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失魂

2024-09-26 10:46:04 作者: 方白羽

  圓通既為少林方丈,年輕時也是十八羅漢之一,對這套羅漢陣再熟悉不過。他一出手,立刻擊在羅漢陣的弱點上,而十八武僧顧忌他的身份,不敢真下重手,這一來頓時陷入被動。眾武僧真正的目標是寇焱,一大半武僧注意力都在禪房中的寇焱身上,這一來羅漢陣威力不及平時一半,被熟知其弱點的圓通一陣猛攻,差點被沖得七零八落,陣不成陣。

  

  寇焱借著禪房做掩護,雖置身於羅漢陣卻安然無恙。他一邊窺探著羅漢陣的奧秘,一邊等待出手的時機。他乃武學天才,不多時便看出羅漢陣的弱點及陣眼所在,見羅漢陣在圓通的打擊下已有些運轉不靈,他突然一聲長嘯,從禪房中飛身撲出,人未至,凌空一掌已將指揮羅漢陣的武僧擊得飛了出去。

  這一擊乃寇焱蓄勢而發,正好擊中羅漢陣的陣眼。剩下的武僧頓時亂了陣腳,片刻間便被寇焱和圓通擊倒數人,陣勢大亂。

  在羅漢陣外掠陣的圓安圓祥及武當四子一看,立刻各擎兵刃加入戰團。圓安圓祥聯手截住圓通,而武當四子則仗劍圍住寇焱,其餘武僧立刻扶著受傷的同伴退後,並在後方為眾人掠陣助威。

  圓安圓祥乃圓通師弟,武功雖比師兄稍弱,但二人以二敵一,加上圓通經失魂丹的折磨,功力尚未完全恢復,頓時被二人逼得手忙腳亂。而武當四子四柄長劍則如電光閃爍,在寇焱周圍交織成網,雖然將寇焱圍困其中,一時半會兒卻也奈何寇焱不得。

  打鬥聲驚動了在前殿值守的圓泰,他循聲過來一看,頓時驚得目瞪口呆。見圓安圓祥聯手圍攻方丈,他不由一聲呵斥:「兩位師弟快住手!不得對掌門師兄無禮!」

  「師兄來得正好!」圓安忙道,「掌門師兄被魔門藥物控制,已迷失心智,師兄快助我將他暫時擒下。」

  「放屁!」圓通破口大罵,本想指責二人犯上作亂,奈何在二人暴風驟雨般的攻勢下,竟不得開口。圓泰平日對圓通就唯命是從,見他吃緊,連忙揮掌架住圓安,高喝道:「兩位師弟快住手!再不住手為兄不客氣了。」

  圓安圓祥心知今日這一戰,關係少林生死存亡,哪裡能停手?圓泰見狀只得加入戰團,為掌門師兄擋下大半攻勢。少林通、泰、安、祥四大高僧,功力本在伯仲之間,四人這一混戰,一時間竟難分勝負。圓泰見狀忙對聞訊趕來的眾武僧高喝:「還不快幫掌門方丈拿下圓安、圓祥?」

  少林四大高僧在寺中地位尊崇,一向為眾僧敬仰,今見四人捉對拼鬥,眾武僧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幫誰才好。有幾個武僧正待出手幫掌門,突聽有人在身後喝道:「掌門方丈被魔門藥物控制,已是身不由己,大家千萬不要上當!」

  眾人回頭望去,發現小師叔羅毅正匆匆趕來。羅毅年紀雖小,卻一向誠實忠厚,深得眾僧信賴。大家聽他這麼說,便都停了手,靜觀事態發展。

  圓通惡戰半晌,漸漸引發藥癮,卻不敢在眾僧面前暴露,只得咬牙苦忍。這一來功力大打折扣,在圓祥一招緊過一招的攻勢下,已是左支右絀,險象環生。另一旁寇焱獨戰武當四子,雖遊刃有餘不落下風,但要想脫身卻也不易。見圓通已支撐不了多久,他只得一掌逼開風陽子,然後從懷中掏出信炮望空發射。這是無可奈何地通知在寺外接應的教眾,一旦魔門教眾與釋、道兩門正面衝突,結盟之事就再難挽回,他的一番謀劃從此便付諸東流。不過此時此刻,也顧不得這些了。

  寺外響起幾聲應答的號炮,卻不見魔門教眾沖入寺中接應。寇焱揮掌逼退武當四子的糾纏,突然躍上禪房屋頂,舉目望去,隱約可見少林寺後方的樹林中,身著黑衣的魔門教眾已被十幾個白衣女子截住,一看那些白衣女子飄忽輕盈的身形步伐,顯然是天心居弟子無疑。

  寇焱心中暗驚,想不通自己的計劃如何走漏了風聲,又是何人聯絡了少林、武當及天心居眾高手,竟在此設下個陷阱等自己來跳。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了一個模樣有些熟悉的少年,正里外奔跑替一個青衫如柳的書生傳令。寇焱一眼便認出,那少年正是三天前的「覺能」,而那負手指揮寺內寺外兩個戰場的青衫書生,正是幾年前狠千了自己一回的千門傳人云襄!

  看到雲襄與羅毅,寇焱就什麼都明白了,此時武當四子已追上屋頂,四柄長劍將他死死纏住。寇焱一聲厲嘯,揮掌逼退擋在正面的風陽子和風松子,飛身躍下屋檐,正待向數十丈外的雲襄撲去,突聽空中傳來「錚」一聲弦響,一道勁風隨音而至,打在他身前的青石板上,在青石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裂痕。寇焱心中一凜,循聲望去,就見數丈外一青衣少女手撫瑤琴盤膝端坐,雙手按弦引而不發,正是天心居素妙仙的衣缽弟子楚青霞!

  寇焱一聲冷哼,怒道:「黃毛丫頭,也敢擋我?」

  楚青霞肅然道:「寇門主,你已落入重圍,若想平安脫身,請答應晚輩一個條件。」

  寇焱蓄勢待發,淡然問:「什麼條件?」

  楚青霞款款道:「這條件其實也是咱們妙仙居主的遺命,只要寇門主改弦更張,放下心中的殺戮、欲望和宏圖霸業,天心居願為魔門化解與中原武林的仇怨。」

  寇焱冷笑道:「如果我不願放下呢?」

  楚青霞黯然嘆道:「晚輩只好秉承先師遺命,為天下人除此禍患。」

  寇焱哈哈大笑,傲然道:「黃毛丫頭,竟敢口出狂言。若非我看在妙仙面上,早已將你斃於掌下,還輪到你在這裡大言不慚?」

  話音剛落,他已向楚青霞撲去。他身形方動,就聽弦聲迸發,如萬箭穿空,又如驚濤駭浪,鋪天蓋地向自己撲來,琴聲凜冽,竟似無處不在。幾乎同時,武當四子的四柄長劍也倏然而至,如藏在風浪中的毒蛇,倏然噬向自己的要害。

  寇焱一聲長嘯,毫無懼色地迎上楚青霞的梵音劍和武當四子的八卦劍陣。武當四子在劍上修為已達臻境,四人竟憑著身形之快守住了八個方位,使出了威力不遜於羅漢陣的八卦劍陣;而梵音劍以弦音為載體,幾乎無孔不入,無處不在,比武當四子的有形之劍更難應付。寇焱在五人圍攻之下頓感吃力,再難前進一步。不過他心思敏捷過人,見圓通左支右絀就要落敗,他突然飛身後退撲向圓通,與圓通對敵的圓安只防著寇焱襲擊自己,見他撲來連忙後退,誰知寇焱卻突然襲向圓通,將少林方丈一把扣在了手中。

  這一下事發突然,不說圓通毫無防備,就連圓安圓祥也不及相救。就見寇焱扣住圓通咽喉要害,對眾僧高喝道:「住手!統統給我住手!不然老夫就殺了你們掌門!」

  眾僧面面相覷,圓安、圓祥也束手無策。他們可以說方丈受魔門藥物控制,卻不能令眾僧不顧方丈安危,從寇焱手中冒險搶人。圓泰對圓通最為忠心,見他落入寇焱掌握,急忙道:「寇門主有話好商量,千萬別傷了咱們方丈。」

  寇焱對圓泰喝道:「去將武當那幾個牛鼻子趕出少林,不然老夫就宰了你們方丈!」

  圓泰無奈,只得對武當四子拱手道:「請四位道兄暫且離開少林吧,待過了今日,圓泰再到武當山向幾位道兄賠罪。」

  風陽子冷喝道:「咱們好不容易困住這魔頭,豈能讓他安然脫身?」說著便向三個師弟使了個眼色,三人心領神會,立刻向寇焱緩緩逼近,四人隱隱將寇焱圍在中央,長劍遙指其要害,皆蓄勢待發。

  圓泰見狀面色一沉:「風陽道兄是要置我圓通師兄安危於不顧?那就莫怪少林翻臉。」說著揮手示意眾武僧,將武當四子圍在了中央。這一來武當四子圍住了寇焱和圓通,眾武僧則圍住了武當四子,雙方劍拔弩張,俱不敢妄動。

  寇焱心知拖延下去,對自己越發不利,他目光四下一掃,立刻發現了一個絕好的機會,頓時將圓通當成暗器,向人叢外的楚青霞擲去,跟著他身形凌空躍起,追在圓通之後撲向楚青霞。他知道相比少林和武當,天心居才是最大的威脅。

  楚青霞陡聽有人向自己凌空撲來,不慌不忙以長袖捲住圓通身體,正欲往旁帶開,寇焱已飛身撲到,楚青霞長袖被圓通限制,不敢捋其鋒芒,本能地往旁一讓。寇焱終於突破她的阻攔,撲向她身後的雲襄。

  待楚青霞發現寇焱的目標是雲襄而不是自己時,已經太遲了,她慌忙丟開圓通,以流雲飛袖擊向寇焱後心,同時另一隻手撥弦發勁,以梵音劍射向寇焱。幾乎同時,雲襄身旁的羅毅挺身而出,雙掌平推擊向撲來的寇焱,只盼能阻他一阻。

  寇焱一聲長笑,一掌居高臨下,如泰山壓頂般擊向羅毅。二人雙掌相擊,就聽半空中一聲悶響,羅毅被震得直飛出數丈遠,口中鮮血狂噴,半晌不能站起。寇焱被羅毅這一阻,身形也不由緩了一緩,後心立刻連吃了楚青霞一記流雲飛袖和梵音劍,腳下一軟差點沒有站穩。腹中更是氣血翻滾,一股腥甜湧上喉頭,卻被他強咽了下去。顧不得摸去嘴角的血跡,他一把抄起雲襄就走,邊走邊傲然長笑:「誰敢追來,老夫就宰了這小子!」

  少林眾僧只想救下方丈,根本無心追趕;武當四子被少林眾武僧圍困,無法追趕;羅毅被寇焱一擊重傷,無力追趕;楚青霞擔心雲襄安危,不敢追趕。眾人眼睜睜看著寇焱挾持著雲襄,幾個起伏便出了寺牆,消失在寺門外的荒山野嶺之中。

  寇焱的長笑傳到少林寺後門,正率明月、慧心及數十名教眾欲沖入少林,以接應父親的寇元傑總算放下心來。雖然他已竭盡全力,不過在以閻青雲和柳青梅為首的天心居弟子阻攔下,魔門教眾竟不能踏入少林寺半步。寇元傑不禁對率領天心居弟子的柳青梅讚許地點點頭,臉上泛起一絲壞笑:「幾年不見,你可成熟多了,有機會咱們單獨切磋切磋,讓我嘗嘗你這顆青梅有沒有熟透。」

  柳青梅早認出面前這魔門少主,就是幾年前硬闖天心居的白衣少年,尤其他臉上那一絲壞笑,跟幾年前幾無二致。她不禁啐了一口,臉上泛起一絲潮紅,正仗劍想教訓這口舌輕薄的傢伙,寇元傑已一聲長笑,率魔門教眾潮水般退去,轉眼便消失在寺廟後方的密林深處。柳青梅恨他屢屢對自己出言不遜,竟不顧「遇林莫入」的古訓,孤身追入了密林。閻青雲怕眾弟子有失,忙喝令大家在密林外止步,再高聲呼喚柳青梅時,卻哪裡還有她的蹤影?

  從少林挾持雲襄逃脫後,寇焱為防眾人追蹤,一連翻過三道山樑,才在一處僻靜無人的山谷中停下腳步。將雲襄重重扔到地上,他得意地打量著強自鎮定的雲襄,嘿嘿冷笑道:「公子襄,你也有今天?」話音未落,就感到喉頭一甜,忍不住嘔出那口強壓下去的鮮血。方才為活捉雲襄,他強挨了楚青霞一記流雲飛袖和梵音劍,先前還不覺得怎樣,適才一陣急奔之後,頓感胸中氣血翻滾,竟是傷得不輕。

  「寇門主傷勢如何?」雲襄雖落入敵手,卻尤在出言調侃。寇焱一聲冷哼:「老夫有二十年沒受過傷了,沒想到竟傷在一個小丫頭之手。不過說起來老夫還是為了你才受傷,這世上能令老夫不顧自身安危也要生擒活捉的,你公子襄是第一人!」

  「晚輩真是受寵若驚!」雲襄忙笑著拱手致謝。

  「你知道老夫為何對你這般看重,寧願受傷也要將你生擒活捉?」寇焱俯下身來,笑眯眯地盯著雲襄,就像雄獅在打量著可憐的羔羊,「你多次與本門為敵,壞我大事,甚至敢利用老夫的勢力反千老夫,害投奔於我的唐功奇死於其兄之手,害我兒差點失陷巴蜀。這任何一樁在老夫眼裡都是死罪,老夫不將你立斃掌下,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我想不外這三個原因。」雲襄坦然笑道,「第一,寇門主以江山社稷為大,對能幫助自己爭霸天下的人才,不惜一切代價都要籠絡。雲某多次破壞門主好事,寇門主不以為仇,反而更加賞識雲某,這才是不以憤怒殺人的一代梟雄!第二,雲某在江湖打拼多年,多少也積攢下一些勢力和財富,若能藉機吞併,魔門的實力無疑會大幅提升。第三,濟生堂在百姓中聲望日隆,門主早已垂涎三尺,若能將濟生堂收歸麾下,魔門定能贏得天下人之心,這可比任何財富都來得寶貴。雲某既為濟生堂主要創辦者和資助者,在寇門主心目中,自然是收服濟生堂的最好人選。」

  寇焱眼中的調侃已變成欽佩,連連頷首嘆息:「知我者,公子襄也!老夫一生中只遇到兩個知己,一個是二十多年前的素妙仙,另一個就是你公子襄!你幾次壞我大事,老夫現在反而更加賞識公子。想那劉備得一諸葛,即可三分天下;劉邦得韓信、張良,即打下漢家數百年江山,可見得智者,得天下!公子在老夫眼中,就是當世屈指可數的智者,若能得公子之助,老夫不僅可以將過去的恩怨一筆勾銷,還可答應你一切條件,只要老夫能做到。」

  雲襄眼中閃過一絲調侃:「我只有一個條件,跟天心居的妙仙居主一樣。」

  寇焱臉色一寒,沉聲道:「公子襄,老夫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任何成大事者,對於人才的態度都一樣:若不能為我所用,就決不能留給敵人!」

  雲襄哈哈笑道:「寇門主將我引為知己,但你卻不知我雲襄。你但凡對我有一點了解,就不會提這樣要求。」

  寇焱冷著臉木然半晌,最後嘆道:「是啊,老夫實在理解不了你這樣的人,你和妙仙都是一樣的人。老夫對你不再抱任何籠絡之心,我現在只要兩樣東西,你的勢力和濟生堂,只要你交出來,老夫放你平安離開。」

  雲襄搖頭微嘆:「門主還是不了解雲某。」

  寇焱一聲冷哼:「老夫不信一個千門中人,竟然會將身外之物看得比自己性命還重。信不信我現在就斃了你?」說著一掌抵上雲襄心窩,勁力微吐。雲襄頓時滿臉漲得通紅,只能咬牙苦忍那鑽心的痛楚,雖然渾身痛得直哆嗦,但眼中卻有一股視死如歸的從容。二人四目交對相持片刻,寇焱突然收回掌,眼中閃過一絲欽佩:「沒想到你果然不怕死,不過老夫還有比死更有趣的遊戲。」

  寇焱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從中倒出一顆白得刺眼的丹丸,笑眯眯地遞到雲襄面前:「你既然連死都不怕,想必也不怕服下老夫這失魂丹吧?」

  雲襄面色微變,怔在當場。寇焱見狀調侃道:「怎麼?你怕了?要不要老夫幫你?」

  雲襄哈哈一笑,坦然接過丹丸,一揚脖子吞入口中,然後對寇焱笑道:「不勞門主動手,這等毒藥還嚇不倒我。」

  寇焱讚許地點點頭:「很好!三天之後你還說這話,老夫才真的服了你!」

  寇焱的聲音聽在雲襄耳中已有些縹緲恍惚,四周的景物也迷離扭曲起來。雲襄雖知失魂丹的厲害,卻沒想到竟厲害到如此地步,只能使勁咬自己舌尖,拼命掐自己的大腿,想用肉體的痛苦來保持頭腦的清醒。可惜失魂丹之毒不是人力可以抗拒,不過片刻他就軟倒在地,茫然地睜眼望著虛空,臉上煥發出一種幸福至極的容光。

  他似乎做回了過去那簡單純良的駱文佳,看到怡兒在對他羞怯地微笑,仿佛就是在駱家莊,不過她很快又變成了天真活潑的明珠,嚷嚷著要自己帶她去逛街,但很快明珠又變成一襲紅衣的柯夢蘭,正用幽怨的目光凝望著自己……最後所有的幻象都匯聚成那個令他苦尋不得的女子,正緩緩向他走來,跟第一次看到她時一模一樣,並用她那獨有的口吻在說:「從現在開始,我要照顧你一輩子,你願意也罷,不願也罷,都沒得選擇!」

  「亞男!」雲襄兩眼空茫,喃喃低語,「你在哪兒?」

  寇焱緊盯著倒在地上的雲襄,從雲襄那時而幸福、時而欣慰的表情上,他知道奪魂丹的藥性已開始發作,這讓他完全放下心來。失魂丹已經在很多人身上試驗過,從未有人能抗拒它的藥性,就連精通佛門內功的少林方丈圓通,都無法抵禦它的魔力,更何況不會武功的文弱書生,哪怕就是大名鼎鼎的千門公子襄也一樣。

  心知失魂丹藥性一旦發作,一時半會兒人不會清醒。寇焱將雲襄拎到一個隱秘的山洞,然後在洞中生起篝火,並順手獵殺了幾隻野兔、山雞。他一邊用篝火烤著野味,一邊盤膝打坐,獨自運功療傷。

  幾個時辰過去,寇焱緩緩收功,就見雲襄也從失魂丹造成的虛幻中漸漸恢復了神志,雖然藥性已過,但他依舊兩眼空茫地望著虛空,神情比之先前萎靡了許多,再沒有了一貫的從容淡定。

  寇焱將烤好的兔子遞給他:「嘗嘗老夫的手藝,你是除了我兒元傑之外,第一個讓老夫侍候的人。」

  雲襄沒有接烤兔,卻望著虛空怔怔說道:「請再給我一顆失魂丹!」

  「沒問題!」寇焱拿出懷中的瓷瓶搖了搖,失魂丹在瓷瓶中發出清脆的聲音,「將你的勢力和濟生堂都交給老夫,這一瓶失魂丹就都是你的。」

  雲襄緊閉嘴唇不再說話。寇焱見狀收起瓷瓶,將烤兔扔到他面前,不以為意地笑道:「你現在不想說沒關係,咱們有的是時間。」說著他拿起一隻烤雞,顧自啃了起來。

  雲襄靜靜地躺了半晌,終於拿起面前的烤兔,一言不發地慢慢吃起來。他完全像變了個人,失魂落魄,兩眼茫然,再沒有千門公子襄往日的神采。寇焱見狀心中暗自惋惜,凡是中了失魂丹之毒,任何人都會精神盡毀,至今從無例外。寇焱惋惜一代千門傳人,就要在自己手中毀去,不過這點惻隱之心還不足以令他改變計劃。人才不能為己所用,就要將之徹底毀去,這是他一貫堅守的信條,現在雲襄在他眼裡的價值,就只剩下他掌握的勢力和濟生堂了。

  天色漸漸暗下來,寇焱看看外面動靜,天心居和少林、武當的人並沒有追來。他擔心兒子和教眾的安危,隨手閉住雲襄穴道,然後將他挾在腋下,向約定會合的地點疾馳而去。

  子夜時分,寇焱帶著雲襄趕到了一處隱秘的山谷,一座黑黢黢的帳篷藏在山谷深處,不走近根本不能發現。寇焱挾著雲襄徑直走向大帳,老遠就聽有人在暗處喝問:「什麼人?站住!」

  寇焱腳步不停,沉聲應道:「是我!」

  帳篷外亮起了兩盞燈籠,就見幾個黑衣教徒和明月使迎了出來。寇焱來到帳中,將雲襄扔到地上,對跟進來的明月道:「元傑呢?不在帳中主持大局,跑哪裡去了?」

  明月連忙跪倒在地,顫聲道:「門主恕罪,少主……少主失蹤了。」

  「失蹤?」寇焱一怔,「怎麼回事?」

  明月戰戰兢兢地稟報導:「今日少主率咱們撤離少林時,一個天心居弟子卻不依不饒地追了上來。少主似乎與她相識,不要咱們幫忙,自己獨自與她周旋游斗。那女子武功不在少主之下,只是臨敵經驗不及少主。被少主引上了一處地勢險要的懸崖峭壁,在相鬥中少主一時大意,踩在了一塊鬆動的山石上,突然失足跌下懸崖,那女子竟奮不顧身撲下去相救,結果二人俱跌了下去。屬下及慧心使立刻帶人去懸崖下尋找,卻始終沒有找到少主和那女子。慧心使至今還在那附近搜尋,屬下則趕回來等候門主,願領受門主責罰。」說完匍匐於地,再不敢抬頭。

  寇焱臉色鐵青地盯著明月,澀聲道:「你繼續帶人去尋找,元傑若有個三長兩短,老夫就拿你和慧心陪葬!」

  「屬下遵命!」明月連忙叩首,說完立刻起身出帳,帶人如飛而去。

  寇焱盤膝在帳中坐了下來,遙望帳外的夜空木然無語。從不信異教神靈的他,第一次對著茫茫蒼穹在心中默默祈禱:妙仙,你若天上有知,定要保佑咱們的孩兒,萬不能讓他受到任何傷害。這世上若真有什麼報應,就讓我寇焱獨自承擔吧!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黎明悄悄來臨,山谷中傳來雀鳥清脆的鳴唱,令人精神為之一振。寇焱心事重重負手遙望帳外,至今未見明月回報,他心裡七上八下,始終難以平靜。

  「給我……給我失魂丹!」身後傳來一個虛弱不堪的聲音,那是穴道自解的雲襄正窸窸窣窣地爬了過來。看來他體內的失魂丹之毒開始發作,這比旁人快了些,不過寇焱並沒有感到奇怪,不同的人對失魂丹的反應各有不同,這也正常得很。

  「給我!快給我!」雲襄一掃過往的從容,竟像狗一樣爬到寇焱面前,伸手就來搶寇焱懷中的瓷瓶。寇焱知道失魂丹之毒發作時,根本不知懼怕,藥癮發作時這種反應再自然不過。他正待揮手將雲襄甩開,突感丹田下的氣海穴傳來一絲刺痛,想要閃避已經遲了。他吃驚地低頭一看,就見一枚銀針藏在雲襄掌中,已悄沒聲息地刺入了自己的氣海穴。

  「渾蛋!」寇焱一聲怒喝,想抬腳將雲襄踢飛出去,但此刻渾身勁道竟消失無蹤,丹田中的真氣如決堤的黃河,向四肢百骸飛速散去。寇焱大驚失色,這是散功的徵兆,他驚恐地想要拔去插在氣海穴的銀針,但渾身軟綿綿竟使不出半分力氣,就連抬起手臂都千難萬難。

  「你……你……」寇焱無力跌坐於地,驚訝地盯著緩緩站起的雲襄。就見對方一掃先前失魂丹發作時的醜態,正用複雜的眼神冷冷地望著自己。寇焱驚訝地問,「你……你怎麼能抗拒失魂丹之毒?」

  「我不能。」雲襄淡淡道,「只是失魂丹之毒現在還沒有真正發作。」

  寇焱恍然大悟:「你、你方才是假裝毒性發作?」

  雲襄坦然點頭:「只有這樣,你才能毫無防備地讓我靠近,我也才能趁你大意時,將銀針刺入你氣海穴。」

  是啊,誰會防備一個被失魂丹迷失心智,又不諳武功的文弱書生?寇焱不敢相信地連連搖頭:「不可能!不可能在服食過失魂丹之後,你還能抗拒它的魔力!連精通佛門內功的圓通都不能,你如何能做到?」

  雲襄指指自己心窩:「因為我比圓通有著更強的信念,為天下人滅魔除惡的決心和信念!」

  「就算如此,你又如何知道我氣海穴的命門?」寇焱還是難以相信。就聽雲襄嘆道:「是素妙仙前輩,她對你的武功了如指掌,知道刺破你氣海穴,就能散去你一身內功,所以她去世前給弟子留下遺命,若無力阻止魔門為禍天下,就以金針破穴之法,廢去你一身內功。只可惜天心居沒人能近得了你的身,所以我只好冒險一試。」

  「妙仙!」寇焱渾身一顫,面色悽苦,遙望虛空喃喃自語,「難道你對我竟沒有半點夫妻之情?竟留下如此歹毒的遺命。」

  雲襄微微嘆道:「妙仙居主雖然借我之手廢去了你一身內功,卻也給你留下了一套固本保命的心法,只要你潛心修煉,不僅能長命百歲,還能化去心中那糾結不去的戾氣。」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雙手捧著遞了過去。

  寇焱沒有去接冊子,卻面色慘然地盯著雲襄質問:「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的圈套,從你被我所擒,到服下失魂丹,再假裝失魂丹藥性發作,藉機接近、暗算老夫。公子襄,你果然夠陰,夠狠!」

  雲襄坦然迎上寇焱怨毒的目光,咬著嘴唇沒有回答。其實他原計劃是要冒險刺殺寇焱,他知道武當四子和楚青霞等人困不住寇焱,所以故意現出身形讓寇焱活捉,寇焱想要吞併濟生堂和千門的勢力,就一定會用新研製成的失魂丹來對付他,這樣他就可以假裝藥性發作接近寇焱,尋機刺殺這個禍亂九州又無敵天下的魔頭,只有這樣,才能將戰亂消弭於無形。

  不過楚青霞在得知雲襄的計劃後竭力反對,她知道寇焱的厲害,就算雲襄能接近毫無戒備的寇焱,但一個從未練過武的文弱書生,要想一擊刺殺這魔頭,成功的機會微乎其微。但在雲襄的一再堅持下,楚青霞只好說出寇焱最大的弱點,那是素妙仙留給她的遺命:以金針刺破寇焱氣海穴,能散去其一身內功。只要寇焱武功被廢,他手下那些桀驁不馴、狠毒陰險的魔門眾高手,恐怕就不會再屈服於他的淫威,魔門定會分崩離析。

  寇焱雖然不知雲襄與楚青霞定下的計劃,但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一把推開雲襄遞來的冊子,跟著一拳擊在雲襄胸口,將他打得直跌出去。雖然寇焱內功散盡,但體力還在,對付雲襄依舊綽綽有餘。

  雲襄剛要掙扎著站起身,寇焱已撲了上來,雙手卡住他的脖子,騎在他身上聲嘶力竭地叫道:「我要殺了你!」

  雲襄坦然望著暴怒的寇焱,勉強說道:「寇門主雖散去一身內功,也依舊是一代梟雄,相信不會因憤怒而殺人。」

  面對雲襄那調侃的目光,寇焱越發惱怒,他恨恨地點點頭:「不錯!老夫不會因憤怒而殺你,老夫還有更有趣的東西!」說著他一手捏開雲襄的嘴,一手拿出懷中的瓷瓶,將剩下的奪魂丹全部灌入雲襄口中。然後他放開雲襄,滿臉怨毒地冷笑道:「老夫不殺你,老夫要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雲襄雖然拼命掙扎抗拒,但依舊吞下了不少失魂丹,他勉強從貼身處掏出一管信炮,搶在寇焱出手搶奪前拉響,一朵明亮的煙火應聲飛出帳外,瞬間升上半空,十分耀眼。這是他與楚青霞等人約定的信號,看到這信號,眾人自會趕來接應。

  「渾蛋!」寇焱破口大罵,恨恨地連踢了雲襄幾腳,可惜散功之後內力全無,不然隨便一腳都足以要了雲襄性命。不過就算是這樣,這幾腳也踢得雲襄皮開肉綻,滿面流血,只是失魂丹的藥性已經發作,他完全感受不到痛苦,只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如死過去一般。

  帳外傳來留守教徒的呵斥,有人已找到了這裡,並與守衛的教徒動上了手。寇焱功力已失,不敢與敵人碰面,急忙從帳後悄然逃走,臨走前略一猶豫,還是帶走了素妙仙留給他的心法冊子。

  最先找到這裡的是楚青霞和幾個天心居弟子,眾人打敗守衛的魔門教眾闖入大帳後,只見雲襄面無人色倒在地上,渾身不住抽搐,已完全失去了知覺。他的身邊還散落著數十顆失魂丹,渾圓潔白如散落在地的粒粒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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