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結義

2024-09-26 10:43:55 作者: 方白羽

  鴻運賭坊大門外的長街邊,舒亞男來到自己的馬車前,回頭對護送自己出來的朗多道:「多謝壯士仗義出手,以後若有機會,在下定當厚報。」

  朗多忙道:「舒姑娘若要報答,何必等到以後?在下正有些饞酒,若舒姑娘請在下喝上一杯,就是最好的報答了。」

  若在以前,舒亞男對這樣的提議多半不會拒絕,不過在經歷過叢飛虎的脅迫後,她對這些江湖豪客已懷有深深的戒意,何況現在還要與明珠在約定的地點碰面。再說她對這來歷不明的異族漢子,只有幾分感激,並無多少好感,所以她歉然一笑道:「我還有瑣事要辦,請壯士見諒。」

  朗多眼中滿是失望,轉而問道:「不知舒姑娘是哪個世家望族的大家閨秀?大名可否見告?咱們以後可還有相見之日?」

  舒亞男原本不想透露自己的名字,不過想到對方方才為保護自己,不惜與南宮豪為敵,她略一遲疑,還是說道:「在下舒亞男,並不是什麼大家閨秀。至於以後,一切隨緣吧。」說完她登上馬車,對車夫說了聲「走」。車夫立刻甩了個響鞭,驅馬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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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多悵然望向遠去的馬車,喃喃自語道:「舒亞男,她可真是來自瑤池的仙姬!」

  「殿下,要不要屬下將她弄來?」他的隨從巴哲,連忙湊到他耳邊悄然問。卻見朗多微微搖頭,低聲道:「她不是尋常女子,我不想對她有絲毫冒犯。你可尾隨跟蹤她的馬車,暗中查探她的下落,但決不可暴露你的行蹤。」

  「屬下明白!」巴哲一聲答應,立刻像獵犬般竄了出去,轉眼便消失在茫茫暮色之中。

  鴻運賭坊一間隱秘的雅室中,南宮豪拉著雲襄頻頻勸酒。這裡是他運籌帷幄之所,就連親信隨從都不得進來,但現在,這裡卻排下了一桌豐盛的酒宴,只款待雲襄一人。

  酒過三巡,南宮豪就憋不住問:「兄弟是如何從我這賭坊弄走錢的?快給老哥說說!」見雲襄笑而不答,他恍然大悟道,「我知道這是兄弟吃飯的本領,概不外泄。不過老哥還有個不情之請,望兄弟能答應。」

  雲襄笑道:「南宮兄有何指教?但講無妨。」

  南宮豪將酒杯捧到雲襄面前,懇切地道:「我想與你歃血為盟,結為異姓兄弟,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雲襄慌忙道:「南宮兄乃堂堂南宮世家長公子,在下不過一江湖混混,豈敢高攀?」

  南宮豪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垂淚道:「什麼南宮世家長公子,我現在大禍臨頭,若沒有兄弟幫忙,我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公子折殺雲某!」雲襄慌忙跪倒,伸手攙扶,「公子快快請起,有什麼話起來再說!」

  南宮豪不為所動,堅持道:「兄弟若答應與我結拜,我便立刻起來;你若不答應,就請立刻離開,不用管老哥的死活。」

  雲襄遲疑半晌,終於慨然道:「好!既然大公子如此看得起雲某,在下敢不從命?」

  南宮豪大喜過望,連忙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香案。二人序了年齒,然後歃血為盟,望空而拜。南宮豪滿臉誠懇,朗聲道:「我南宮豪今與雲彪結為異姓兄弟,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誓,天誅地滅!」

  雲襄在南宮豪面前,一直是用「雲彪」這個假名,此刻他也沒有糾正,只學著南宮豪的樣子望空拜道:「我雲彪今與南宮豪結為異姓兄弟,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違此誓,就讓我身受千刀萬剮,不得好死!」

  南宮豪連忙將雲襄扶起,欣然道:「有兄弟幫我,從此我必能無往不利!」

  二人重新落座,共飲三杯後,南宮豪笑問道:「現在兄弟能告訴我如何在我的賭坊出千了吧?以後只要我有一口飯,就決少不了兄弟一碗湯,你不必再靠那賭博出千吃飯了。」

  「兄長說笑了。」雲襄連忙道,「其實說穿了一錢不值。我上次就說過,那押寶的賭局有個天然的漏洞,只要抓住漏洞搶占空門,就能將賭桌上的錢,通過莊家傳到同夥手中。」

  南宮豪疑惑地問道:「上次那些老千是買通看帳的夥計,現在恐怕沒人再敢使這一招,兄弟是如何做到的呢?」

  雲襄笑道:「押寶賭局最大的漏洞,就是只要知道了莊家所出的牌,就可以搶先占住空門,將別人的籌碼趕到必輸的另外三門,這就給莊家和某個閒家合謀勾結創造了條件。」

  南宮豪依舊疑惑地問:「莊家在另一間屋子,若沒有人幫他傳遞信息,他出什麼牌同夥如何得知?」

  雲襄笑道:「他出的牌就是信息。比如他連出三個春,就表示下面五把或十把,他將按照事先約定的順序出牌。外面的閒家同夥看到連續三個春,就知道下面幾把莊家將如何出牌,於是搶先押滿那一門,其他人若下注,就只有押在必輸的另外三門。這樣莊家就殺賭客,賠同夥,賭桌上的錢最終就都流到了閒家同夥手中。雙發的約定可千變萬化,每次不同,這樣看場的暗燈就算盯著看上幾天,也發現不了其中的門道。」

  南宮豪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再加上你伏下佯兵引開所有人注意,她們就更加安全了。其實就算沒有佯兵,咱們也抓不到她們任何把柄,最多早點發現漏洞,使她們贏不了那麼多錢。」

  雲襄點頭笑道:「其實世上所有的千術,說穿了就一錢不值。只因人的智力終有窮盡,所以再嚴密的賭局都有漏洞和弱點,能否發現漏洞並加以利用,正是千術的精髓所在。」

  南宮豪聞言兩眼熠熠放光,盯著雲襄道:「有一個賭場,老哥正想請兄弟一展身手。」

  「哪裡?」雲襄隨口問。

  「揚州牧馬山莊!」南宮豪冷冷道。

  雲襄心中一凜,臉上頓時有些異樣。南宮豪見狀忙問:「兄弟也知道牧馬山莊?」

  再熟悉不過!雲襄心中暗嘆。那裡原本是駱家莊,當年被南宮三公子南宮放強占後,建成了集賽馬、賭坊、酒樓和妓院為一體的牧馬山莊,是揚州郊外有名的銷金窟。他自從回到江南,就一直在關注著牧馬山莊,也在關注著整個南宮世家。他就像躲在暗處隱忍不發的毒蛇,一直在等待著強敵露出破綻,等待著發出致命一擊的時機。現在,他終於看到了一絲機會和希望。雲襄強壓心底的激動,裝著莫名其妙地問:「那不是你們南宮世家的產業嗎?你怎麼會……」

  「準確地說,那是老三的產業!」南宮豪眼裡射出駭人的寒芒,「在兄弟面前,我也不怕自暴家醜。想我南宮豪,乃南宮世家堂堂嫡傳長子,卻被攆到這遠離家族事務的杭州,守著鴻運賭坊這點可憐的產業聊以度日,這全拜我那嫡親的三弟所賜!是他使計殺害官差嫁禍於我,使老爹奪去了我嗣子之位。他為了謀奪家業,無所不用其極,就連我這個嫡親大哥都不放過。他既不仁,我也就不義。如今我的賭場出現了十多萬兩銀子的虧空,沒法向老爹交帳,只好鋌而走險,到他的牧馬山莊拿點來填補。兄弟你定要幫我,不然哥哥可就死定了!」

  雲襄遲疑道:「若只是為銀子,兄弟手上還有些積蓄,大哥可先拿去應應急。雖然不夠十萬兩,不過我想南宮宗主也不至於為了幾萬兩銀子,就責罰大哥吧。」

  「兄弟的好意大哥心領了,不過我這不完全是為了銀子。」南宮豪忙道,「我已在老頭子面前失寵,本已沒有希望奪回嗣子之位,不過現在卻有個機會出現在面前,我無論如何也要抓住,所以不能再有半點差池。」

  「什麼機會?」雲襄忙問。南宮豪突然失笑道:「老三聰明一世,誰知卻大意失荊州,讓個女人一刀給閹了。真是老天開眼,重新給了我這麼個機會。如今他既已絕後,恐怕很難再保住嗣子之位,我若再將虧空轉到他的牧馬山莊,老爹恐怕得掂量掂量,是不是該早一點送他進宮,讓他去伺候皇上了。」說完南宮豪忍不住哈哈大笑,很為自己的幽默得意。

  雲襄想了想,遲疑道:「就算我從牧馬山莊弄到錢,想必三公子也有辦法將帳抹平吧?」

  「這個你倒無須擔心,」南宮豪連忙解釋道,「無論牧馬山莊還是我這鴻運賭坊,管帳的都是老爹派下來的帳房,所以帳目誰也無權篡改。兄弟儘管放手去干,什麼手段都可以使,什麼辦法都可以用。若能讓牧馬山莊的生意一落千丈,一蹶不振,就是幫了哥哥的大忙!」

  雲襄猶豫道:「我對牧馬山莊並不熟悉,還不知道那裡的戒備情況,恐怕……」

  「兄弟放心,我會給你詳細講解牧馬山莊的所有情況,以兄弟的本事,定能馬到成功!」南宮豪急道,「無論你要錢要人要情報,我都會全力相助。不過你千萬記住,這事萬不能走漏半點風聲!」

  雲襄忙道:「兄弟心裡有數,就算被人當場抓住,也決不會出賣大哥。」

  「有兄弟這句話,哥哥完全放心。」南宮豪笑道,「你立刻就去著手準備,莫爺那裡我會想法替你遮掩。我改日便將牧馬山莊的所有情況詳細寫下來給你,它裡面的所有情況我俱瞭然於胸,你有什麼要求也盡可開口。不過行動的時候我不會插手,更不會與你再有任何瓜葛,一切全靠兄弟你自己。你萬一失手,我也不會承認此事與我有任何關係。」

  「我明白。」雲襄理解地點點頭,「那我這就回去準備。」

  南宮豪點點頭,意味深長地笑道:「以兄弟的才能,必定不甘久居人下。莫爺已經老了,他的基業該由更年輕、更有才能的人來繼承。兄弟這次幫了我,他日但有用得著哥哥的地方,我南宮豪定會鼎力相助,決不推辭。」

  「大哥說笑了,能為大哥效勞,那是兄弟的榮幸。我這就回去著手準備,決不讓大哥失望。」雲襄連忙表示忠心。他還不知莫爺與南宮豪究竟有多深的淵源,所以對南宮豪的提議,絕不敢有任何異樣的表示,只能模稜兩可地笑笑。

  看看天色不早,南宮豪也就沒有挽留。送雲襄離開雅室後,他突然拍了拍手,一個影子般的黑衣人立刻從窗外悄然而出。南宮豪將一沓銀票遞給那人,低聲道:「方才那人就是你的目標,萬一他失手,你決不能容他有機會吐露半個字。」

  黑衣人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只有死人才不會吐露任何秘密,任何殺手都懂得這個道理。

  南宮豪目送黑衣人悄然離去後,這才長舒了口氣,暗暗為自己一箭雙鵰的計謀得意。若計劃順利,不僅可以補上自己十萬兩銀子的虧空,還能藉機打擊老三,讓老爹重新斟酌嗣子的人選;若計劃失敗,最多也就死一個剛結拜的異姓兄弟。

  兄弟?南宮豪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這世上連親兄弟都要自相殘殺,何況還只是一個剛結識不久的異姓兄弟。

  一輛平常的馬車順著長街轔轔而行,在離馬車十多丈外,巴哲像獵犬一般穩穩地跟蹤著獵物。他從未見過朗多殿下對一個女人如此上心,所以不敢有絲毫大意。馬車最後來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棧,就見那個姓舒的蒙面女子下得馬車,立刻被一個明眸皓齒的年輕公子迎了進去,看二人的親熱模樣,顯然關係非比尋常。巴哲就像護主的惡犬,立刻心懷殺意地跟了過去,殿下雖然不讓他暴露行蹤,卻沒令他不能有所作為。他已將那女子視為殿下的女人,誰敢跟殿下爭女人,都得死!

  他心中主意一定,立刻像猿猴般攀上客棧的屋檐,跟蹤二人進入了客棧。此時天色已晚,有夜幕的掩護,倒也不怕有人發現他的行蹤。

  見二人進了樓上的客房,巴哲從屋檐上摸到窗口上方,正欲以一個「倒掛金簾」窺探屋中情形,突感身後有一絲寒意隱隱襲來,那寒意來得如此突兀,瞬間即近在咫尺,他渾身不由一顫,頓時僵在當場。

  「慢慢轉過身來。」身後有人壓著嗓子低喝。巴哲依言轉過身,這才看清身後是個身形彪悍的蒙面漢子,正虎視眈眈盯著自己。對方的長刀引而不發,離自己的脖子不及一尺,這個距離要想完全避開,就連他也殊無把握。雖然對方是占了偷襲之利,但他那份迅捷和隱秘,也是巴哲平生僅見,他心中十分驚訝,這小小客棧中,怎會藏有如此高手?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蒙面漢子打量著巴哲,低聲喝問。巴哲想起殿下的叮囑,不敢暴露身份,只得孤注一擲,拼死一搏。他無視對方長刀的威脅,猛然拔刀在手,順勢揮向對方胸膛。不惜以兩敗俱傷之法,拼個魚死網破。

  蒙面漢子沒想到他竟如此悍勇,稍有遲疑,就見刀光已近至胸前。他連忙側身避讓,同時揮刀下斬,由於要避讓對方博命一擊,他的刀鋒稍有偏斜,只從巴哲肩上划過。巴哲一聲痛哼,就地一滾退出數丈,立刻捂著傷口飛奔而逃。一路上灑下斑斑血跡,看來是傷得不輕。

  蒙面漢子沒有追趕,只低頭看著自己前胸,只見胸前衣襟盡裂,胸膛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雖只是皮外傷,卻也令他駭然咋舌。要知道以他的武功,已經很難遇到能傷到他的對手,他不禁在心中暗問:這傢伙是誰?竟然如此悍勇!刀法如此決絕兇悍,必非中原武功!

  蒙面漢子遙望巴哲消失的方向,心中既驚且疑。他慢慢摘去面紗,露出了藺東海那張冷厲剛毅的臉。看看四周再無異狀,他輕盈地翻回客棧,就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

  自從上次護送明珠郡主離開王府,算起來早已過了一個月。照計劃他本該將明珠帶回北京了,但卻突然接到王爺新的命令,要他繼續在暗中保護郡主,不必干涉郡主的行動,並隨時向王爺稟報郡主的行蹤。他對王爺的命令雖百思不得其解,卻也不敢違背,只得繼續這苦差事。為了不被舒亞男和郡主發現被人跟蹤,他將幾個侍衛安排在遠處,自己則親自在暗處保護。原本只擔心郡主從自己視線逃脫,沒想到今晚竟有如此高手欲對郡主不利,竟避過了外圍侍衛的耳目,使他不得不親自出手。

  屋檐上的打鬥,驚動了在客棧外監視的侍衛,幾個侍衛連忙來到藺東海房中,見他胸口受傷,俱十分吃驚,連忙請罪,並幫他更衣敷藥。藺東海心知以幾個侍衛的武功,也攔不住那傢伙,也就沒有責罰眾人,只叮囑道:「將郡主的行蹤密報王爺,大家打起精神,不能再有任何大意。」

  屋檐上的動靜沒有逃過房中舒亞男的耳朵。她以前就獨當一面走過鏢,江湖閱歷自然不是明珠郡主可比。聽到隔壁房中有動靜,她連忙向明珠示意,明珠立刻警覺,忙吹滅燈火,隱在門縫中往外一看,正好看到一個侍衛從隔壁房中出來。明珠認得那是王府侍衛,忙對舒亞男悄聲道:「是藺東海!」

  舒亞男原本以為已將藺東海甩掉,誰知他卻不動聲色地在暗處跟蹤。若在往日,她倒樂得有藺東海在暗中保護明珠,不過如今剛從賭坊弄到一大筆錢回來,自然草木皆兵。不假思索便對明珠道:「咱們得趁亂離開。」

  明珠自然沒意見,二人立刻收拾行裝,從窗口翻出客棧,借著夜色悄然而逃。待侍衛發現房中無人,二人已走了多時。幾個侍衛連忙向藺東海告罪,他卻若無其事地道:「無妨,郡主逃不出咱們的跟蹤。」有過上次的教訓,他已經在郡主衣衫上下了「千里香」,借著訓練有素的獵犬,就算郡主逃出百里,也逃不過獵犬的追蹤。

  西湖邊一家幽雅簡樸的酒樓內,雲襄擺下一桌酒宴,犒勞參與這次行動的所有人,並按人頭將這次的收穫分給了大家。雖然分到各人名下的錢並不多,但大家依舊歡呼雀躍。尤其明珠,更是滿懷希冀地道:「雲大哥,以後若再有行動,可記得要再找咱們合作啊!」

  雲襄笑而不答,牧馬山莊的行動不比鴻運賭坊,他並不想將明珠和舒亞男拖入險地,所以沒打算讓她們知道。誰知金彪卻搶著道:「咱們正好就有個計劃,不知你們感不感興趣?」

  「什麼計劃?」明珠忙問。金彪不等雲襄阻攔,搶著道:「是去牧馬山莊出千。」

  「好呀!」明珠頓時歡呼雀躍。她也聽說過牧馬山莊,名氣地位絕非鴻運賭坊可比。其實以她的出身,錢財在她心中只是一個抽象的數字,不過靠智謀在戒備森嚴的賭坊弄到錢,卻令她很是興奮。她就像找到一個新奇遊戲的孩子,自然要繼續玩下去。

  雲襄卻不想她去冒險,忙道:「這次行動風險極大,所以我不想牽連你們。」

  「我不怕!雲大哥聰明絕頂,你的計劃必定是天衣無縫!」 明珠急道。她對雲襄早已崇拜得五體投地,哪裡還怕什麼危險?

  雲襄心知自己勸不住明珠,不由轉望舒亞男,希望她出言相勸。誰知舒亞男卻道:「這次行動,我要參與。」

  雲襄有些意外,他發現舒亞男眼眸中有種異樣的東西,卻不知道那是什麼。他略一沉吟,懇聲道:「牧馬山莊不比鴻運賭坊,以它的戒備森嚴,加上南宮三公子的精明強幹,咱們一旦失手,恐怕就要全軍覆沒,誰也逃不出來。所以,我不希望你們參與。」

  柯夢蘭終於找到向情敵示威的機會,立刻似笑非笑地道:「這次行動雲大哥不想有外人參加,舒姑娘請見諒。」

  舒亞男沒有理會柯夢蘭,只盯著雲襄的眼眸冷冷道:「這次行動你只有兩個選擇,要麼讓我參與,要麼就取消,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雲襄皺起眉頭,「舒姑娘這是在威脅?」

  「你要這麼理解,也無不可。」舒亞男冷冷道,「這次行動咱們不能成為盟友,就只有成為敵人。」

  柯夢蘭拍案怒道:「你這女子好沒廉恥,死乞白賴地纏著雲大哥,不知是何居心?」

  舒亞男不理會柯夢蘭的譏諷,只盯著雲襄道:「是成為盟友還是成為敵人,請雲公子給亞男一個答覆。」

  雲襄心知舒亞男若要暗中使壞,甚至向南宮放告密,自己所有計劃都得泡湯。他為這次機會已經等了許久,不想就此放棄,權衡半晌,只得道:「你要參與,必須答應我一個條件。一切行動,必須依早我的計劃,不得自作主張。」

  舒亞男立刻點頭道:「沒問題,咱們擊掌盟誓!」

  「好呀!」明珠見雲襄終於同意,心中一塊石頭落地,不由高興得連聲歡呼。柯夢蘭氣得滿臉鐵青,卻又發作不得,只得狠狠地瞪了金彪一眼,怪他將計劃泄露出去,成了別人要挾雲襄的把柄。而金彪卻是滿臉無辜,他原本是擔心牧馬山莊戒備森嚴,想讓雲襄打消這虎口拔牙的瘋狂計劃,所以故意將行動告訴舒亞男,是希望她幫忙勸服雲襄。誰想到舒亞男不僅不勸,反而要參與,結果弄巧成拙,成了騎虎難下之勢。他只得對柯夢蘭攤開雙手,以示歉意。

  大計一定,雲襄端杯站起,舉杯道:「咱們共飲此杯,預祝這次行動能順利成功!」

  五人齊齊舉杯,為各自的目的,結盟向牧馬山莊宣戰!

  揚州郊外的牧馬山莊,早已抹去了駱家莊的所有痕跡。它雖然遠離市區,卻依舊日日喧囂,夜夜歌舞,其繁華熱鬧絕不亞於揚州城最有名的餐飲娛樂一條街。這裡集賽馬場、賭坊、酒館、妓寨、旅店於一身,它是南宮世家與四川唐門合夥共建的龐大產業,也是他們接待黑白兩道各路人物的逍遙窟。

  黃昏時分,南宮放像往常一樣開始巡視他的疆域。雖然牧馬山莊是與唐門合夥的產業,但南宮世家占了七成的股份,而真正的管理者正是南宮放。自從他受傷之後,父親為讓他安心養傷,要他暫時不用再過問家族事務。這本是對他的關心,但在南宮放看來,卻是自己在父親心目中的地位的降低。他天生對權力有一種強烈的欲望,不甘心就此淪為廢人,因此對牧馬山莊這片他親手創下的基業,更加看重和用心。牧馬山莊也在他的精心打理下,生意蒸蒸日上,日進斗金。

  一路上碰到的夥計,都在戰戰兢兢地向他請安。自從他受傷之後,就變得敏感多疑,喜怒無常。看到夥計們交頭接耳,他就懷疑是在議論自己,甚至別人一句不經意的玩笑,都讓他覺得是在取笑自己,為此有不少夥計無端受到嚴懲,所有人他面前,都不得不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他已是廢人的消息,早在家族中悄悄傳了開去,這讓他不得不以嚴酷的手段,維持著自己最後的尊嚴。

  天色尚早,賭坊尚未正式開場,不過已有不少賭客正陸續登門。南宮放像往常一樣在大堂中信步巡視,並與相熟的賭客點頭招呼。能到牧馬山莊來玩的,不是豪門公子,就是家道殷實的江湖豪傑,南宮放對這些給自己帶來財富和地位的肥羊,從不敢有絲毫怠慢。

  一個衣著得體、舉止從容的年輕書生,引起了南宮放的注意。只看對方東張西望,一臉好奇的模樣,就知道是第一次登門,但南宮放心中卻依稀有種熟悉的感覺。他疑惑地打量著對方,卻怎麼也想不起在那裡見過。看模樣那書生跟自己年紀相仿,不過眉宇間卻有一種常人沒有的滄桑,所以顯得比同齡人更睿智更成熟。注意到與書生同來的,是這兒的常客,他忙迎上去,招呼道:「文公子,今日帶了朋友來玩?」

  那位略顯落拓的文公子,是個家道破落的紈絝子弟,一向靠為賭場拉些客人,得點打賞過日子,從不被南宮放放在眼裡。今日見南宮放親自過來招呼,登時受寵若驚,慌忙道:「三公子來得正好,我來給你們介紹,這位是從京城遠道而來的雲公子;這位就是牧馬山莊的大老闆,南宮三公子。」

  那雲公子似有些吃驚,忙抱拳道:「久仰三公子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丰神俊秀,儀態非凡。」

  南宮放對這樣的恭維早習以為常,冷眼打量著對方,他問道:「雲公子是讀書人吧?怎麼有空來我這小地方來玩耍?」

  「三公子這裡不歡迎讀書人嗎?」雲公子嘻嘻一笑,突然俯到南宮放耳邊悄聲道,「我這打扮只是應付爹媽,比起讀書,其實我更喜歡吃喝玩樂。」

  「雲公子說笑了,誰不喜歡吃喝玩樂?」南宮放會心一笑,「你們盡興玩,我讓柜上送兩個籌碼過來,當是見面之禮。」說完他便拱手告辭,繼續他的巡視。他已將那雲公子當成了又一個紈絝,所以不想多作應酬。不過心底那種依稀熟悉的感覺,卻始終揮之不去。他忍不住招來一個賭坊的暗燈,悄聲叮囑道:「那個新來的雲公子,叫兄弟們留意點,他的一舉一動,都要向我匯報。」

  暗燈領令而去後,南宮放卻又不禁在心裡暗問:我是不是越來越多疑了?看誰都不順眼。

  南宮放離去後,雲襄心中暗鬆了口氣。今日第一次到牧馬山莊踩盤,沒想到就遇到了日思夜想的南宮放。幾年不見,他似乎比過去少了幾分優雅,多了幾分冷酷和陰沉,令人不寒而慄,直到他離開後,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才漸漸消散。

  「雲公子真是幸運,竟然能讓三公子另眼相看,第一次見面就讓櫃檯送籌碼。」文公子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說著。他是雲襄刻意結交的引路橋,有他這樣的人引薦,一切就顯得自然多了,不至於引起旁人注意。誰知越怕引人注意,卻反而引起了南宮放的注意,這倒讓雲襄沒有想到。他也曾想過改變面容偽裝前來,卻又擔心任何偽裝都可能留下破綻,所以乾脆以本來面目示人。謝天謝地,多年的牢獄生活,已使他的模樣和氣質都發生了根本的改變。方才與南宮放面對面相見,他已完全認不出面前這年輕書生,就是當年那個倒霉的駱秀才。

  雖然南宮豪已經將牧馬山莊的所有情形都告訴了雲襄,但他還是要實地來看看。環顧著金碧輝煌的賭坊大廳,他仿佛又看到了駱家莊的影子,不禁在心中暗道:駱家莊,我終於又回來了!我一定要拿回這駱家的祖業!

  一個女侍端著托盤來到雲襄面前,款款道:「雲公子,這是咱們老闆送你的籌碼,請公子笑納。」

  「謝謝!謝謝!」文公子不等雲襄答應,已將兩個籌碼搶到手中,嘖嘖稱奇道,「三公子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二十兩銀子的籌碼,雲兄你好有面子。」

  二十兩銀子足夠尋常人家一年的開用,南宮放也確實夠大方。不過那籌碼是賭坊特製的贈碼,只能在賭桌上輸出去,並不能兌換成銀子。雲襄不禁暗贊南宮放發明贈碼的頭腦,讓沒有賭癮的人也忍不住要賭幾把,只要玩上幾把,難保不會沉溺其中,成為源源不斷向賭坊供奉血肉的肥羊。

  見文公子捨不得將籌碼交給自己,雲襄便笑道:「文兄若是手癢,就先拿去玩吧,我隨便轉轉,文兄不必管我。」

  文公子一聽這話,頓時大喜過往,立刻拿著籌碼就去了。此時賭坊已陸續開賭,大廳中響起牌九、骰子等的清脆聲響。雲襄信步而游,好奇地四下張望,見賭牌九的桌子最熱鬧,就過去看了看。發現這兒的牌九每十把就換新,要靠記憶贏錢根本不太可能,看來南宮放在安全防範上,捨得下血本。

  雲襄最後來到賭骰子的那一排桌子,見要骰盅的荷官都是些妙齡少女,個個都很養眼。他選了個略顯生澀的荷官,在她對面坐下來,掏出張百兩銀票,夥計立刻幫他換成了十個十兩銀子的籌碼。

  骰子有多種賭法,這一桌是用兩枚骰子裝在骰盅中,由荷官搖骰盅,然後賭客下注。即可賭大小,也可押點,根據不同情況有不同的賠率。荷官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圓嘟嘟的臉蛋像蘋果一般可愛。見雲襄坐下來,她連忙將骰盅推到雲襄面前,「公子要不要驗看?」

  這是賭坊的規矩,凡是開賭前,都要將賭具交給客人驗看,客人認可後才能開始。此時天色尚早,這一桌還沒有別的賭客,雲襄也就不客氣地拿起骰盅,翻來覆去地看了看,然後還給荷官道:「沒問題,可以開始了。」

  荷官立刻搖動骰盅,然後扣到桌上,向雲襄示意:「公子請下注。」

  雲襄押了一個籌碼在六點的位置,開盅一看卻是個九點,他懊惱地搖搖頭,示意荷官繼續。當骰盅停下後,他將兩個籌碼分別押在三點和十點的位置,誰知開出來還是個九點。荷官見狀好心地提醒道:「公子,押點雖然可得十倍賠付,但押中的可能極小。公子可選擇押大小,這樣押中的可能就大得多。」

  「多謝姑娘指點。」雲襄笑著將兩個籌碼放到「大」的位置,這次果然幸運,一把便押中。他立刻將一個籌碼賞給了荷官,「是你給我帶來了好運,理應給你吃紅!」

  「多謝公子!」荷官高興地連連鞠躬,雖然荷官經常能收到客人的打賞,但一次就賞十兩銀子籌碼的客人,卻還是極其罕見。她連忙收起籌碼,對雲襄越發殷勤。

  二人邊玩邊聊,漸漸熟絡起來。可惜好運沒有一直站在雲襄這邊,他賭了不一會兒,就將一百兩銀子的籌碼輸了個乾淨。荷官很有些抱歉地對他道:「公子今日手氣似乎不太好,可以改日再來翻本。」

  雲襄有些喜歡這個為客人著想的荷官了,便一語雙關地調笑道:「那好,我就改日再來。不知姑娘如何稱呼?下次再來,我還來找你。」

  荷官面色微紅,低聲道:「公子叫我小倩就可以了。」

  「小倩,很美的名字。」雲襄笑著點點頭,似想起了什麼,忙道,「對了,不知小倩姑娘能否將那兩枚骰子,送給我做個紀念?」

  荷官有些為難:「這不合規矩,老闆知道是要挨罰的。」

  雲襄滿是遺憾地搖搖頭:「我原本想將這骰子作為咱們第一次見面的紀念,既然姑娘為難,那就算了。」

  荷官臉上有些發紅,不由望向一旁配碼的夥計,那夥計也得了雲襄不少打賞,便裝著沒看見。荷官悄悄將兩枚骰子遞給雲襄,小聲道:「公子收好,可不能讓管事的看見。」

  雲襄藏起骰子,起身離開了桌子。他從南宮豪那裡知道,牧馬山莊的賭坊十分乾淨,通常不會做假,畢竟對牧馬山莊這等規模的豪華賭場來說,聲譽比金子還重要。通過方才玩那一會兒,他也親眼證實了這一點。所以這骰子也不會有假,不過他要骰子,卻是另有目的。

  出得賭坊,雲襄又去山莊其他地方轉了轉。牧馬山莊占地極廣,賭坊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後面還有賽馬場、鬥雞場,以及從巴蜀引過來的鬥狗場和美女角斗場。僅賭博來說,就囊括了市面上可以見到的一切遊戲,甚至還有別處看不到的新奇玩法,其完善和齊全,超過了雲襄的想像。

  不過門類越多,出現漏洞的可能就越多,雲襄堅信這一點。他已經不滿足於僅從牧馬山莊弄到十萬兩銀子,以贏得南宮豪的信任。他要給牧馬山莊致命一擊,讓它從此一蹶不振。

  雲襄回到揚州城臨時租住的一處豪宅,就見金彪早已等得心急難耐。雲襄草草說了方才踩盤的經過,並寫了張單子交給金彪道:「你儘快去採購這些東西,這次行動可能要用到。」

  金彪看看單子,見上面開列了牛骨、水銀、豬油等許多莫名其妙的東西,甚至還有藥方,開列了一些不常見的藥。他不禁好奇地問:「你病了嗎?為啥還要買藥?」

  雲襄笑道:「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你照著單子去買,到時候就知道了。」

  「你小子,就他娘的喜歡賣關子。」金彪不滿地嘟囔了一句,還是依言出門採購,沒多久他就買回了雲襄想要的東西。

  從這之後,雲襄晚上就將自己單獨關在房中,白天則去牧馬山莊隨意玩耍,就像任何一個紈絝子弟一般,隨意揮霍著祖上積下的財富。直到十天後,他才對金彪吩咐道:「你去通知舒姑娘她們,今晚可以照計劃正式行動了。」

  為策安全,舒亞男三人並沒有與雲襄和金彪同住,只由金彪負責聯絡她們三人。金彪領令而去後,雲襄抬頭仰望虛空,對著茫茫蒼穹默默祈禱:蒼天你若是有眼,就助我雲襄用自己的智慧,找回那失去的公道!

  祈禱完畢,雲襄信心百倍地來到大門外,向長街盡頭吹了聲口哨,一輛馬車應聲來到他面前,車夫賠笑問:「公子爺要去哪裡?」

  雲襄登上馬車,從齒縫間冷冷吐出幾個字:「牧馬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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