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有什麼用
2024-09-26 10:31:08
作者: 羅振宇
認知複雜性是一個不能縱容的壞東西。對付它的辦法有兩個:第一,升級認知,用你的智慧把握它;第二個恰恰相反,縮窄認知,用一個迷信屏蔽它。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覺得奇怪——迷信,它之所以是迷信,當然就是因為不管用嘛。但是不管用的東西,為什麼還能成為人類長期保存下來的某些問題的解決方案呢?
比如生病,有的人迷信吃香灰、拜菩薩,這當然不能治病,可為什麼歷史上還有那麼多人持之以恆地吃、持之以恆地拜呢?按說這不管用,有人吃後還病了,甚至死了,這個教訓怎麼就不能被吸取呢?
要知道,根據事實來調整我們的認知和行動,這不只是人類的能力,這幾乎是所有動物的本能。貓抓老鼠,老鼠往左跑,貓也往左撲,老鼠轉個彎,貓也要跟著轉彎。貓要是不根據事實來調整動作,就得餓死。
但人類在迷信這件事上的邏輯就很奇怪了,一件事不能被驗證,甚至總有相反事實發生,但人就是堅信不疑,還代代相傳。為什麼?
當然要給出偷懶的解釋,就是愚昧。那好辦,可以靠說服教育,提高科學認知水平,就能祛除愚昧。
但是我們都知道,這是一個偷懶的結論。任何一件在人類社會長期存在的事情,如果我們只看到了它的不合理性,那就意味著,也許我們的思考角度不對,沒有看到它合理的地方。迷信為什麼能長期存在就很奇怪。
事實上,迷信不僅僅是一種認知,迷信還是一種策略,它是某些人應對複雜狀況的一種特殊手段和策略。
舉個例子,比如在專業的足球賽事裡,就有很多迷信行為。研究表明,越是足球強隊,往往就越是迷信。有的球員愛反穿襪子,有的球員喜歡嚼草坪上拔下來的草,有的球員堅持十一年不換護腿板,還有的球員堅持不在比賽前唱國歌,等等。這些奇怪的行為不是個人怪癖,它們背後都有一個動機,這些球員都相信,這麼做會保佑他們進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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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做當然不能保證進球,可為什麼他們還這麼做呢?足球比賽是一個高度複雜的、不確定的博弈環境。一個球員上場了,就是把自己扔到了一個無邊無沿的複雜性海洋中。球場上的任何一個變化引發的其他影響,都無法計算,無法預料。比如對方進了一個球,我方隊員就都慌了。這不是我預料中的事,我方的行為就越來越混亂,我方的認知就出現了嚴重的熵增,變量時時刻刻在增加,而且是幾何級數的增加,最後落實到我方的行動上,那就是越打越亂,越打水平越低。
這個時候,需要的是什麼?是避免熵增,說白了,就是避免認知複雜性持續地呈幾何級數增加。需要有一個攔住更多認知複雜性的邊界,最好的邊界就是迷信。
比如「因為比賽之前我做了祈禱,換了我5場勝賽中穿的那雙襪子」,這種做法看上去是非理性的,但如果作為球員,在場上能確信這麼做有力量,就阻斷了他認知和行為的複雜性災難。
這麼說,還有點費解。舉個生活中的例子。比如,讓我走在一個懸崖峭壁上,路大概有兩米寬,兩邊都是懸崖。我敢走嗎?不敢。但如果在平地上,給我畫出一個兩米寬的通道,我走過去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如果通道兩側是懸崖絕壁,影響我的不是路本身,也不是我的行走能力,而是我的認知。我的認知中會出現大量的複雜性和熵增,堵在我大腦里。思考的不是怎麼走,而是掉下去怎麼辦,想法一旦多了,就沒有辦法走了。
這個時候怎麼辦?給兩邊加上圍欄。兩米寬的路,加上圍欄,我也不用扶。它沒有起到任何實際上支持我走過去的作用,它只是給我的認知劃了邊界,有了這個邊界的存在,我的認知複雜性就大大降低了,我就不怕了,走得也就穩了。
這個圍欄,我也沒有扶它,我怎麼知道它存在呢?它也許很不結實,是紙糊的,甚至是視頻成像呢?對我來說,它就是個騙局。但是沒關係,效果一樣,只要我認為它是真的,它就能把我從複雜性的汪洋大海中拯救出來,這不也是一種迷信的作用嗎?
不是因為它有效,它是真的,而是因為它的存在,在我的行動現場,幫我屏蔽了複雜性,只是這樣它就已經幫到我了。這就是我們這一篇討論的話題的答案——迷信的作用。
不要覺得這是特殊情境下才出現的情況。廣義地說,沒有這種迷信能力,我們在現代社會,是沒有辦法生活工作的。
舉個例子,我們今天出門去參加一次會議,很常見的一種行動。如果我們想要很從容地去開這個會,其實需要有很多迷信。
比如,我們需要相信,提前半小時出門就夠了,肯定打得著車,或者地鐵公交能準點兒;需要相信,路況正常;還需要相信,大多數開會的人都這樣的好運氣,有車、路況正常、能夠及時趕到會場;你還得相信,開會的地方,有水有電有Wi-Fi,等等。
請問,我們真的知道它們不會出問題嗎?其實不知道,沒有這種證據,而且歷史上還出現過大量反例,比如堵車、打不著車,但我們偏偏信之不疑,這不是迷信是什麼呢?
生活在現代都市中,就是生活在巨大的複雜性中。能讓我們成功地開一個簡單的會,背後牽涉到海量的系統複雜性。但是,我們人類沒辦法生活在那麼大的複雜性中,那會瘋的。我們必須依靠一些沒有理由的相信,來屏蔽這些複雜性,這就是迷信。
有一次,我和宗教學者李林聊天,他就說,宗教性即使在現代社會,即使在自詡為科學理性的人當中,也無處不在。比如上千人,天天在一個摩天大樓里上班,每個人都相信這個樓不會塌,每層樓設施正常、運行有序,樓里的上千人每個人都精神正常,不會互相攻擊,這其實不能靠什麼證據,只能靠無理由的相信。
往大了說,人類社會發展到現在,一切繁榮都是依靠分工來實現的,分工就意味著對他人抱有信任。這種信任常常是未經驗證的,而且很可能說崩潰就崩潰。但是,如果沒有這種迷信般的相信,人和人之間很容易就會陷入無窮無盡的猜疑和消耗中,造成複雜性災難。
我們再切換到個人的處境中,看看這種迷信的作用。
過去,我們更相信,要提升認知能力才能把握複雜性。比如,一個人要是做金融投資,就要懂得更多,看到更多維度的事實和變量,才能做好。
但是其實在現實中,還有另外一個思路,就是靠一些沒理由的相信,把自己的認知和行動縮窄在一個狹小的通道中。
比如一個作家,長年堅持寫作,他得相信,寫得越多,寫得越好,讀者和市場遲早會公平地對待他,給他應有的回報和榮譽,甚至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事實是這樣嗎?不是。一個作家其實生活在巨大的複雜性中,作品的題材、市場的潮流、出版社的運作能力、同類作品的表現、評委的心情,都會影響他的最終成績。但問題是,如果真要去把握這種複雜性,不管認知升級到什麼程度,他都沒有辦法把握,而且什麼都幹不了。
我們會發現,做成一點事的人,都有一個特點,他相信自己的努力可以和某個結果有關係。他畫出了一個從努力通向結果的狹窄且並不存在的因果通道。他用這個信念屏蔽了複雜性陷阱,這就是我們每個人都用得著的迷信。
總結一下這一篇我們說的:
認知複雜性是一個不能縱容的壞東西。對付它的辦法有兩個:第一,升級認知,用智慧把握它;第二個恰恰相反,縮窄認知,用一個迷信屏蔽它。
這個世界上,牛人和傻人,各有各的福分和機緣,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