之,勢當然也。節久而苦,視死如歸,而不明乎禮義之中也,故魏、晉一變而為曠盪浮虛之習,人紀不立,相胥為夷,五胡亂華,行之弊也。陰極則陽生,亂極則治形,隋驅除之,唐混一之,理不可易也。唐室三綱不立,自太宗啟之,故後世雖子弟不用父兄之命,玄宗使其子篡,肅宗使其弟反;選武才人,以刺王妃入也;納壽王妃,以武才人進也。終唐之世,夷狄數為中國患,而藩鎮陵犯,卒以亡唐,及乎五季之甚,人為而致也。
子曰:守國者必設險,山河之固,城郭溝洫之阻,特其大端耳。若夫尊卑貴賤之分,明之以等威,異之以物采,凡所以杜絕陵僭,限隔上下,皆險之大用也。
子曰:三代而後,漢為治,唐次之。漢大綱正,唐萬目舉。
子曰:戰國之際,小國介乎強大之間,而足以自持者,先王之分界約束未亡故也。今混一之形,如萬頃之澤,祖宗涵濡既久矣,故人心弭然柔伏,雖有奸猾,欲起而無端也。
子曰:善為治者,莫善乎靜以守之。而或擾之,猶風過乎澤,波濤洶湧,平之實難。故一正則難傾,一傾則難正者,天下之勢也。
子曰:古者使以德,爵以功,世祿而不世官,故賢才眾而庶績成。及周之衰,公卿大夫皆世官,政由是敗矣。
子曰:「今責罪官吏,無養廉恥之道。」或曰:「何類·」子曰:「如徒流杖,使以銅贖之類也。古者責不廉,曰簠簋不飭而已,忠厚之至也。」
子曰:「賜進士第,使衛士掖之以見天子,不若使趨進而雍容也。大臣孰不由此塗出?立侍天子之側,曾無愧乎·」子厚曰:「先示以第名,使以次見,則亦可矣。」
有少監逮系乎越獄。子曰:「卿監以上無逮系,為其近於君也。君有一時之命,有司必執常法,而不敢從焉。君無是命,而有司請加之桎梏,下則叛法,上則無君,非之大也。」子厚曰:「獄情不得,則如之何·」子曰,「寧獄情之不得,而朝廷之大義不可虧也。」
子曰:後世有治獄而無治市,周公則有其政矣。曹參之治齊,以獄市為寄,其時為近古也。
子曰:舉措合義,則民心服。
子曰:治則有為治之因,亂必有致亂之因,在人而已矣。
或問:「敬者,威儀儼恪之謂乎·」子曰:「非也。是所以成敬之具爾。」
子曰:為政必立善法,俾可以垂久而傳遠。若後世變之,則末如之何矣。
子曰:古之仕者為人,今之仕者為己。
或人謀仕於子,邑尉責重,邑簿責輕。子曰:「尉能治盜而已,不能使民不為盜。簿佐令治邑,宜使民不為盜也,而謂責輕可乎?」
或曰:「治獄之官不可為。」子曰:「苟能充其職,則一郡無冤民矣。」
子曰:立治有體,施治有序,酌而應之,臨時之宜也。
子曰:游文定公之門者,多知稽古而愛民,誠如是,亦可從政矣。
或問:「蠻夷猾夏,處之若何而後宜?」子曰:「諸侯方伯明大義以攘卻之,義也;其餘列國,謹固封疆可也。若與之和好,以苟免侵暴,則亂華之道也。是故《春秋》謹華夷之辨。」
子曰:今之度量權衡,非古法之正也,姑以為準焉可耳。凡物不出於自然,必人為之而後成,惟古人能得其自然也。
子曰:明道臨政之邦,上下響應,蓋有以協和眾情,則風動矣。天地造化,風動而已。
子曰:今代之稅,視什一為輕矣,但斂之無法而不均,是以疑於重也。
子曰:世未嘗無美材也,道不明於天下,則無與成其材。古人之為《詩》,猶今人之樂曲,閭閻童稚皆熟聞而樂道之,故通曉其義,後世老師宿儒尚未能明也,何以興於《詩》乎?古禮既廢,人倫不明,治家無法,祭則不及其祖,喪必僧之是用,何以立於禮乎?古人歌詠以養其性情,舞蹈以養其血氣,行步有佩玉,登車有鸞和,無故而不去琴瑟,今也俱亡之矣,何以成於樂乎?噫!古之成材也易,今之成材也難。
晉城縣有令宰書名石,明道記之曰:古者諸侯之國各有史,故其善惡皆見乎後世。自秦罷侯置守令,則史亦從而廢。其後惟有功德者或記之,循吏與夫兇殘之極者以酷見傳,其餘則泯然無聞矣。如漢、唐之有天下,皆數百年,其間郡縣之政,可書宜亦多矣;然其所書大率才十數人,使賢者之政不幸而無傳,其不肖者復幸而得傳,蓋其意斯與古史之意異矣。夫圖治於長久者,雖聖賢為之,且不能倉卒苟簡而就,蓋必本之人情,而為之法度,然後可使去惡而從善,則紀綱條教必審定而後行,其民之服循漸漬,亦必待久而乃淳固而不變。今之為吏,三歲而代者固已遲之矣,使皆知禮義,自其始至即皇皇然圖所施設,則教令未熟,民情未孚,而吏書已至矣。儻後之人所志不同,復有甚者,欲新己之政而盡去其舊,則其跡固已無餘,而況因循不職者乎?夫以易息之政,而又無以托其傳,則宜其去皆未幾,而善惡無聞焉。故聞古史之善而不可得,則因今有書前政之名氏以為記者尚近古;第其先後而記之,俾民觀其名而不忘其政,後之人得從而質其是非,以為師戒云爾。
子曰:兵以正為本。動眾以毒天下而不以正,則民不從而怨敵生,亂亡之道也,是以聖王重焉。東征西怨,義正故也。子曰:行師之道,以號令節制。行師無法,幸而不敗耳,勝者時有之矣,聖人之所戒也。
青苗之法初行,明道時居言職,言於上曰:明者見於未形,智者防於未亂。安危之本在人情,治亂之機系事始。眾心睽乖,則有言不信矣。萬邦協和,則所為必成矣。今條例司劾不行之官,駁老成之奏,乃舉一偏而盡阻公議,因小事而先動眾心,難乎其能濟矣。
子曰:唐朝政事付之尚書省,近乎六官之制,第法不具爾。宇文周官名度數,小有可觀者也。隋文之法無不善者,而多以臆決,故不足以持久。
或問:「孔子何譏大閱·」曰:「為國者武備不可廢,則農隙而講肄焉,有時有制,保國守民之道也。魯之秋八月,則夏六月也,盛夏閱兵,妨農害人,其失政甚矣。有警而為之,無及也;無事而為之,妄動也。是以聖人不與。
子曰:居今之世,則當安今之法令;治今之世,則當酌古以處時。制度必一切更張而後可為也,亦何義乎?
子曰:後漢名節之風既成,未必皆自得也,然一變可至於道矣。
子謂子厚曰:「洛之俗難化於秦之俗。」子厚曰:「秦之士俗尤厚,亦和叔啟之有力焉。今而用禮漸成風化矣。」子曰:「由其氣質之勁,勇於行也。」子厚曰:「亦自吾規矩不迫也。」
子曰:先王以仁義得天下而教化之,後世以智力取天下而糾持之,古今之所以相絕者遠矣。
子曰:「三代而後,有聖王者作,必四三王而立制矣。」或曰:「夫子云三重既備,人事盡矣,而可四乎·」子曰:「三王之治以宜乎今之世,則四王之道也。若夫建亥為正,則事之悖繆者也。」
子曰:五帝公天下,故與賢;三王家天下,故與子。論善之盡,則公而與賢,不易之道也。然賢人難得,而爭奪興焉,故與子以定萬世,是亦至公之法也。
子曰:王氏之教靡然而同,是莫大之患也。以彼之才之言,而行其學,故其教易以入人,始也以利從,久則心化之,今而既安矣。天下弊事一日而可革,若眾心既定,風俗已成,其何可遽改也·
子曰:赤子未有知,未能言,其志意嗜欲未可求,而其母知之,何也?愛之至謹,出於誠也。視民如父母之於赤子,何失之有?
子曰:必井田、必肉刑、必封建,而後天下可為,非聖人之達道也。善治者放井田而行之而民不病,放封建而臨之而民不勞,放肉刑而用之而民不怨,得聖人之意而不膝其跡,跡者,聖人因一時之利而利焉者耳。
子曰:治道有自本而言,有就事而言。自本而言,莫大乎引君當道,君正而國定矣。就事而言,未有不變而能有為者也,大變則大益,小變則小補。
子曰:苻堅養民而用之,一敗不復振,無本故也。
子曰:用兵以能聚散為上。
子曰:古無之而今有之者一,釋、老是也。
子曰:有田則有民,有民則有兵。
侯仲良侍坐,語及牛李朋黨事。子曰:作成人材難,變化人才易。元豐諸人,其才皆有用,系君相變化之耳。凡人之情,豈甘心以小人自為也?在小人者用之於君子,則其為用未必不賢於今之人也。
子曰:治道之要有三:曰立志,責任,求賢。
子曰:賢不肖之在人,治亂之在國,不可歸之命。
子曰:宗子無法,則朝廷無世臣。立宗子,則人知重本,朝廷之勢自尊矣。古者子弟從父兄,今也父兄從子弟,由不知本也。人之所以順從而不辭者,以其有尊卑上下之分而已。苟無法以聯屬之,可乎?
子曰:漢文誅薄昭,李衛公謂誅之是,溫公曰誅之非。考之於史,不見所以誅之之故,則未知昭有罪,漢遣使治之而殺漢使乎?抑將與漢使飲酒,因怒而致殺也?誅之不以罪,太后憂悒不食而至於大故,則如之何?如治其罪,而殺王朝之使者,雖寐不安席,食不甘味,昭之死不可免。必知權其輕重,然後可議其誅之當否也。
子曰:論治者貴識體。
子曰:治身齊家以至平天下者,治之道也。建立綱紀,分正百職,順天揆事,創製立度,以盡天下之務,治之法也。法者,道之用也。
子曰:古之時分羲、和以職天運,以正四時,遂司其方,主其時政,在堯謂之四岳,周乃六卿之任,統天下之治者也。後世學其法者,不復知其道,故星曆為一技之事,而與政分矣。
呂進明為使者河東,子問之曰:「為政何先·」子曰:「莫要於守法。」子曰:「拘於法而不得有為者,舉世皆是也。若某之意,謂猶有可遷就,不害於法,而可以有為者也。昔明道為邑,凡及民之事,多眾人所謂於法有礙焉者,然明道為之,未嘗大戾於法,人亦不以為駭也。謂之得伸其志則不可,求小補焉則過之,與今為政遠矣。人雖異之,不至指為狂也。至謂之狂,則必大駭。盡誠為之,不容而後去之,又何嫌乎·」
子移書河東使者呂進明曰:王者父母天地,昭事之道,當於嚴敬。漢武遠祀地示於汾陽,既非禮矣。後世之人又建祠宇,其失亦甚。因唐人有妖人作《韋安道傳》,遂設以配食焉,誣瀆之惡,有大於此者乎?公為使者,此而不正,尚何為哉?宜以其象投之河流,不必請於朝,不必詢於眾,不必虞後患,幸勿疑也。
子移書河東帥曰:公蒞鎮之初,僉言交至,必曰虜既再犯河外,不復來也,可高枕矣。此特常言,未知奇勝之道也。夫攻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謂其不來,乃其所以來也。今曰彼不徒興大眾,必不利於河外既空之地,是大不然。彼誠得出吾不意,破盪數壘,已足以勞敝一道,為利大矣,何必負戴而歸然後為利?夫謀士悅其寬憂,計司幸於緩責,眾論既一,公雖未信,而上下之心已懈矣。故為今之計,寧捐力於不用,毋惜功而致悔。豈獨使敵人知我有備而不來,當使內地人信吾可恃而願往,則數年之內,遂致全實,疆埸安矣。此長久之策也。自古乘塞禦敵,必用驍猛;招徠撫養,多在儒將。今日之事,則異於是。某以荷德之深,思所報也,是以有言,惟公念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