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書篇

2024-09-26 11:52:42 作者: (宋)程顥,程頤

  或問:「坤者臣道也,在君亦有用乎·」子曰:「厚德載物,豈非人君之用·」

  子曰:堯夫歷差之法,妙絕乎古人矣。蓋於日月交感之際,以陰陽盈虛求之,是以不差。陰常虧,陽常盈,差之所由也。昔洛下閡之作歷也,謂數百年之後,當有一日之差乎!何承天慮其差也,則以所差之之分,均於所歷之年,以考每歲所差之多少,謂之歲差法,而差終不可定也。

  子曰:《五經》之言涵蓄渾然,無精粗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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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曰:《春秋》是是非非,因人之行事,不過當年數人而已,窮理之要也。學者不必他求,學《春秋》可以盡道矣。然以通《語》《孟》為先。

  或問《春秋發微》,子曰:「述法而不通意。」

  子曰:易,變易也,隨時變易以從道也。至微者理,至著者象,體用一源,顯微無間。故善學者求之必自近。易於近,非知易者也。

  子曰:有謂《六經》為六藝之文,何其求之於淺也!

  劉絢問:「孔子何為作《春秋》·」子曰:「由堯、舜至於周,文質損益,其變極矣,其法詳矣。仲尼參酌其宜,以為萬世王制之所折中焉,此作《春秋》之本意也。觀其告顏子為邦之道,可見矣。」

  子曰:《春秋》事在二月則書王二月,事在三月則書王三月,無事則書天時,書首月。蓋有事則道在事,無事則存天時,正王朔。天時備則歲功成,王道存則人理立,《春秋》之大義也。

  子曰:《春秋》之法,中國而用夷道即夷之。韓子謂「《春秋》謹嚴」,深得其旨矣。

  子曰:諸侯當上奉天時,下承王正,故《春秋》曰春王正月。明此義,則知王與天同大,而人道立矣。

  或問:「《易》有《大過》,何也?子曰:「聖人盡道而無過,故曰大過,亦當事之大耳。猶堯、舜禪遜,湯、武放伐之類也。道無不中也,無不常也。以世人所不常見,則謂之大過於常耳。是故立非常之大事,興不世之大功,成絕俗之大德,皆大過之事,而實無所過也。」

  子曰:「《素問》出於戰國之際,或以為《三墳》者,非也,然其言亦有可取者。」或問:「何說也·」子曰:「『善言天者,必有驗於人;善言古者,必有驗於今』,豈不當哉?若運氣則不可用。」

  子曰:陰陽運動,有常而無忒;凡失其度,皆人為感之也,故《春秋》災異必書。漢儒傅其說而不得其理,是以所言多失。

  子曰:《禮記》之文多謬誤者。《儒行》《經解》,非聖人之言也。夏后氏郊鯀之篇,皆未可據也。

  子曰:《周禮》之書多訛闕,然周公致太平之法亦存焉,在學者審其是非而去取之爾。

  子曰:《原道》之作,其言雖未盡善,然孟子之後,識道之所傳者,非誠有所見,不能斷然言之如是其明也,其識大矣。

  子曰:漢儒之談經也,以三萬餘言明「堯典」二字,可謂知要乎?惟毛公、董相有儒者氣象。東京士人尚名節,加之以明禮義,則皆賢人之德業矣。本朝經典,比之前代為盛,然三十年以來,議論尚同,學者於訓傳言語之中,不復致思,而道不明矣。

  子曰:魯威公弒君而自立,其無歲不及諸侯之盟會者,所以結外援而自固也。及遠與戎盟,《春秋》危之而書「至」者,以謂戎也苟不知鄭、齊、陳之黨惡而同為不義,則必執之矣,此居夷浮海之意也。

  子曰:自古篡弒,多出於公族,蓋其自謂曰:「先君子孫也,可以君國。」而國人亦以為然,從而奉之也。聖人明大義以示萬世,故入春秋之初,其弒君者皆絕屬籍。蓋為大惡,既自絕於先君之世矣,豈得復為子孫也?古者公侯刑死則無服,況於弒君乎?此義既明矣,而或有以屬稱者,可見其寵之太過,任之太重,以階亂也。《春秋》所書,大概事同則辭同,後之學者因以謂之例,然有事同而辭異者,其義各不同,蓋不可以例斷也。

  子厚為二銘,以啟學者,其一曰《訂頑》,《訂頑》曰云雲。楊子問:「《西銘》深發聖人之微意,然言體而不及用,恐其流至於兼愛。後世有聖賢,以推本而亂,未免歸過於橫渠。夫子盍為一言,推明其用乎·」子曰:「橫渠立言誠有過,乃在《正蒙》,至若《訂頑》,明理以存義,擴前聖所未發,與孟子性善、養氣之論同功,豈墨氏之比哉?《西銘》理一而分殊,墨氏則愛合而無分。分殊之蔽,私勝而失仁;無分之罪,兼愛而無義。分立而推理一,以止私勝之流,仁之方也。無別而迷兼愛,至於無父之極,義斯亡也。子比而同之,過矣。夫彼欲使人推而行之,本為用也。反謂不及用,不亦異乎·」楊子曰:「時也昔從明道,即授以此書,於是始知為學之大方,固將終身服之,豈敢疑其失於墨氏比也?然其書,以民為同胞,鰥寡孤獨為兄弟,非明者默識,焉知理一無分之殊哉?故恐其流至於兼愛,非謂其言之發與墨氏同也。夫惟理一而分殊,故聖人稱物,遠近親疎各當其分,所以施之,其心一焉,所謂平施也。昔意《西銘》有平施之心,無稱物之義,疑其辭有未達也。今夫子開諭,學者當無惑矣。」

  或問:「子厚立言,得無有幾於迫切者乎·」子曰:「子厚之為人,謹且嚴,是以其言似之,方之孟子,則寬宏舒泰有不及也。然孟子猶有英氣存焉,是以未若顏子之懿,渾然無圭角之可見也。」

  或曰:「聖賢氣象,何自而見之·」子曰:「姑以其言觀之亦可也。」

  子曰:《訂頑》言純而意備,仁之體也;充而盡之,聖人之事也。子厚之識,孟子之後,一人而已耳。

  子謂門弟子曰:昔吾受《易》於周子,使吾求仲尼、顏子之所樂。要哉此言!二三子志之!

  子曰:「乾坤毀無以見《易》」,「聖人以此洗心,退藏於密」。夫所謂易也,此也,密也,果何物乎?聖人所以示人者,深且明矣。學者深思,當自得之。得之,則於退葳之密,奚遠乎?

  子曰:讀書而不留心於文義,則荒忽其本意;專精於文義,則必固滯而無所通達矣。

  或問:「王介甫有言:『《乾》之九三知九五之位可至而至之。』如何·」子曰:「使人臣每懷此心,大亂之道也,且不識湯、武之事矣。」「然則謂何·」子曰:「知大人之道為可至,則學而至之,所謂『始條理者智之事』也。」

  或問:「胡先生以九四為太子爻,可乎·」子曰:「胡為而不可?當大臣則為大臣,當儲貳則為儲貳,顧用之如何耳。苟知其一而不知其變,則三百八十四爻止於三百八十四事而已矣。」

  子曰:夫人之說,無可極者,惟朋友講習以相資益,為說之至也。

  子曰:《大學》,孔子之遺言也。學者由是而學,則不迷於入德之門也。

  子曰:大學之道,明德、新民不分物我,成德之事也。

  或問:「人以能立為能賢,而《易》取於《隨》,何也·」子曰:「《隨》者,順理之謂也。人君以之聽善,臣下以之奉命,學者以之徙義,處事以之從長,豈不立哉?言各有當也。若夫隨時而動,合宜適變,不可以為典要,非造道之深,知幾可與權者,不能與也。」

  子曰:由《孟子》可以觀物。

  或問:「窮經旨,當何所先·」子曰:「於《語》《孟》二書知其要約所在,則可以觀《五經》矣。讀《語》《孟》而不知道,所謂『雖多亦奚以為』。」

  子曰:凡書載事,容有重輕而過其實,學者當識其義而已。苟信於辭,則或有害於義,曾不若無書之為愈也。

  子曰:孟子言三代學制,與《王制》所記不同,《王制》有漢儒之說矣。

  子曰:孟子養氣之論,學者所當潛心也。勿忘,勿助長,養道當然,非氣也。雖然,既已名之曰氣,則非漠然無形體可識也。如其漠然無形體,尚何養之有?是故語其體則與道合,語其用則無非義也。

  子曰:《易》之有象,猶人之守禮法也。

  子曰:春秋之時,諸侯不稟命天王,擅相侵伐,聖人直書其事,而常責夫被侵伐者。蓋兵加於己,則引咎自責,或辨諭之以禮,又不得免焉,則固其封疆,上告之天王,下告之方伯,近赴於鄰國,必有所直矣。苟不勝其忿,而與之戰,則以與之戰者為主,責己絕亂之道也。

  劉絢問「讀《春秋》,以何道為準·」子曰:「其中庸乎!欲知中庸,其惟權乎!權之為言,稱輕重之義也。權、義而上,不可容聲矣,在人所見如何耳。」

  張閡中曰:「《易》之義起於數。」子曰:「有理而後有象,有象而後有數。《易》者因象以明理,由象而知數。得其理,而象數在其中矣。必欲窮象之隱微,盡數之毫忽,乃尋流逐末,術家之所尚,管輅、郭璞之流是也,非聖人之道也。」閡中曰:「象數在理中,何謂也·」子曰:「理無形也,故因象以明理。理既見乎辭,則可以由辭而觀象。故曰:得其理,則象數舉矣。」

  子曰:《乾》九三,言聖人之學也;《坤》六二,言賢人之學也。此其大致也。若夫敬以直內,義以方外,則雖聖人不越乎此,無異道故也。

  子為《易傳》成,門人再三請傳,終不可,問其故。子曰:「尚不祈有少進也乎·」時年已七十餘矣。

  子曰:卜筮有疑心,則不應。

  子曰:孔子之言,莫非自然;孟子之言,莫非實事。

  子曰:曆法之要,以日為主,日正則余皆可推矣。

  或問:「《蒙》之上九『不利為寇』,夫寇亦可為,而聖人教之以利乎·」子曰:「非是之謂也。昏蒙之極,有如三苗者,征而誅之,若秦皇、漢武窮兵暴虐,則自為寇也。」

  謝師直與明道言《春秋》,明道或可之,又言《易》,明道不可,師直無忤色。他日,又以問伊川。伊川曰:「二君知《易》矣。」師直曰:「伯淳不我與,而子何為有是言也·」子曰:「忘刺史之勢而屈以下問,忘主簿之卑而直言無隱,是固《易》之道也。」

  子讀《春秋》,至蕭魚之會,嘆曰:「至哉,誠之能感人也!晉悼公推誠以待反覆之鄭,信而不疑,鄭自是而不復背晉者二十有四年。至哉,誠之能感人也!」

  子曰:《春秋》王師於諸侯不書敗,諸侯不能敵王也;於夷狄不書戰,夷狄不能抗王也。此理也。其敵其抗,王道之失也。

  子既老,門人屢請《易傳》,教而習之,得以親質諸疑。子曰:「書雖未出,而《易》未嘗不傳也,但知之者鮮耳。」其後黨論大興,門人弟子散而四歸,獨張繹受其書於垂絕之日。

  子曰:孟子之時,去先王為未遠,其所學於古者,比後世為未缺也,然而周室班爵祿之制,已不聞其詳矣。今之禮書,皆掇拾秦火之餘,漢儒所傅會者多矣,而欲句為之解,字為之訓,固已不可,又況一一追故跡而行之乎?

  子曰:禮儀三千,非拂民之欲而強其不能也,所以防其欲而使之入道也。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名,非教人以博雜為功也,所以 由情性而明理物也。

  子曰:讀書者,當觀聖人所以作經之意,與聖人所以為聖人,而吾之所以未至者,求聖人之心,而吾之所以未得焉者,晝誦而味之,中夜而思之,平其心,易其氣,闕其疑,其必有見矣。

  子曰:《詩》《書》之言帝,皆有主宰之意者也;言天,皆有涵覆之意者也;言王,皆公共無私之意也。上下數千年,若合符節。

  或問:「嚴父配天,何以不言武王,而曰『周公其人也子』。」曰:「周家製作,皆自乎周公,故言禮必歸焉。」

  或問:「周公既禱三王,而藏其文於金滕之匱中,豈逆知之信流言,將以語之乎·」子曰:「以近世觀焉,祝冊既用,則或焚之,或埋之,豈周公之時未有焚埋之禮也,而欲敬其事,故若此乎·」

  子曰:禁人之惡者,獨治其惡,而不絕其為惡之原,則終不得止。《易》曰:「豶豕之牙吉。」見聖人處機會之際也。

  子曰:先儒有言,乾位西北,坤位東南。今以天觀之,無乎不在,何獨有於西北?又曰乾位在六子,而自處於無為之地。夫風、雷、山、澤、水、火之六物者,乃天之用,猶人之身耳,目、口、鼻各致其用,而曰身未嘗有為也,則可乎?

  子曰:盡天理,斯謂之《易》。

  子曰:作《易》者,自天地幽明,至於昆蟲草木之微,無一而不合。

  子曰:退之作《羑里操》曰:「臣罪當誅兮,天王聖明。」可謂知文王之心矣。

  子曰:作《詩》者未必皆聖賢,孔子之取也,取其止於禮義而已,然比君以碩鼠,目君為狡童,疑於禮義有害也,不以辭害意可也。

  子曰:「先儒以《考槃》不復見君而告之,永誓不諼,吾心實若是也,此非君子之心也。齊、梁之君陋矣,乃若孟子,則每有顧戀遲留而不忍去之意。今曰君一不我用,我則永誓而不見也,豈君子之心哉·」或曰:「然則為此詩者何謂也·」子曰:「賢者退而窮處,雖去而不忘君,然猶慕之深也。君臣之義,猶父子之恩,安得不怨?故於寤寐而不忘。末陳其不得見君而告之,又自陳此情之不詐也,忠厚之至也。」

  子曰:上古世淳而人朴,順事而為治耳。至堯,始為治道,因事製法,著見功跡,而可為典常也,不惟隨時,亦其憂患後世而有作也。故作史者,以典名其書。

  或曰:「《大學》『在止於至善』,敢問何謂至善·」子曰:「理義精微,不可得而名言也,姑以至善目之,默識可也。」

  或問:「《中庸》九經,先尊賢而後親親,何也·」子曰:「道孰先於親親?然不能尊賢,則不知親親之道。故堯之治,必先克明峻德之人,然後以親九族。」

  或曰:「文中子答或人學《易》之問曰:『終日乾乾可也。』此盡道之言也。文王之聖,純亦不已耳。」子曰:「凡講經義,等次推而上之,焉有不盡者?然理不若是也。終日乾乾,未足以盡《易》,在九三可也。苟曰乾乾者不已也,不已者道也,道者易也,等次推而上之,疑無不可者,然理不若是也。」

  子讀《易》至《履》,嘆曰:上下之分明而後民志定,民志定而後可以言治也。古之時,公卿大夫而下,位各稱其德,終身居之,得其分也;有德而位不稱焉,則在上者舉而進之。士知修其身,學成而君求之,皆非有預於己也。四民各勤其事,而所享有限,故皆有定志,而天下之心可一。後世自庶士至於公卿,日誌乎尊榮,農工商賈日誌乎富侈,億兆之心交鷲於利,而天下紛然,欲其不亂,難矣。

  子曰:農夫勤瘁,播種五穀絲麻,吾得而衣食之;百工技藝作為器械,吾得而用之;甲之士扞守疆,吾得而安之。惟有修葺聖人之遺言,以待後之學者,茲為小補耳。

  或問:「制器取諸象也,而象器以為卦乎·」子曰:「象在乎卦,而卦不必先器也。聖人制器,不待見卦而後知象;以眾人由之而不能知之,故設卦以示之耳。」

  或問:「麟、鳳和氣所生,太平之應也。鳳鳥不至,孔子曰:『吾已矣夫。』而麟見獲於春秋之季,何也·」子曰:「聖人之生,乃天地交感,五行之秀會也。以仲尼元聖,尚生於春秋之時,而況麟乎·」

  子曰:《論語》一書,未易讀也。有既讀之而漠然如未嘗讀者,有得一二而啟悅其心者,有通體誠好之者,有不知其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

  子曰:讀《論語》而不知道,所謂「雖多奚為」也。於是有要約精至之言,能深窮之而有所見,則不難於觀《五經》矣。

  子曰:艮,止其所也。萬物各止其所,分無不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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