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之際人物傳略
2024-10-09 12:07:14
作者: 顧誠
張怡
張怡,南京羽林衛軍籍。[1]他原名鹿徵,字瑤星;明亡後,以遺民自居,改名張遺,字薇庵;康熙七年,清朝統治基本穩定,他又改名張怡,字自怡。他還有白雲道者、白雲山人、棲霞道士、松風道者等號。明萬曆三十六年(1608),他出生在他父親的瓜儀守備署中,約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在歸隱地去世。
張怡的家庭在明代世為軍戶。自明中期以後,重文輕武的風氣十分盛行,出現了「大將稱走狗,膝行見書生」[2]的怪現象。一些武將為了在官場上稍存體面,也讀書賦詩,附庸風雅。張怡的祖父張如蘭官居淮徐漕運參將,卻能「博極群書,談古今事如指掌」[3]。父親張可大自瓜儀守備、寧紹副總兵升至登萊總兵,也有《駛雲齋詩集》《駛雲齋文集》《白下初集》《白下二集》等著作。張怡正是在這樣一個家庭薰陶下,從7歲起跟隨先生攻讀經書,致力於通過科舉進入仕途。11歲進學,成為生員。崇禎元年,張可大升任登萊總兵,駐守登州(今山東蓬萊)。次年,張怡到山東看望父親,正遇上後金貴族軍隊進犯畿輔,朝廷下詔各地勤王。張可大帶領山東兵趕到北京,奉兵部令防守西直門。張怡這時已22歲,跟隨父親參加了整個勤王過程,親眼看到了後金騎兵的剽悍和申甫所統明朝官軍覆沒的慘狀。崇禎三年,京師解嚴,張怡回南京參加鄉試,結果名落孫山。次年,張可大調任南京左軍都督府,張怡前往登州迎接。正準備南返時,發生了登州游擊孔有德、耿仲明等叛亂事件,登萊巡撫孫元化挽留張可大領兵抵禦。崇禎五年正月,孫元化為孔有德偽降所愚弄,登州城破,張可大自殺。張怡的哥哥承襲南京羽林正千戶世職,張怡也因父親死難以次子贈蔭錦衣衛試百戶世襲。
從崇禎十三年起,張怡在北京供職。他後來寫詩回憶當年給崇禎當侍衛時的情景說:「當年執戟侍明光,親見彤雲捧玉皇。」[4]在錦衣衛,他還以緝獲功加實授百戶,又因追敘他父親的戰功升授正千戶。
在京師的四年裡,雖說是「索米長安」,然而當時明朝財政已陷於破產,官員的俸祿經常拖欠。據張怡自己回憶,有一年發出玉帶一條說是值多少多少錢,抵作錦衣衛衙門官員俸祿,實際上幾等於無。可是,他卻利用職務上的方便廣為交遊,結識了倪元璐、范景文、劉理順、汪喬年、方以智、周亮工等人,對明代的典章制度和當時要務有了較多的了解。
李自成統率的大順軍迫近北京時,張怡奉命巡緝西城。大順軍進城後,張怡寓居的金陵會館被農民軍徵用,他逃入浣花庵剃光頭髮裝作和尚,卻未能矇混過去,被押解到貴戚田弘遇宅邸審訊。據他自己說,大順軍大將劉宗敏在審問他時原想量才錄用,問他能寫作嗎,他說:「武人不解寫作。」問他弓馬如何,他回稱:「南人不會弓馬。」[5]劉宗敏很不高興,把他發往後營追贓1000兩白銀,關押了40多天。後來,清軍進駐北京,張怡先後躲藏在北城金剛寺、順城門外長椿寺。六月初六日,張怡離開京師取道天津經運河南行,十月初十日回到南京。
弘光元年(1645),張怡宦興未盡,上疏陳述自己在大順軍占領北京時的遭遇,標榜對明朝的忠誠,得到弘光的嘉獎,恢復了官職。不久,升任錦衣衛指揮使。當時,閹黨阮大鋮掌握了兵部大權,有意籠絡張怡,遭到他的拒絕。阮大鋮因《留都防亂公揭》一事對復社人士積怨甚深,他勾結大學士馬士英想借周鑣、雷祚案件將復社人士一網打盡。張怡對被捕的陳貞慧、吳應箕曾多方維護。他對參加會審的鎮撫司官員馮可宗說:「此皆志節之士,有何罪而拷問?」[6]陳貞慧等因而免遭荼毒。後來他又趁左良玉起兵討伐馬士英時偷偷釋放了他們。
五月,清豫親王多鐸率師進入南京後,張怡的家因為八旗兵在城中建立滿城而被占據。張怡遷到南郊秣陵關外一個名叫邵家邊的小村子裡,過著隱居生活。康熙七年,他已年逾花甲,希望尋找一個清幽靜謐的地方安度晚年,選中的地點是遠郊棲霞山(又名攝山、傘山)的白雲庵[7],在朋友的資助下對白雲觀進行了整修。張怡在這裡隱居約27年,直到去世。[8]張怡晚年在一篇序文中說:「余息影攝山,足不履城市者幾五十年。」[9]其他一些文獻也說他隱居棲霞山白雲峰50年,實際上是包括隱居邵家邊村以來的年頭在內的。順治二年以後他沒有到過南京和其他城市大概是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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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怡隱居以後,生活簡樸,「錦囊綠字伴青萍,棄去柴門但自扃」[10],「除書無長物,遺象有嚴親」[11]。他和許多文人墨客杜浚、方文、吳嘉紀、錢陸燦、周亮工、黃虞稷、周在浚等仍有來往,遊山玩水,飲酒賦詩,或保持詩文贈答的關係。
張怡雖曾短期出任明朝武職,親身經歷過一些翻天覆地的政治變化,但他始終以著書立說為務,是個典型的封建文人。他在70歲時寫了一篇自傳,題為《白雲道者自述》。文中列舉的自撰和編輯的書籍有:《讀易私鈔》20卷、《大學古本鈔》1卷、《中庸通一解》2卷、春秋《四傳會通》12卷;輯歷代史事綱要的《史挈》12卷、分類編纂自洪武至弘光的明代掌故舊聞而成的《玉光劍氣集》32卷[12]、《聞隨筆》4卷、《聞續筆》4卷;仿效世說體的《消夏集》34卷;地方志書有《金陵私乘》8卷、《攝山志略》4卷;家乘類有《張氏家譜》8卷、《張氏一家言》6卷;自著文集有《濯足庵文集》12卷、《濯足庵文外集》4卷、《濯足選詩集》35卷、《濯足庵詩外集》4卷、《濯足庵詩餘》6卷、《雲乳雜俎》2卷;戲劇類有《標意堂雜劇五種》。此外,分類匯抄他人詩文編成的書籍有《周流天壤集》9卷、《閒中掌錄》6卷、《勃窣理窟集》4卷、《縱橫筆硯錄》4卷、《紳笏記》4卷、《多寶塔》2卷、《多識錄》2卷、《古字通考》2卷、《緣督龐抄》4卷、《歷代古文選》36卷、《明文選》20卷、《古詩唐詩鈔》4卷、《宋元詩鈔》4卷、《明詩鈔》4卷、《古文摘錄》4卷、《筆搜》2卷、《鈔詩摘句》1卷、《遙憶錄》4卷、《上律編》1卷、《櫟郢》4卷、《西窗夜雨錄》2卷、《依永集》2卷。康熙二十六年他80壽辰時又效離騷體作《雲謠九疊》1卷。這些書籍總共44種342卷。除《雲謠九疊》外,這裡還沒有包括他70歲至80歲的其他著作。出於張怡自列書目之外的還有《尚書策取》15卷、《白雲言詩》12卷、《三禮合纂》28卷等,都是研習十三經的心得,以及《武闈經史匯》8卷、《古鏡詩內外集》若干卷,等等。此外,有的書名和卷數互異,估計其中有些書經過改編。
張怡享耄耋高年,又沒有世事纏身,潛心著述,成果洋洋大觀自然在情理之中。不過,他的著作流傳下來的似乎不多。據說他生前不讓別人抄錄自己的著作,死後子孫遵遺命,將他的遺著「盡入壙中,雖後人不得見焉」[13]。這種說法未必可靠。現存一部《縱橫筆硯錄》抄本,書前就有張怡親筆題詞,可見說他不讓別人借抄己作不足信。另外,現存題為《白雲道者自述》一書顯然是某種張怡文集抄本的第一冊,因為《自述》後面接著就是張怡其他著作的殘頁。推測張怡著作散失的原因:一是分量太大,二是抄錄前人詩文的比重過多,保存的價值自然受到影響。從張怡敘述親身見聞的《聞續筆》來看,儘管書中觸犯清代文禁的地方很不少,由於這部書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直到今天仍流傳得較廣,也可以說明部分問題。目前,各地正在整理善本古籍,張怡的著作可能有較多的發現。
張怡生當明清易代之際,入清以後沒有出仕。他在70歲時曾經預立遺囑死後「但於墓前勒一石曰『明徵君私淑弟子、少傅莊節公次子白雲道者張怡之墓』」[14]。一些史籍也把他列入明遺民傳內。遺民問題本來就很複雜,不出仕清朝只是一個模糊的標準。就張怡來說,到康熙初年把名字由遺民的「遺」字改為自得其樂的「怡」字,反映了他在思想感情上微妙的變化。他的絕大部分著作是在清初寫成的,他的聲譽也是在入清以後才逐漸上升的。應當說,他是清代早期士林當中比較著名的人物之一。
(原載於《清代人物傳稿》上編第二卷,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400—40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