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札記、隨筆、序文
2024-10-09 12:07:52
作者: 顧誠
談我國史籍中有關熊貓的記載
熊貓作為我國特有的珍貴動物,早已受到國內外的重視。有的刊物告訴讀者說,熊貓古稱貘;有的又說就是貔貅。
貘,出於字書,《爾雅》的解釋是「白豹」,注曰:「似熊,小頭痹腳,黑白駁,能舐食銅鐵及竹骨,骨節強直,中實少髓,皮辟濕。」《說文解字》說貘「似熊而黃色,出蜀中」。《正字通》說:「貘齒最堅,以鐵錘之,鐵皆碎,落火不能燒,惟羚羊角能碎之。」這就是有關「貘」的解釋。說它就是大熊貓,有點像,又不大像。比如說它「似熊,黑白駁」,「出蜀中」,食「竹」,確有類似之處。可是說熊貓能舐食銅鐵,黃色,牙齒其堅無比,像史籍中記載的金剛鑽一樣「惟羚羊角能碎之」,就不大對頭了,直到現在也沒聽說過有這麼一種怪獸。至於貔貅,誰也不知道它確指什麼動物,古籍中是作為一種猛獸而轉義為勇士的,例如描寫軍容之盛時常用「貔貅十萬」一類的豪言壯語。說這就是溫馴可愛的大熊貓,不僅不像,也沒有根據。一位作者說司馬遷《史記》中記黃帝「教熊、羆、貔貅、?、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文中的貔貅就是大熊貓。如果按張守節《史記正義》的解釋,「言教士卒習戰,以猛獸之名名之,用威敵也」,熊貓可算不上猛獸。如果按現在史學家的解釋是指以五種獸類為圖騰的部族,那麼以熊貓為圖騰目無不可,問題是有什麼根據下這種斷語呢?
我想起歷史上曾經記載一種珍奇動物,名叫騶虞。以前不求甚解,沒有想過騶虞究竟是什麼動物。現在雖說仍無把握,但一旦留心查檢之後,覺得史籍中多次記載的騶虞很可能就是大熊貓,至少比查無實據的貘或貔貅要可信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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騶虞一詞最早見於《詩·召南篇》:「吁嗟乎騶虞。」由於文字過簡,說不清是什麼東西。《毛傳》的解釋是:「騶虞,義獸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騶虞作為一種極其罕見的動物在史籍是有多次記載的。晉成帝咸和八年(333)五月,「騶虞見於遼東」[1]。五代時,騶虞曾兩次出現於四川。《新五代史》記:前蜀武成元年(908)「七月,騶虞見武定」。永平三年(913)「五月,騶虞見壁山」[2]。歐陽修在《王建世家》的文尾加按語說:「騶虞,吾不知其何物也。《詩》曰:吁嗟乎騶虞!賈誼以為騶者,文王之囿;虞,虞官也。當誼之時,其說如此。然則以之為獸者,其出於近世之說乎?」看來,歐陽修下筆時沒有想起《晉書》的記載。記述騶虞出現較多的是明代前期。成祖時,永樂二年,周王朱橚在來京朝見時曾經「獻騶虞」。周王封地在河南開封,所獻騶虞產自何地未見明文記載,我們只知道朱橚在建文帝時曾被削爵,發往雲南蒙化,是否他在途經西南某地時弄到了一隻騶虞,說不清。到永樂十一年五月,山東曹縣獻騶虞。宣宗宣德四年正月,在安徽滁州的石固山發現了2隻騶虞,鎮守南京的襄城伯李隆特派使者護送到北京,宣德皇帝極為高興,「賜文武臣僚洎四夷朝貢之使觀之」。用現代的表達方式就是舉辦過一次小規模的展覽。據當時有幸參觀的大臣金幼孜記載,滁州獻來的騶虞具有如下特點:「白質玄章,膚體明潤,馴擾安適,弗懾弗驚。」[3]同時觀看了騶虞的夏原吉記載略言不同:「蓋貌首虎驅,白質黑章,修尾隅目,而其性甚馴,真盛世之瑞物也。」他又說:「竊嘗考之往古,惟見詠於周之詩人,自時厥後,千數百年之間,曠焉莫之睹。我朝自太祖高皇帝肇興鴻業……然後騶虞迭出,臣獲見焉。及我皇上踐祚以來……而茲仁獸復見於滁。」[4]夏原吉大概疏於查考,才說出了自《詩經》以後直至有明從未見過騶虞的話。金幼孜記載的「白質玄章,膚體明潤」的外形和「馴擾安適,弗懾弗驚」的生性都很符合大熊貓的特徵;夏原吉的記載雖差不多,但多了個「修尾」,用現代漢語來說就是尾巴長,這可同短尾的大熊貓有點不符了。如果夏原吉看得真切,記載又準確,明代3次出現的4隻騶虞是否為大熊貓就頗有疑問。但我也有另一種猜測,騶虞的出現在封建社會裡是作為太平盛世的象徵,被定為一級祥瑞,具有重大的政治意義。夏原吉雖不邃於史學,但他自稱「竊嘗考之往古」,肯定翻檢了字書,也就知道騶虞有「尾長於軀」的描寫。如果說這獻來的異獸尾巴短,不合於古,那就不是騶虞,太平有象也告吹了。也許出於這種考慮,他筆鋒一轉,加了個「修尾」,好在他沒有過於泥古,把3次所見的騶虞的尾巴說得比身軀還長,至於「修」「短」本來就是相對之詞,要看同什麼比較。當然,我無意於斷言明初3次出現的騶虞一定是今天的大熊貓,這裡還牽涉到大熊貓在明初的分布問題。可是,要說這在明初引起轟動的毛色黑白相間、生性馴良的騶虞不是熊貓,那就必須回答它究竟是一種什麼珍貴動物。
如果說史籍中的騶虞就是熊貓這一看法可以成立,那麼中國人不僅早就發現了大熊貓,而且鄭重地載入了史冊。那種把發現大熊貓的光榮歸之於西方人的說法應當取消,只在動物分類學上給予公允的評價。從文獻的記載來看,我國古代對騶虞的特性也有觀察得比較深入的地方。比如說它「不食生物」,這句話原本是說騶虞的外表同熊相似,看來是食肉類動物,然而卻靠竹子等植物過活,不殺生,像出家人吃素一樣,故稱「仁獸」。正是因為騶虞具有這種「仁愛不殺」的特徵,晉代專門製作了繪有騶虞的旗幟,名為騶虞幡,作為朝廷宣布停止戰鬥、恢復和平的令旗。這說明我國在將近兩千年以前就已經把騶虞作為和平的象徵了。由此聯想到當今世界,我國的國寶大熊貓——騶虞的後裔仍然扮演著和平使者的角色,它們向各國人士傳達了中國人民的和平願望,帶去了深厚的友好情意。
(原載於《光明日報》1984年8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