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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匈奴

2024-09-26 11:06:56 作者: 王覺仁

  言足以遷行者,常之;不足以遷行者,勿常。

  

  ——《墨子·貴義》

  霍去病跟青芒連夜審問了兩名匈奴斥候,得到了一個重要情報:匈奴的一支前鋒騎兵約三千人,就駐紮在西邊一百餘里外的黑風嶺。

  夷安公主一聽,頓時興奮得嗷嗷叫,連說:「這送上門的肥肉,不吃白不吃。」酈諾也覺得,有必要給匈奴人一個下馬威。青芒與霍去病商議了一下,一致認為的確應該殺一殺匈奴人的囂張氣焰,遂集合部隊,於次日一早直奔黑風嶺。

  他們在匈奴大營附近埋伏了大半天,直到入夜時分才開始攻擊。

  青芒與霍去病各率所部,分別從東南、西北兩個方向殺入匈奴營地。青芒和酈諾身先士卒、並駕齊驅,直取敵軍大帳,斬殺了主將及十數名衛兵,旋即命朱能、侯金等人四處縱火。

  三千匈奴騎兵從睡夢中驚醒時,已然身陷火海,頓時嚇破了膽,遂倉皇向西北方向逃竄。不料還沒跑出多遠,便一頭撞上了霍去病……

  此次突襲大獲全勝。漢軍僅用了半個多時辰,便斬殺三百多人,俘虜了餘下的兩千多人,並繳獲戰馬近三千匹,同時解救了被俘的漢地百姓六七百人。

  夷安公主頭一回上戰場,便打了一場勝仗,頗覺與有榮焉,不禁高興得手舞足蹈。

  青芒和霍去病隨即審問俘虜,得知渾邪王和休屠王風聞霍去病至,已於數日前率部撤退了。隨後,二人回到大帳,與酈諾和夷安公主一同商議。霍去病摩拳擦掌,連說:「這仗打得不過癮,應該乘勝追擊,直搗二王老巢。」夷安公主極力附和,酈諾也表示贊同,唯獨青芒沉吟不語。

  三人都看著他,問他有何想法。

  青芒又思忖了片刻,才道:「我不反對乘勝追擊,不過,敵軍主力這麼快就後撤,我擔心其中有詐。」

  「他們肯定會沿途設伏、梯次阻擊,這是可以預料的。」霍去病不假思索道,「可我們若因此便瑟縮不前,豈不是貽誤戰機?」

  「我擔心的,還不只是這一點……」青芒道。

  「那你還擔心什麼?」夷安公主忍不住插言。

  「從戰場上主動後撤,情況有兩種:一種是真的撤退,那就會像去病方才說的那樣,沿途派小股部隊設伏阻擊,以掩護主力撤離;還有一種,則是佯裝退卻,實則誘敵深入,然後埋伏重兵,斷其退路,最後包抄合圍,予以殲滅。」

  「你的意思,匈奴人這回採取的戰術,正是後者?」酈諾忙問。

  青芒點頭:「我甚至懷疑,他們此次犯邊,真正的意圖並不是燒殺擄掠,而是……」說著,把目光轉向霍去病,「取我們這位大漢冠軍侯的項上人頭!」

  酈諾和夷安公主聞言,同時一驚。

  霍去病哈哈大笑:「如今有哪個匈奴人不想取我人頭?難道這樣我就怕了嗎?那我是不是該躲在長安不出來了?」

  「我有說讓你躲嗎?」青芒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將計就計。」

  「如何將計就計?」夷安公主不由眼睛一亮。

  青芒命人取來一張羊皮地圖,在案上攤開,指著圖上一條由東南向西北延伸的狹長通道,對夷安公主和酈諾介紹道:「這條是河西走廊,南面是祁連山脈,北面是阿拉善高原。匈奴人就是沿著這條狹長的通道,從東南往西北方向退卻的。不管他們是真撤退還是假撤退,都會在沿途設伏、層層布防。如果我們沿著這條常規的路線追擊,勢必每進一步,都要打一仗。即使我們能夠所向披靡、連戰連捷,可等我們打到敵人的老巢時,也已是疲敝之師、強弩之末了,而敵人主力則是養精蓄銳、以逸待勞。到時候,他們只要在焉支山一線重兵設伏,咱們就萬分危險了。所以……」

  「所以,」霍去病搶過話茬,指著地圖上阿拉善高原以北的區域,斬釘截鐵道,「我們不能走河西走廊,而要往北走,沿騰格里沙漠南緣進軍,渡過狐奴水,迂迴到焉支山後方,直插敵軍老巢,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夷安公主一聽,不禁拍掌叫好:「妙極妙極!這便是天降神兵了,定能把他們殺得哭爹喊娘!」

  霍去病看著青芒:「你也是打算這麼走吧?」

  青芒一笑:「英雄所見略同。」

  「可是,如此迂迴,至少得有一千多里吧?」酈諾蹙眉道,「大軍長途奔襲,本來便是兵行險著,況且是穿越沙漠,一路上植被稀少、水源缺乏,這麼做……會不會太冒險了?」

  「所以,你和公主必須留在郡城,不宜參加此次行動。」青芒順勢道。

  「不行!」夷安公主眼睛一瞪,「憑什麼你們男人可以冒險,我們女人就不能?」

  青芒苦笑了一下,把眼睛看向霍去病。

  霍去病嘆了口氣,苦著臉道:「殿下,您是金枝玉葉,豈能跟著我們冒險?萬一有個閃失,我跟蒙弈可都是要掉腦袋的。」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跟著你們,你們休想甩掉我!」

  青芒無奈,只好又給了酈諾一個眼色。

  「你不用給我眼色,我不會幫你們說話的。」酈諾冷冷道,「你們男人能征戰沙場、建功立業,我們女人同樣也能。所以,此次行動,我和公主都要參加。」

  夷安公主高興得跳了起來,一把抱住酈諾:「姐姐說得太對了!咱們也可以建功立業,當巾幗英雄!」

  酈諾一笑,低聲道:「你一路上可得聽我的,不可擅自行事。」

  「行行行,我都聽姐姐的。」

  青芒與霍去病面面相覷,都是一臉苦笑。

  元狩元年二月初,青芒與霍去病率部從隴西北上,沿騰格里沙漠南緣西行,渡過狐奴水,而後又一路西進,克服了諸多艱難險阻,終於在二月中旬抵近了焉支山。

  至此,他們已經深入渾邪王和休屠王轄境的腹地,由於不明敵情,不敢貿然推進,便把部隊駐紮在了焉支山北面一百多里外的山林中。

  稍事休整後,霍去病立刻派出多股斥候前往焉支山偵察。次日午後,各路斥候陸續回報,得知渾邪王和休屠王的主力正屯駐在焉支山南麓,總兵力約六萬到八萬。兩座大營相距三十餘里,既分開駐紮、不相統屬,又互為犄角、彼此呼應。

  青芒和霍去病有意避開了酈諾和夷安公主,躲進了一座小營帳中商議對策。

  霍去病問青芒打算怎麼做。青芒思忖了一下,道:「既然渾邪王和休屠王分開紮營,那就好辦了,我直接去會會渾邪王吧。」

  霍去病眉頭一蹙:「一仗未打,手中毫無籌碼,你便直接去勸降?」

  「能不能勸另說,可既然到了他老人家的地盤,我這個做外孫的,總得去問個安吧?」青芒半開玩笑道。

  霍去病哼了一聲:「你不是跟我說過,你對這個外祖父的記憶,至今尚未恢復嗎?」

  青芒嘆了口氣:「是啊,很遺憾,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那你還敢直接去見他?你就不怕他一刀把你砍了?」

  「我對他沒有記憶,不等於他對我也沒有。」青芒淡淡一笑,「無論他心裡是怎麼想的,我終究是他外孫,即使他不願歸附大漢,應該也不至於殺了我。」

  「可對匈奴人來講,你是十惡不赦的叛徒。若不是你,他們在漠南之戰中也不會敗得那麼慘。假如我是渾邪王,我可不會顧念什麼親情。」

  「話雖如此,但匈奴人也不是鐵板一塊兒。伊稚斜跟渾邪王、休屠王之間,向來互相猜忌。伊稚斜認為他們擁兵自保,進攻漢朝不力,一直懷疑他們有二心;而二王則認為伊稚斜得位不正、獨斷專行,一直想吞併他們,故而早就對伊稚斜心懷怨望了。所以,我去見渾邪王,並非單純想用親情打動他,而是利用他跟伊稚斜之間的嫌隙,對他曉以利害,然後再動之以情。我想,我還是有把握說服他的。」

  霍去病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我麾下有三百精銳,個個有以一敵百之勇,你帶上他們……」

  「不必了,人多反而容易暴露,我就帶朱能、侯金他們幾個就行了。」

  霍去病嘆了口氣,也不強求,道:「何時出發?」

  「事不宜遲,待會兒就走。倘若順利的話,我明日午時便可回來;萬一太陽下山之前還沒回來,那……那接下來的事,就靠你了。」

  霍去病聞言,忽覺鼻子一酸,趕緊側過臉去,揉了揉鼻子,道:「你最好給我回來,否則的話,我會懷疑你降而復叛了,到時候我定會踏平匈奴大營,親手抓你回來!」

  青芒笑了笑:「就沖你這話,我怕是爬也得爬回來,否則豈不是被你污了清白?」說完拍了拍霍去病的臂膀,轉身就走。可剛走兩步,忽然停了下來,頭也不回道:「還有件事……想拜託你。假如我沒回來,希望……希望你能幫我照顧酈諾。」說完,也不等霍去病答話,便大步朝外走去,「呼」地一下掀開門帘。

  突然,他怔住了。

  酈諾就定定地站在帳外,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霍去病見狀,徑直走過來,拍了拍青芒的肩膀,一言不發地走出了營帳。

  「我跟你一起去。」酈諾看著他,決然道。

  「你開什麼玩笑?」

  「我沒開玩笑。」

  「我是奉皇帝旨意,不得已才去走這一遭,你跟我一起算怎麼回事?」青芒笑著,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輕鬆,甚至故意顯得有些輕佻。「再說了,你跟我一起,我怎麼向渾邪王介紹你?難不成要跟他說,這位姑娘是您未來的孫媳婦?」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的話,這麼說我也不反對。」酈諾面無表情道。

  青芒又是一怔,忙咧嘴笑道:「喂,哪有女子像你這麼不矜持的?我可還沒向你求婚呢……」

  「那你現在求,也來得及。」

  青芒傻眼了,頓時說不出話來。

  「怎麼,你不願意?」

  「我……」青芒大為窘迫,「我怎麼會不願意呢?我求之不得呀!可這裡畢竟是軍營,我又沒準備什麼禮物,怕是……怕是不合禮數吧?」

  「我都不嫌棄,你有什麼好糾結的?」

  青芒再度語塞,半晌後才撓了撓頭,嘆了口氣:「好吧,那就一道走,不過我可有言在先,你得一切行動聽我指揮……」

  「那你不求婚了?」酈諾打斷他,直視著他的眼睛。

  「當然要求,但……不是現在。」青芒迎著她的目光,一臉正色道,「我得找一個最合適的時機,用最周全的禮數,向你求婚。我不能允許自己有一絲一毫的草率和敷衍,也不能讓你有一絲一毫的委屈和將就。因為,你值得最好的。」

  酈諾聞言,心中一熱,眼眶瞬間便濕潤了……

  軍營馬廄處,青芒、酈諾、朱能、侯金及六七個精幹手下,全換上了匈奴斥候的服飾,正在給坐騎披掛馬鞍轡頭。

  「此行你有幾成把握?」酈諾忽然問青芒。

  「說實話,最多五成。」青芒直言不諱道,「不過,就算勸降不成,我也有十成的把握全身而退。」

  「你就這麼有把握?萬一渾邪王不認你這個外孫呢?」

  「就算不認,他也得讓我走。」

  「為什麼?」

  「因為……我手上有他的把柄。」青芒沖她眨了眨眼。

  「什麼把柄?」酈諾大為意外。

  「我弄到了幾封他當年寫給我父親的密信。假如他真的六親不認,想殺我,我就告訴他,我事先已經安排好了,萬一我遭遇不測,有人就會把那幾封信送到匈奴單于伊稚斜手上。伊稚斜跟他原本便相互猜忌,一旦知道他的女婿是漢朝官員,那還得了?所以,渾邪王就算不認我這個外孫,就憑我手上的密信,他也決不敢殺我。」

  酈諾恍然,一顆懸了多日的心終於放了下來,不禁笑道:「沒想到你這麼狠。」

  「這不叫狠,這叫有備無患。」青芒得意一笑,「似我這般聰明睿智之人,豈能打無準備之仗?」

  酈諾撇撇嘴,做了一個起雞皮疙瘩的表情,又問:「你是從哪兒弄到那些信的?」

  「這你就不必問了,我自然有我的手段。」青芒說著,忽然看著她身後的坐騎,面露驚恐之色,「你那馬鞍上是什麼東西?」

  酈諾一驚,慌忙轉身去看。

  青芒抬掌,在她後頸輕輕一擊。酈諾眼前一黑,當即癱軟了下去。

  青芒一把將她扶住,輕聲一嘆:「對不起酈諾,我不能讓你去。如果我能回來,我一定信守承諾,向你求婚……」

  一馬當先馳出營門的時候,青芒的眼中已然淚光閃動。

  他深知,此行九死一生,所以早就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準備。就此而言,方才與酈諾一別,很可能便是永訣了。

  「老大,」朱能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在後側拍馬緊跟,「你剛才說的密信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青芒置若罔聞,揮動馬鞭一下又一下地抽著馬臀。

  馬吃痛,奮蹄飛奔,瞬間就跟身後眾人拉開了一段距離。

  「死豬頭,你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侯金與朱能並駕齊驅,瞪眼道,「老大現在心情不好,你還問東問西。」

  「可……可那些密信能決定咱們的生死啊!」朱能委屈道,「若真有的話,那還好;萬一沒有,那咱們這一趟可就凶多吉少了。」

  「不是萬一沒有,是肯定沒有。」

  「你說啥?」朱能大驚失色,「你咋知道沒有?」

  「老大擺明了就是騙酈姑娘的,這麼說只是讓她安心而已,就你這豬頭看不出來。」

  「啊?!」朱能張大了嘴巴,一臉懊喪,「那咱們豈不是死定了?我老朱還沒娶媳婦呢!」

  「怕死你就滾回去唄。」侯金冷哼一聲,「老大剛才不是說了嗎?去不去都隨個人自願,絕不強迫。誰讓你剛才自告奮勇硬要充英雄來著?」

  「我……我哪兒怕死了?我是怕斷了我們老朱家香火。」朱能又氣又急道。

  侯金懶得再搭理他,鞭子一揮,坐騎迅速跟上了青芒。

  此刻,一滴滾圓的淚珠正溢出青芒的眼角,然後慢慢滑過他神情堅毅的臉龐,最後倏然落下,在荒涼而堅硬的大地上摔得粉碎。

  酈諾醒過來時,看見夷安公主正坐在床邊陪著她。

  「蒙弈這傢伙就是個大騙子!」夷安公主一邊扶她下床,一邊恨恨道,「你等著瞧,待這傢伙明日回來,本公主定要好好收拾他,讓他跟你賠禮道歉,再跪在你面前磕十八個響頭!」

  酈諾黯然不語,愣怔了半晌,隨即支開了夷安公主,走出營帳,獨自一人登上了軍營最高處的一處山崖,然後就站在那兒眺望遠處的焉支山,好長時間一動不動。

  夷安公主悄悄跟到了崖下,正想爬上去,卻被霍去病一把拉住了。

  「讓她一個人待會兒吧。」霍去病道。

  夷安公主嘆了口氣,忽然想著什麼,回頭盯著霍去病,卻不說話。

  霍去病一怔:「你盯著我幹嗎?」

  「假如今天執行任務的是你,我想跟你一塊兒去,你也會把我打暈嗎?」

  「你問這個有意思嗎?莫名其妙!」霍去病躲避著她的目光。

  「別躲,回答我!」

  「根本沒有的事,你讓我怎麼回答?」

  「我是說假如。」

  「營里還有事,我先走了。」霍去病趕緊轉身,快步朝山下走去。

  「你給我回來!回答我……」夷安公主氣得跺腳,一邊喊一邊追了過去。

  太陽漸漸西斜,未及落山便被一大片濃密的烏雲一口吞噬了。

  酈諾望著這個瞬間暗下來的世界,感覺自己的生命也在這一刻失去了光明。

  不知不覺中,淚水已爬滿了她的臉頰。遠處那座連綿逶迤的焉支山,在她的眼中漸漸變得一片模糊……

  從漢軍大營到焉支山之間,是一片遍布砂礫、寸草不生的戈壁荒漠,方圓足有百里。

  過了這片戈壁,便是林木茂盛、水草豐美的焉支山了。

  渾邪王、休屠王所駐紮的南麓,地勢平緩,綠草如茵,是一片風景秀麗、得天獨厚的天然牧場。

  日暮時分,青芒一行悄悄來到了渾邪王大營西邊的山林之中。從山上向下望去,只見整座軍營肅穆齊整,旌旗飄揚;營地四周建有一圈木牆,大約每隔百步便有一座三丈來高的望樓,樓上燈籠高懸;軍營內外皆有一隊隊步騎來回巡邏,防備十分森嚴。

  「老大,咱們怎麼進去?」侯金低聲問。

  「你們不必進去了,就在這兒等我。」青芒不假思索道。

  「什麼?」朱能一驚,「這可不行,你一個人進去太危險了。」

  「大伙兒都進去才危險,我一個人更隱蔽。」

  「可是老大,咱們來之前不是都說好了嗎?」侯金也趕緊勸阻,「大伙兒要同生死,共進退。你不能食言啊!」

  其他幾個手下也紛紛附和。

  「都別說了。」青芒冷冷打斷他們,「我頂多一個時辰就回來,如果超過一個半時辰還沒動靜,你們就趕緊撤。」

  「我不同意。」朱能哼了一聲,「你騙酈姑娘倒也罷了,怎麼連弟兄們都騙?你這也太不仗義了!」

  「我不是在跟你們商量。」青芒犀利的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這是命令!」

  朱能和侯金都面露不服之色,卻也不敢再說什麼。

  青芒拍了拍二人肩膀,然後環視了眾人一眼,旋即轉身,飛快朝山下奔去,轉瞬便消失在了樹林中。

  「弟兄們聽好了。」朱能瓮聲瓮氣道,「都給我睜大眼睛盯著下面,萬一有何不測,立刻隨我老朱衝殺下去,把老大救出來!」

  「諾!」侯金和眾人壓著嗓門兒同聲應答。

  匈奴大營的望樓和崗哨雖然密集,但在夜色的掩護下,青芒還是輕而易舉地翻過了木牆,潛入了營中。

  接著,他利用一座座大大小小的營帳藏身,時走時停,敏捷地避開了一隊隊巡邏兵;約莫一刻鐘後,便摸到了營地中央的一座大帳邊上。

  帳外懸掛著一面黑白相間的狼頭大纛,在夜風中獵獵飄動。

  帳前站著八名身形魁梧的衛兵,四周還分布著十幾個崗哨。

  這裡應該便是渾邪王的大帳無疑了!

  可是,要想避開這些衛兵的眼目潛入大帳,絕對是不可能的。

  就在青芒緊張地思索對策之時,忽見大帳的門帘一掀,一名將官模樣的中年壯漢從裡面走了出來。看裝扮,應該是當戶,但長相卻看不清。

  青芒眼睛一轉,悄悄跟了上去。

  這名當戶頗為警覺,一邊走還一邊觀察四周。青芒一路尾隨,始終跟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少頃,當戶在一座營帳後面停了下來。片刻後,一名百夫長匆匆走過來,恭敬見禮。兩人耳語了一陣,然後百夫長像是奉了什麼命令,立刻轉身離去。

  當戶目送著那人遠去,隨即轉過身來。

  不遠處一盞燈籠的微光斜斜射過來,恰好照在他的臉上。

  青芒躲在暗處看著這張臉,目光隱隱一動。

  當戶抬腳離開,剛走了四五步,後心便被一把刀抵住了。

  「賀勒多,別來無恙啊!」青芒淡淡道。

  賀勒多一怔,慢慢轉過身來,上下打量了青芒一眼,沉聲道:「你是何人?膽敢用刀指著本當戶,你找死!」

  青芒一笑,收刀入鞘:「當戶真是貴人多忘事,連我都不認得了。」

  賀勒多定睛細看,終於認出了他,不禁大為驚愕:「阿檀那?真的是你?!」

  「如假包換。」

  「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阿檀那命如飄蓬,身不由己,風吹到哪兒便是哪兒。所以,不要問我為何離開,也不要問我何時回來。我無法回答你—除非我有一雙比鷹還犀利的眼睛,能夠看到風的方向。」青芒面帶笑意,說出了這番有些奇怪的話。

  然而,這些話對賀勒多來講,卻絲毫也不奇怪。

  因為,這正是他多年以前說給青芒聽的。

  當時,年僅十五歲的青芒剛到匈奴不久,終日抑鬱寡歡,幾乎不跟任何人說話,卻唯獨跟這個賀勒多「叔叔」投緣,經常跟著他去騎馬、射獵、登山、泅水。青芒因此開朗了許多。然而好景不長,不到一年,賀勒多便奉單于之命,被調去了王庭。臨行前,青芒含著淚問他為何離開、什麼時候回來,賀勒多便苦笑著跟他說了上面那幾句話。

  方才認出賀勒多的一瞬間,這段往事忽然就在青芒的腦中甦醒了,所以他便順口說出了這番話。

  此時此刻,面對又驚又疑的賀勒多,或許沒有任何回答比這幾句話更能迅速拉近彼此距離,並且化解他的防範和戒備心理了。

  果然,賀勒多聞言,眼眶驀然一紅,大步上前一下抱住了青芒。

  青芒也覺得鼻子發酸,但眼下可不是敘舊的時候,便拍了拍他的後背,道:「有勞當戶,帶我去見一下王爺,我有事要跟他老人家談。」

  賀勒多鬆開手,抹了抹眼角,然後定定地看了青芒一會兒,卻終究沒再問什麼,只說了一個字:「走。」

  有賀勒多領路,加之青芒一身匈奴裝扮,所以那些衛兵幾乎連看都沒看一眼,便讓他們進了大帳。

  帳內燈燭通明,一位鬚髮皆白卻仍精神矍鑠的老者正在伏案寫字。

  「怎麼又回來了?」渾邪王頭也不抬道,「還有何事不清楚?」

  「王爺,您看看誰來了。」賀勒多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用略帶顫抖的聲音道。

  渾邪王又埋頭寫了幾個字,然後拿筆蘸了蘸墨水,這才抬眼一瞥。不料這一瞥之下,他整個人頓時僵住了,拿筆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與此同時,青芒也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眼前這個膚色黑紅、臉膛方正的老人。

  然而,令他感到遺憾和愧疚的是,方才一看清賀勒多的相貌時,與他相關的記憶便全恢復了,可現在面對著外祖父—自己在這世上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親人—腦袋裡卻是一片空白。

  青芒恨不得舉起拳頭往自己的腦袋上砸幾下!

  就這樣尷尬地對視了片刻,「啪」的一聲,渾邪王的毛筆失手掉在了雪白的帛書上,墨汁四濺。

  「賀勒多,你把這個十惡不赦的叛徒帶到本王面前,是何用意?!」渾邪王冷冷道。

  賀勒多慌忙俯首,剛要答言,青芒便搶著道:「請王爺不要責怪當戶,是我脅迫他的。我有幾句話想跟您說。您聽完之後,如果還想抓我,再讓當戶把我綁起來也不遲。」

  「本王憑什麼要聽你說?」渾邪王重重地哼了一聲,「你這個人人得而誅之的亂臣賊子,竟然還有臉來見我?本王現在就殺了你!」說著霍然起身,從旁邊的刀架上抽出刀來,然後大步上前,刀光直逼青芒面門。

  賀勒多慌忙阻攔,卻被他一把推開了。

  青芒毫無懼色,迎著刀尖挺身而上,迫使渾邪王不得不生生剎住了腳步。

  「你小子當真不怕死?」

  「小子我敢單獨來見您,便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青芒看著眼皮底下明晃晃的刀尖,淡淡一笑,「就算您真的殺了我,我也沒有怨尤,因為我本來就不該來到這世上。我想,早在多年以前,您肯定就不止一次想殺了我吧?對您來說,我就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孽種,一個玷污了您名譽的人,所以我早就該死了。結果我卻多活了這麼些年,其實早就賺了,就算今天死在您的刀下,又有何妨?」

  渾邪王一震,拿刀的手不禁顫抖了起來。

  「阿檀那,你說什麼渾話呢?」賀勒多連忙呵斥,「再怎麼說,你也是王爺的親外孫,也是你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你血管里流的,也是王爺的血,這是無論如何也割不斷的!你自己想想,假如你娘還活著,聽見你今日這番渾話,她該多麼傷心!」

  賀勒多貌似責備,其實就是與青芒一唱一和,話里話外都是在勾動渾邪王對女兒的思念,並且喚醒他內心深處的骨肉親情。

  果然,這位年過七旬的老王爺終於承受不住內心各種複雜情感的衝擊,身子晃了一晃,手中刀險些脫落。賀勒多趕緊雙手接過,把刀放回了刀架。

  「賀勒多,你先出去。」渾邪王黯然道,「守在門口,不准任何人進來。」

  「遵命。」賀勒多暗暗鬆了一口氣,跟青芒交換了一個眼色,快步走了出去。

  「有什麼話,趕緊說。」渾邪王背過身去,仿佛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說完了馬上給我滾!趁我還沒反悔。」

  「謝王爺!那我就直說了。」青芒從容道,「我這次來,是奉了漢朝皇帝之命,想勸您息兵罷戰,並且脫離伊稚斜,向漢朝投誠的。」

  「哈哈,不出本王所料!」渾邪王大聲冷笑,「你小子真是厚顏無恥!自己做了叛徒不算,還想拉本王下水?」

  「您既然都料到了,說明您現在的處境並不太妙。據我所知,伊稚斜對您的猜忌和逼迫已非一日。若不是想利用您去對付漢朝,他恐怕早就對您下手了。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按兵不動,無非就是想讓您和漢朝鷸蚌相爭,然後坐收漁翁之利。對此,我相信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更為焦灼。所以,投奔漢朝,至少是您擺脫困境的選項之一,不是嗎?我就不信您絲毫沒有考慮過。」

  「哼,我跟大單于不管有何矛盾,都是自己人的事,輪不到你一個叛徒來指手畫腳、挑撥離間。」

  「自己人?」青芒冷然一笑,「沒錯,是自己人。可當初的於丹太子,跟伊稚斜難道不是自己人?還有,伊稚斜上位後清除掉的那麼多王公大臣,跟他不也都是自己人嗎?可伊稚斜何曾因此就放下屠刀呢?您不會認為,到了您這兒,他就會大發慈悲、網開一面吧?」

  渾邪王頓時語塞,苦笑了一下,轉過身來:「即使如你所言,那又如何?你一個毛頭小子都不怕死,難道本王會畏懼他伊稚斜的屠刀嗎?」

  「我知道您不怕死,可您麾下的數萬部眾和族人呢?他們怎麼辦?一旦伊稚斜揮起屠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想,您最大的顧慮也是在此吧?」

  渾邪王終於無言,半晌才沉沉一嘆:「就算魚死網破,本王也不會去向漢朝皇帝搖尾乞憐的!」

  「不是搖尾乞憐,是和平共處。漢朝皇帝已經答應了,只要您帶著部眾和族人隨我歸漢,便會在河套地區給你們一塊兒水草豐美的土地,讓您和您的族人安居樂業,繁衍生息;另外,賢能者還可以入朝為官,一應待遇皆與漢人無異。」

  渾邪王聞言,眼睛微微一眯:「這是劉徹親口對你說的?」

  「聖旨就在我這兒,上面寫得清清楚楚,回頭您便能看到。」青芒笑了笑,「不瞞您說,小子我現在的身份是大漢招撫使,皇帝授予我便宜行事之權。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可以全權代表漢朝皇帝;我所說的每一個字,漢朝都會如實兌現。」

  渾邪王聽完,顯然已經心有所動,但表面上仍冷冷道:「本王跟漢朝打了這麼多年仗,這回又親自帶兵攻打了隴西和北地,劉徹真能捐棄前嫌、既往不咎?」

  「要是想算舊帳,皇帝何必任命我這個招撫使呢?而您此次同休屠王聯兵進攻漢地,定然也是受伊稚斜脅迫,不得已而為之。這點連我都看得出來,皇帝又怎麼會不知道?所以,您現在應該顧慮的不是這個,而是如何瞞過伊稚斜的耳目,並勸說休屠王一起投奔大漢。」

  渾邪王回到榻上坐下,蹙眉沉吟,良久不語。

  青芒知道茲事體大,不易決斷,所以也不催促,只默默站在一旁等著。

  許久,渾邪王才忽然道:「小子,你從方才進來到現在,都還沒開口叫過本王呢!難道去漢朝那個所謂的禮儀之邦走了一趟,卻反倒比原本更不懂禮數了嗎?」

  青芒一怔,支吾道:「我剛才……不是叫了您一聲『王爺』嗎?」

  渾邪王哼了一聲:「跟我老人家裝傻是吧?」

  青芒的確是在裝傻。因為直到現在為止,他對這個「老人家」的記憶依然是一片空白。換言之,此刻的渾邪王對他而言無異於一個陌生人,讓他如何把「外祖父」兩個字叫出口?

  「我……我還是暫且稱呼您『老爺子』吧?」青芒囁嚅道。

  情急之下,他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好先如此敷衍。不料,渾邪王卻道:「哼,你難道不是一直這麼叫我的嗎?從你爹托人把你送過來的那天起,你就沒叫過我一聲『外祖父』。」

  青芒又是一怔:「什麼?我以前……也是叫您『老爺子』的?」

  「你才去了漢朝多久?怎麼連這都忘了?」渾邪王有些狐疑道。

  青芒苦笑了一下,正想解釋,大帳外突然傳來一陣雜沓的馬蹄聲。緊接著,賀勒多掀開門帘,快步走了進來,一臉緊張道:「王爺,休屠王來了。」

  渾邪王和青芒都有些意外,對視了一眼。

  「老爺子,您看……是我直接跟他談,還是您先跟他摸個底?」青芒問。

  「我先探探他口風吧,這樣穩妥些。」渾邪王不假思索道,然後命賀勒多護送青芒從後面離開,又約定明日此時再讓賀勒多從大營北門接他入營,再議大計。

  時間緊迫,青芒也不宜多說什麼,匆匆鞠了一躬便要離開。

  「等等。」渾邪王又叫住他,然後徑直走過來,一把抱住了他。青芒先是一怔,旋即也張開雙臂抱住了老人家的後背。

  「你小子也是匈奴人,不能連咱們自己的禮儀都忘了。」渾邪王道,聲音微微有些哽咽。

  老人家其實是想抱抱他,又有些難為情,才借所謂的「禮儀」掩飾。青芒當然知道,遂感覺心頭一熱,瞬間便紅了眼眶:「老爺子教訓的是,都怪小子不肖……」

  「走吧!」渾邪王又緊緊抱了他一下,便忽然放開他,背過了身去。

  青芒又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才隨賀勒多從大帳後面快步離開。

  樹林裡一片漆黑。

  青芒不敢點火,憑著記憶摸到了方才與朱能等人分手的地方,但轉來轉去找了好一會兒,四下里卻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他大為狐疑,暗覺不妙。

  一陣夜風吹來,青芒嗅到了什麼,心中頓然一凜,立刻拔刀在手,向後急退。

  他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朱能等人很可能已經遭遇不測!

  然而,儘管他反應敏捷,一切還是太遲了。就在他急退之際,周遭瞬間亮起了數十支火把,一隊匈奴騎兵散成一個圓圈把他圍在當中;同時有數十名弓箭手從樹後湧出,一支支烏黑髮亮的箭鏃齊齊對準了他。

  青芒無奈一笑,大聲道:「我是渾邪王的裨將,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匈奴人個個面無表情,無人應答。

  「都是自己人,何不放下武器,有話好好說?」青芒又道。

  又是一陣沉默。片刻後,樹林中才傳出一陣笑聲:「哈哈哈哈,你是渾邪王的裨將,我還是漢朝的列侯呢!誰跟你是自己人?」

  青芒眉頭一蹙:這聲音怎麼如此耳熟?

  搖曳的火光中,一名身著王爺服飾的匈奴人,騎著高頭大馬從黑暗中冒了出來。

  青芒定睛一看,不由啞然失笑。

  趙信!

  眼前之人,便是當初想從他和於丹手中騙取天機圖,後來陰謀落空,只好倉皇逃回匈奴的翕侯趙信,也就是阿胡兒。

  據青芒所知,此人逃回匈奴王庭後,因向伊稚斜獻上了不少漢朝的機密情報,立下大功,被封為自次王,地位僅次於單于伊稚斜,赫然成了匈奴的二號人物。

  眼下趙信突然出現在此,說明伊稚斜很可能已經察覺了什麼,所以派他來監視渾邪、休屠二王。如此一來,自己的招撫大計很可能要功虧一簣,而且「老爺子」怕也是危險了。

  青芒心中緊張地思考著對策,臉上卻從容一笑:「原來是翕侯……哦,不對,現在應該稱呼您『自次王』了!看來咱倆還真是有緣哪,走到哪兒都能碰上。」

  「可不是嗎?正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趙信得意揚揚地笑著,「阿檀那,你這次偷偷潛回來,想必是打算策反你外祖父渾邪王吧?怎麼樣,忙活了一晚上,是不是都談妥了?」

  「自次王是神算子嗎?這都能讓你猜到!不過你說反了,不是我來策反渾邪王,是他老人家策反的我,所以我回來了。」

  「你蒙誰呢?」趙信冷笑,「你那幾個手下都已經招了,你還敢跟我信口雌黃?」

  青芒一震。

  他知道朱能等人絕對不會出賣他,但眼下他們生死未卜,也著實令人憂心。

  「我那幾個兄弟在哪兒?」青芒沉聲問道。

  「殺了。」趙信眉毛一揚,「他們都招供了,留著還有什麼用?」

  青芒聞言,胸口不禁一陣絞痛。

  儘管他並不完全相信趙信的話,可朱能他們終歸也是凶多吉少。

  「阿檀那,投降吧,隨我回王庭去見單于。單于還是挺賞識你的,只要你能迷途知返,說不定還有將功贖罪的機會。」

  青芒沉聲一嘆,把刀往地上一扔,雙手往前一伸:「也罷,既然都這樣了,那就聽王爺的吧。」

  趙信沒料到他會如此爽快,反而眉頭一蹙,陰陰笑道:「阿檀那,你這麼輕易就投降了,怕是想使詐吧?」

  「我說阿胡兒,你到底是有多怕我?」青芒哈哈大笑,「我都已經束手就擒了,你還在那兒疑神疑鬼?堂堂自次王如此膽怯畏葸,也不怕你手下弟兄們笑話?」

  趙信一聽,臉色頗為難看,隨即示意手下上去綁人。

  兩名侍衛當即下馬,拿著一捆繩子走到青芒面前。青芒突然大喝一聲,把兩人嚇得退了好幾步,連趙信都驚了一下。

  青芒又是一陣大笑:「跟你們鬧著玩的,怎麼嚇成這樣?」說著把雙手又伸直了一些,「趕緊綁上,別磨磨蹭蹭的。」

  那兩人對視了一眼,這才慢慢挨上來,小心翼翼地抖開了繩子。

  就在這時,青芒閃電般出手,「唰」地一下抽出其中一人的佩刀,左手抓住他的同時右手一揮,瞬間便抹了另外一人的脖子。

  「殺了他!」趙信又驚又怒,厲聲大喝。

  弓箭手立刻紛紛放箭。

  青芒冷然一笑,一邊抓著那名侍衛做擋箭牌,一邊揮刀格擋。只見左側射來的箭「嗖嗖」連聲,全扎在了侍衛身上,而右側射來的箭則無一例外都被青芒砍落在地。

  弓手們來不及驚詫,連忙去搭第二支箭。青芒抓住這個間隙縱身飛起,持刀直逼趙信。

  趙信大驚失色,慌忙拉起韁繩,拽著坐騎連連後退。他身邊的多名侍衛趕緊策馬擋在他前面。此時青芒已至,但見刀光閃過,便有兩名侍衛被砍落馬下。

  四周的騎兵紛紛圍了過來,與青芒殺成一團。那些弓兵怕傷著自己人,一個個愣在那兒不敢放箭。

  「給我放箭!」趙信一邊策馬往樹林裡躲,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

  很顯然,他不在乎手下這些騎兵的死活,只要能殺死青芒,他可以不惜代價。

  「阿胡兒,你的弟兄們替你賣命,你卻不管他們死活,做人豈能這麼無恥?!」青芒一邊從容廝殺,一邊大聲罵道。

  那些騎兵當然也不是傻子,一聽趙信下令放箭,又經青芒這麼一挑撥,遂紛紛後退,都離他遠遠的。

  青芒暗自一笑,就趁這當口縱身一躍,瞬間沒入了一株大樹濃密的樹冠中。此時第二輪箭矢剛好射到,「嗖嗖嗖嗖」,從他的身邊和耳畔紛紛掠過。

  絕大多數箭矢都射空了,但其中一箭卻在青芒躍上樹冠的同時,「噗」的一聲射入了他的右小腿。

  青芒身形一晃,險些從樹上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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