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意義」的價值
2024-09-26 10:31:05
作者: 羅振宇
認知能力低,其實並不是災難。真正的災難,是我們無法屏蔽鋪天蓋地的大世界原本的複雜性,從而陷入無法行動的處境。這個時候,如果心中有意義,就會幫你屏蔽大世界的複雜性。
有一本神書,叫《有限和無限的遊戲》,作者是哲學家詹姆斯·卡斯。這本書里提出,人類有兩種遊戲方式,一種是有限遊戲,比如下棋、戰爭。有限遊戲就是有明確邊界,有開始、有結束的遊戲。
但是,世界上還有另外一種遊戲,是沒有邊界的,什麼意思?就是一個遊戲玩著玩著,它可以變成另一個遊戲,這叫「無限遊戲」。比如人生,活著活著就發現自己面對的任務不同了,人生的意義也不同了,幹的事也不同了。
比如商業,一個人要是創辦過一家公司就會發現,幹著幹著規模也變了,對手也變了,員工也變了,市場也變了,甚至行業本身也變了。這種遊戲,沒有最終的輸贏,本身的目的就是把遊戲持續下去,這叫「無限遊戲」。
這兩個概念,我們可能早就知道。但是這個世界上真有所謂的有限遊戲嗎?我們會發現,無限遊戲才是世界的本來面目。這個世界本來沒有什麼邊界,所有的有限遊戲,都是人為設定出來的規則。不論是下一盤棋,還是考一場試,它的邊界其實是我們約定的,是假的。在真實世界裡,棋輸了可以再來一盤,考試沒考好,也可以再考一次。本質上,只要玩家活著,遊戲是可以一直進行下去的。
那就奇怪了,人為什麼非要強行設定出遊戲的邊界,製造出這種有限遊戲呢?
就比如說,我們聽故事,到結尾的時候往往說:從此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們也就幸福地合上書,安心睡覺去了。但是只要稍稍調動生活經驗一想就知道,怎麼可能?王子和公主只要不死,他們的生活肯定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意外,故事是不會結束的,這是無限遊戲。但是偏偏,我們人類就是喜歡故事這樣結尾。不覺得奇怪嗎?
這就要說到我們這一篇的話題——意義的作用了。意義的價值,就是設立一個邊界,將所有的無限遊戲,切割成一個個讓我們能行動的有限遊戲。一件事有了意義,它就成了一個獨立的小世界,周邊的大世界就和它無關了。人就可以在這個假想的,甚至是謬誤的小世界裡展開行動。換句話說,因為意義的存在,這個世界的大量複雜性就被屏蔽在外了。
舉個例子說,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其實就是因為他犯了幾個錯:
首先,哥倫布數學太差,他計算出來的地球周長只有地球實際周長的1/8。
其次,哥倫布的目標本身就是錯的,他要到印度,他也以為自己到了印度,但實際上是到了美洲。
在哥倫布率領船隊出發的時候,他的目標是錯的,假設也是錯的,動機也談不上多高尚。他是被自己假想出的一套錯誤的意義,封閉在一個小世界裡。但問題是,只有他這麼封閉一下,他才有勇氣去行動。如果他知道距離比他想像的要遠得多,到達的地方,也不是想像中遍地黃金的印度,而是一片荒原的美洲,他還會去嗎?
說到這兒,一個奇怪的事情出現了。
我們這代人一般都以為,有了正確的認知,才能做正確的事。但是實際情況正好相反,在很多情況下,如果你的認知正確,你是什麼也做不成的。
以創業為例,都說創業九死一生。不說別人,就說我自己,如果幾年前,我要是知道這個過程這麼艱難,這麼折磨人,如果我一開始就對創業這件事有那種既正確又全面的認知,可能我就不會開始這次創業。
如果一個人的認知水平很高,他會發現,成功的概率幾乎等於零。很多事都是這樣,如果一開始就未卜先知地知道了整個全局,一個理智的人,一開始就會放棄了。
那為什麼沒有放棄呢?因為無知,因為謬誤,因為我們在開始幹這件事的時候,用一個虛妄的意義騙了自己。
意義是什麼?說到這裡它逐漸呈現出來了。意義是把世界變小的那些牆、那些籬笆,讓我們只看到眼前這一點點的世界、一點點的誘惑後,信心滿滿地出發了。它替我們遮蔽了漫天遍野的不確定性,讓我們在無知中就開始行動。
如果一個人特別喜歡思考人生,那他能得到的最準確的認知是什麼呢?其實就是人一定會死亡。如果一直保持絕對的清醒,我們會意識到,不管怎麼努力,最後也會死,終究是一場空,那我們還會努力嗎?如果真這樣想,這就是抑鬱症的典型症狀。
有一次和一個有抑鬱症傾向的朋友聊天,那位朋友說了一句讓人非常震驚的話。他說,我現在最羨慕的是那種賣腎買iPhone的人。這個朋友說:「很多人覺得這樣的行為不可思議,但我特別希望自己能為了某個東西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甚至付出一切代價去實現自己的目標。我現在有抑鬱症的傾向,我現在最大的悲哀是看不出有什麼值得我全力以赴的事情。」
因此抑鬱症也獲得了一個稱號:獲得性意義系統喪失綜合徵。
很多有成就的人都深有體會的是,他們剛開始做一件事情的時候,奔著去的目標,往往又小又擺不上檯面。但是這個目標促使他做了一些事,有了一些副產品,有了一些意外的收穫。在這些收穫的基礎上,他發現原來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可以去實現一個更大的目標。就這樣,他用一步步行動的副產品,這些意外收穫,積累起成就。
很多成功者最後總結,說我能做成都是因為運氣。這是實話,但這句實話背後也隱藏了一種力量,就是意義限制了他的世界,從而給他帶來行動的勇氣。廣闊世界的大門,是一步步推開的。意義是一次次蛻變、一次次升華出來的。
中國有一個經典的民間故事,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從前有個財主,他有幾個非常懶惰的兒子,雖然他有很多地,但沒有兒子願意播種,地全部荒著。後來,財主臨死之前告訴兒子:「你們好吃懶做,將來生活沒著落要餓肚子,我提前埋了一筆財寶在田裡,但我忘記埋在哪兒了,你們把它刨出來,將來生活就有著落了。」這些從來沒幹過活兒的兒子,每天揮汗如雨地在土地里翻找這些財寶,直到把地都翻了一遍,也沒找到什麼財寶。
看著被刨過一遍的地,幾個兒子決定乾脆種上糧食吧,要不然地也白翻了。到了這年秋天糧食豐收,財主的兒子們才意識到他們的父親說的財寶其實就是這些糧食。
這是一個很好的隱喻。我們每一個人本質上都是這些懶惰的兒子,被一個虛妄的東西指引,才能開始做真正有價值的事情。
我們回頭再來看意義這件事。它不是表面看起來的迷夢,它也不是別人給我們設的一個騙局,它是我們人生的必需品,它是我們認知的替代品,它是我們一刻也不能缺的行動拐杖。
未來不迎,現在不雜,過往不戀。表面看,這句話沒毛病,就是說要專注於當下。
但是細想,一個人既不看過去,也不看未來,只專注當下低頭拉車,這不是我們一直力求避免的狀態嗎?這不就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兩邊都不看,你能走對路嗎?什麼都不看,曾國藩怎麼還會把它看成是很好的認知策略呢?
這一點,從中國古人的用詞上就能得到解釋。比如,有一個詞叫「猶豫」。「猶」,指的是過去;「豫」,指的是未來。
「猶豫」就是指這樣一種狀態,既惦記著過去的事情,還想著未來的事情。看起來想得很全面,但因此前怕狼後怕虎,既患得又患失,什麼都做不了。
所以說,認知能力低,其實並不是災難。真正的災難,是我們無法屏蔽鋪天蓋地的大世界原本的複雜性,從而陷入無法行動的處境。而這個時候,如果心中有意義,就會幫我們屏蔽大世界的複雜性,這就是意義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