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時候該孤注一擲
2024-09-26 10:30:45
作者: 羅振宇
所有的選擇難題,本質上都是視野狹窄帶來的。偏好不夠用了,那就看看概率。概率不夠用了,那就看看運氣。運氣也看不清了,那就看看公共利益。甚至公共利益也看不清,那就想想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這一篇我們來聊一個不確定性很大的話題,人應該怎樣做選擇。
我們先來看一個很常見的選擇問題:人什麼時候應該孤注一擲,什麼時候可以耐心沉著?
先說大家可能有的直覺:當然是有資本可以賭的人,應該孤注一擲。沒有資本、處於劣勢的人,應該小心翼翼,耐心沉著,因為輸不起。這是直覺告訴我們的,也符合我們的觀察:越有錢的人膽子越大,越窮的人越小心。
但是如果稍加理性分析,你會發現,答案也許正好相反。為什麼?我們來看一個例子。
比如我是一個高爾夫球的外行,我和一個高爾夫球世界冠軍比賽,我會怎麼比?我會說,我們打滿全場18個洞嗎?不會的,因為水平差距太大,比多了肯定輸。如果我有機會決定賽制,我會說,我們就比打1個洞,1桿定輸贏。因為我還有可能碰巧贏一把,可以賭世界冠軍偶然失手。
恰恰是弱者應該孤注一擲,這和我們的直覺相反。
再舉一個例子。比如進賭場,正規的賭場有概率優勢,這是數學家幫忙算出來的,而且合法,明明白白地寫在賭場的執照里。那應該怎麼賭呢?如果要分次下注,概率就能起作用了,我們只會穩定地逐漸輸光,一點機會也沒有。最聰明的辦法,是全部押上,一次性下注,接受命運的裁決,還有一點點機會贏。就這麼簡單,越是沒有資源的人,越應該孤注一擲。
這個道理,說出來感覺很平常,但是,如果真的理解了,我們會發現,這是世界留的一個後門。
作為小人物,我們經常會覺得,這個世界沒給我們留什麼機會。因為表面看起來,有資源、有優勢的人,往往會獲得更多的資源、占據更大的優勢,「馬太效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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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的是這樣嗎?不是啊。有優勢的人,應該等待概率自己慢慢地、穩定地起作用,這是他們保持優勢最好、最理性的策略。一個高爾夫球高手,他應該和我多打幾把。他才不願意採取激進策略,只要正常和我打,他就能贏。
但這同時意味著,有優勢的人,優勢本身就是他們的繩索,他們天然是沒有勇氣的,結果自然也就不會有驚喜。因為他們不賭運氣。不管他們優勢多大,他們也攔不住敢賭一把的黑馬。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後門啊,這就是這個世界內含的一個邏輯悖論。這個世界就是靠這個後門和邏輯悖論來完成結構更替,避免被鎖死,避免已經享有優勢的人持續享有優勢。
舉個例子。我們經常看到一個現象,一個班裡的同學,學習成績最好的學霸,將來的發展往往只有中上水平,最有成就的人,往往是班上成績不怎麼樣的人。為什麼?有人說這是因為學霸讀書讀傻了,或者乾脆說讀書無用。
用剛才說的這個規律分析,我們就明白了,這是理性選擇的結果。班上成績最好的同學,往往選擇去了穩定的地方,這更有助於他們把自己的智力優勢、先發優勢穩定地發揮出來,當然也就不太可能有意外之喜,往往會有比較不錯但是平淡的一生,這是他們的理性選擇,而不是他們的無奈。
而有大驚喜的人呢,看起來他們起點低,比如創業者一般原本處在主流邊緣,但是他們成就的實質,往往是因為和命運賭了一把。絕大多數人在這樣的賭局裡都輸了,少數贏了的人比較顯眼而已。
每個人的資源和稟賦不一樣,也就是說,成功的概率不一樣,就分化了。有的人會更多地利用概率躲過不確定性,這就是學霸的道路;有的人躲過概率更多地擁抱不確定性,這就是創業者的道路。各得其所,大家都有機會。
我們再來看一種選擇。剛才的選擇中可以在概率和運氣之間找平衡,但還有一種沒有概率依據的選擇。什麼選擇沒有概率依據?就是那種很重大的,甚至一生只有一兩次的選擇。像關鍵時刻的職業選擇,要不要和這個人結婚的婚姻選擇等等。每個人在面對這種選擇的時候,都面臨無窮豐富的因素,每一片樹葉都不一樣,每個人的因素都不一樣,別人的經驗,過往的概率,參考價值不大。
比如說,按照概率選擇結婚對象,歷史數據表明,哪個省的人、哪個學校畢業的人、哪種職業的人、哪種財產狀況的人,甚至是手機上裝了什麼App的人,婚後的幸福指數較高,但這有什麼價值呢?我們面對的是具體的人。
這種概率在宏觀上有意義,但是一旦具體到個人,結婚對象一旦選錯,對生活質量的影響是決定性的。怎麼選,依據多大的概率選,都有可能遇到一個對的人,也有可能遇到一個很渣的人,一旦遇到就是100%。對於這種重大選擇,概率沒什麼用。單一事件沒有概率可言。
那該怎麼辦呢?
哲學家和概率學家查爾斯·佩爾斯有一個建議:「在做一次性選擇時,邏輯要求我們的利益不再受限於自身,不能鎖定在自己的命運中,而必須擁抱整個社群;同樣,社群利益也不能受限於自身,而必須擴展到所有人類。它必須超越這個時代,超越所有邊界。邏輯植根於社會原則。」
這句話聽起來有點不知所云,解釋一下:
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重大的一次性的選擇,當然很難,不可重複,沒有可靠的依據。但是如果跳出來呢?跳到整個群體、整個人類、全部時空,那就不是一次性的選擇了,那是可重複的選擇。多少人生老病死,多少人悲歡離合,對人類群體來說,司空見慣。假設一個人代表整個群體,那怎麼選,就有依據了啊。
舉個例子。比如,我如果得了某一種病,醫生說有兩個治療方案,各有利弊、各有風險,讓我自己選治療方案,沒有能力,因為任何風險要是落到我自己身上,那就是100%。這個時候聰明的選法,就是反過來問醫生,假設我們超越邊界,回到群體,假設給整個病人群體建議一個治療方案,醫生說怎麼選就怎麼選。即使最終證明選錯了,也是為這個群體貢獻了一個治療樣本,從群體的角度來看,還是有收益的。這個收益多多少少會以各種方式重新落到個體上。
再比如說,做一個商業上的重大選擇。從公司的利益來看,確實各有利弊,無從決策。那就跳出來,跳到社會公眾的高度,再來看怎麼選。這樣選,即使錯了,客觀上也是增進了群體的利益,群體的利益,多多少少還是會回饋到個體的身上。有人可能會覺得,這是在唱高調,但是,我們不妨想想,如果一家企業在面臨重大選擇的關頭,一直是按照公共利益最大化來做選擇,這家公司不見得會大成,但是大敗的機會確實也小了。個人也是一樣,從個體的角度來說,不見得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但是從群體的角度來說,做善事肯定比做惡事收益要大。
所有的選擇難題,本質上都是視野狹窄帶來的。偏好不夠用了,那就擴展一下看看概率。概率不夠用了,那就擴展一下看看運氣。運氣也看不清了,那就擴展一下看看公共利益。甚至公共利益也看不清,那就擴展一下,想想自己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總之,格局越大,選擇就越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