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哪裡?
2024-09-26 08:41:02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賽莫克?阿拉特普仔細衡量著面前四個人的個性,感到某種興奮之情油然而生。這將是一次很大的賭博,規律眼看就要拼湊成功了。安多斯少校已然不在他身旁,其他太暴巡弋艦也已經離去,這兩點令他相當欣慰。
如今,只剩下他的旗艦、他的艦員,以及他自己。這就足夠了,他討厭大而無當的陣仗。
他以溫和的口吻說:「讓我向諸位報告一下最新狀況,郡主、各位先生。獨裁者的戰艦正由接收人員駕駛,在安多斯少校護送下駛向太暴星。獨裁者的手下將依法接受審判,他們若被判有罪,就會受到叛亂罪的懲處。他們是平常的陰謀分子,因此將以平常的方式處理。可是我該怎麼發落你們呢?」
洛第亞的執政者亨瑞克坐在旁邊,臉孔罩著厚厚一層愁雲慘霧。他說:「別忘了我女兒是個年輕少女,她捲入這一切並非自願。艾妲密西婭,告訴他們你當初是……」
「令千金,」阿拉特普插嘴道,「也許將被釋放。她是位居要津的一位太暴貴族結婚的對象。我一定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艾妲密西婭說:「我會嫁給他,只要你把其他人放了。」
拜倫剛要起身,阿拉特普卻揮手示意他坐下。這位太暴行政官微微一笑,然後說:「郡主,拜託!我可以談條件,我承認。然而,我不是大汗,只不過是他的僕人之一。因此,我談妥的任何條件,都需要母星徹底的認可。所以說,你的提議內容究竟如何?」
「我同意那樁婚事。」
「那不是你的籌碼,令尊早已同意,這就足夠了。你還有任何其他提議嗎?」
阿拉特普耐心地等著他們的反抗意志逐漸消融,雖然並不喜歡自己扮演的角色,他仍做得非常稱職。比如說,此時此刻,那個女孩也許會開始哭泣,對那個年輕男子而言,這將是個正面影響。這兩人顯然是一對情侶,他懷疑在這種情況下,老波漢還會不會要她,最後斷定他可能還是會。雖然如此,那老傢伙仍將占盡便宜。一時之間,他突然隱約想到,這女孩的確非常迷人。
而她依舊維持著心情的平靜,並沒有崩潰。很好,阿拉特普想。她的意志力也很堅強,波漢根本占不了什麼便宜。
他對亨瑞克說:「你想不想順便幫你堂兄求情?」
亨瑞克的嘴唇無聲地嚅動著。
吉爾布瑞特大喊:「誰都不要為我求情,我不要任何太暴人施捨我任何東西。來啊,下令射殺我吧。」
「你別那麼歇斯底里,」阿拉特普說,「你知道在審判前,我不能下令射殺你。」
「他是我的堂兄啊。」亨瑞克悄聲道。
「這點也會納入考量。你們這些貴族,總有一天得明白不可高估自己對我們的重要性。我懷疑,你堂兄至今尚未學到這個教訓。」
他對吉爾布瑞特的反應很滿意,那個老傢伙至少是真心求死,生命中的挫折他實在夠受了。那麼,只要讓他活下去,就能使他精神崩潰。
然後,他在瑞尼特面前若有所思地站定。這位是獨裁者的手下之一,想到這裡他就感到有點臉紅。在這趟追獵剛開始時,他完全將獨裁者這個因素摒除在外,他有近乎鐵一般的事實根據。沒關係,偶爾失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這樣剛好能平衡過度的自信,而不使自己變得傲慢自大。
他說:「你是個傻瓜,竟然侍奉一個叛徒,你跟著我們其實會更好。」
瑞尼特的臉漲得通紅。
阿拉特普繼續說:「假如你曾經有任何軍功,只怕如今也要毀了。你不是一名貴族,政治的考量不會在你身上發揮作用。你將接受公開審判,讓大家知道你只是工具的工具,這實在太糟了。」
瑞尼特說:「然而,你準備提出一項交換條件,是嗎?」
「交換條件?」
「比如說,做大汗的線人?你只逮到一艘戰艦,難道你不想知道其他的革命機關?」
阿拉特普輕輕搖了搖頭:「不,我們已經有獨裁者,他可以成為情報來源。即使沒有任何情報,我們需要做的也只是對林根開戰。然後,我確信,革命活動就會所剩無幾,這種事沒什麼條件好談。」
說完,他來到這個年輕人面前。阿拉特普故意將他留在最後,因為他是這些人中最聰明的一位。不過他還年輕,而年輕人通常都不危險,他們普遍缺乏耐心。
拜倫搶先開口,說道:「你是如何跟蹤我們的?是不是他在通風報信?」
「獨裁者?這回沒有。我相信,那可憐的傢伙想要來個吃裡扒外,通常這種事外行人是不會成功的。」
亨瑞克突然插嘴,幼稚的熱心顯得很不搭調。他說:「太暴人有種發明,能經由超空間追蹤船艦。」
阿拉特普猛然轉身:「假如殿下能避免打岔,我將感激不盡。」亨瑞克立刻噤若寒蟬。
其實根本沒關係,這四個人今後都不會再構成威脅。不過,他無意降低這年輕人心中的疑慮,連一點也不願意。
拜倫說:「喂,聽好,告訴我們實情,否則什麼也別說。你不是因為喜愛我們,才把我們帶來這裡。為何不把我們跟其他人一起送回太暴星?因為你不知道該怎樣殺我們。我們之間,有兩個人屬於亨芮亞德家族,而我是維迪莫斯家族的人,瑞尼特則是林根艦隊著名的軍官。此外,你手中還有一個人,就是你寵愛的那個懦夫兼叛徒,他仍是林根的獨裁者。假使你殺死我們任何一人,惡名都會從太暴星一直傳到星雲各王國。你必須試圖跟我們交換某種條件,因為你根本沒有別的辦法。」
阿拉特普說:「你並非全然錯誤。讓我為你理出一個規律:我們一直在跟蹤你們,姑且別管我們如何做到,我認為,你大可不必理會執政者的誇張幻想。你們在三顆恆星附近暫停,未曾登陸任何行星,然後你們來到第四顆恆星,找到一顆行星登陸。我們立刻跟隨你們降落,一面監視,一面等待。我們認為應該有什麼值得等待的,而我們猜對了。你和獨裁者起了爭執,兩人都毫不保留地互揭瘡疤。那是你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安排的行動,這點我知道,但它也有助於達到我們的目的,我們始終都在監聽。
「獨裁者曾說,還剩最後一顆星雲內恆星未曾探訪,叛軍世界可能就在那裡。這點很有意思,懂了吧。嗯,叛軍世界。你知道嗎,我的好奇心被挑了起來。這第五顆,也就是最後一顆恆星,究竟會在哪裡呢?」
他讓沉默持續一陣子,自己則坐下來,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一個接一個看過去。
拜倫說:「根本沒有叛軍世界。」
「那麼,你們沒在尋找什麼?」
「我們沒在尋找什麼。」
「你的話簡直荒謬。」
拜倫聳了聳肩,顯得十分厭倦。「假如你指望得到什麼答案,那你自己才荒謬。」
阿拉特普說:「有鑑於這個叛軍世界一定是叛亂活動的大本營,我讓你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要找到它。你們每個人都能從我這裡得到好處。郡主,我應該能幫你取消那樁婚事。侯爺,我們應該能為你建一間實驗室,讓你不受打擾地專心工作。沒錯,我們對你的了解超出你的想像。」(阿拉特普趕快別過頭去,那老者的面容已開始抽動,他可能會掉淚,那會是件令人不快的事。)「瑞尼特上校,你將免於軍法審判的羞辱,以及必然隨之而來的定罪、名譽掃地、淪為笑柄等等。而你,拜倫?法瑞爾,則能重新成為維迪莫斯牧主。此外,你若跟我們合作,我們甚至願意為令尊平反。」
「並且讓他死而復生?」
「並且恢復他的名譽。」
「他的名譽,」拜倫說,「建立在他的英勇行動上,正是那些行動導致他被定罪和處死。憑你這點權力,還沒法對他的名譽做任何增減。」
阿拉特普說:「你們四個人當中,總有一個會告訴我哪裡能找到這個世界。你們之中那個識時務的人,將會得到我許諾的不管是哪一項報酬。其他三人則將被嫁掉、入獄、處決,總之一定是最壞的下場。我警告你們,有必要的時候,我能變得非常殘酷。」
他等了一下,又說:「究竟是哪位?如果你不說,旁邊的人還是會說。你將喪失一切,而我仍能獲得想要的情報。」
拜倫說:「沒有用的。你雖然精心安排這一切,但它對你毫無幫助,因為根本就沒有叛軍世界。」
「獨裁者說有。」
「那就拿你的問題去問獨裁者。」
阿拉特普皺起眉頭,這個年輕人,唬人唬到超乎常理的程度。
他說:「我自己傾向於跟你們其中之一打交道。」
「然而,你以前曾和獨裁者打過交道,那就再來一次吧。你無法向我們推銷任何東西,你推銷的東西我們都沒興趣。」拜倫向兩旁看了看,「對嗎?」
艾妲密西婭悄悄湊近拜倫,一隻手慢慢握緊他的手肘。瑞尼特隨便點了點頭,吉爾布瑞特則像喘不過氣來,喃喃道:「對!」
「既然你們心意已決。」阿拉特普說完,便按下一個按鈕。
獨裁者的右手腕被輕金屬護套固定,護套則借著磁力粘在他腹際的金屬環帶上。他的左邊臉頰浮腫,由於瘀血而呈藍色,只有一道凹凸不平、由力場縫合的傷疤是鮮紅的。他來到眾人面前後,掙開被武裝衛兵抓著的左手,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你到底要什麼?」
「我很快就會告訴你。」阿拉特普說,「首先,我要你打量一下諸位觀眾,看看今天有哪些人在場。比如說那位年輕人,你曾設計取他性命,他卻活到現在,還把你打成殘廢,並破壞了你的計劃——雖然你是獨裁者,而他只是一名流亡人士。」
獨裁者鼻青臉腫,很難看出他究竟有沒有漲紅臉,但他臉上並沒有任何表情。
阿拉特普並未細究他的反應,繼續以沉穩的、幾乎毫不關心的口氣說:「這位是吉爾布瑞特?歐思?亨芮亞德,他救了那年輕人的性命,並帶他去找你。這位是艾妲密西婭郡主,有人告訴我,你曾用最具魅力的方式追求她,不料她背叛了你,因為她愛的仍是那個年輕人。這位是瑞尼特上校,你最信任的一位副官,他最後也背叛了你。你對這些人有沒有任何虧欠,獨裁者?」
獨裁者再度問道:「你到底要什麼?」
「情報。只要你告訴我,你便仍是獨裁者。你原先和我們打的交道,我們會在大汗的法庭上為你爭取。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我將從這些人口中問出來,你懂了吧。他們會因此保住性命,你卻將遭到處決。所以我才會問你,是否對他們有任何虧欠。假如答案是肯定的,你就應該故作頑強,以便給他們一個自救的機會。」
獨裁者的臉孔痛苦地擠出一個笑容:「他們無法犧牲我來拯救自己,他們不知道你要找的那個世界在哪裡,只有我知道。」
「我沒說我要的是什麼情報,獨裁者。」
「你會要的只有一樣東西。」他的聲音嘶啞,令人幾乎無法聽懂,「如果我的決定是招出來,就能保留我的獨裁權,你是這麼說的?」
「當然,還會受到更嚴密的保護。」阿拉特普客氣地糾正他。
瑞尼特高聲吼道:「要是相信他,你只會罪上加罪,最後仍將因此遭到殺害。」
一名衛兵向前走來,但拜倫已經料到,他趕緊沖向瑞尼特,奮力將他向後拉。
「別當傻瓜,」他喃喃道,「你什麼都做不到。」
獨裁者說:「我不在乎我的獨裁權或我自己,瑞尼特。」他轉向阿拉特普,「這些人會被殺掉嗎?這一點,你至少一定得答應我。」他那可怕的變色臉孔粗野地扭曲著,「尤其,是那一個。」他的手指猛然指向拜倫。
「如果那是你要求的代價,一言為定。」
「要是我能當他的行刑者,我不會向你索取其他報酬。如果我的手指能控制處決他的按鈕,那也算是讓我報了仇。如果不行,至少我會把他不想讓你知道的情報告訴你。我現在就告訴你它的ρ、θ、φ,單位是秒差距和弧度——7352.43,1.7836,5.2112。這三個數字即可決定那個世界在銀河中的位置,現在你已經知道了。」
「我知道了。」阿拉特普一面說,一面趕緊寫下來。
此時瑞尼特突然掙脫,高聲喊道:「叛徒!叛徒!」
拜倫冷不防地被那林根人逃掉,由於重心不穩,他單膝著地摔在地上。「瑞尼特!」他只好拼命大喊。
瑞尼特面露凶光,跟一名衛兵扭打了一陣。其他衛兵很快蜂擁而上,但瑞尼特已經搶到手銃。他拳打腳踢,跟周圍的太暴衛兵奮戰。拜倫突破重重人牆後,也加入混戰中,他抓住瑞尼特的脖子,緊緊地勒住,同時使勁向後拉他。
「叛徒。」瑞尼特氣喘吁吁,仍奮力用手銃瞄準獨裁者,獨裁者則拼命東躲西藏。他開火了!然後衛兵立刻將他繳械,把他壓在地板上。
但獨裁者的右肩與半邊胸部已被轟掉,右臂兀自詭異地掛在磁性護套上,手指、手腕與手肘都成了焦黑的一團。有好一陣子,當獨裁者的身子還勉強保持平衡時,他的雙眼仍放出光芒。最後,他的眼神終於變得呆滯,整個人倒了下去,成為地板上的一團焦炭。
艾妲密西婭嚇得啞然失聲,將頭緊緊埋在拜倫懷中。拜倫則強迫自己,以堅定而毫不畏縮的目光,看了殺父仇人的屍首一眼,然後才趕緊轉移視線。亨瑞克躲在一個遙遠的角落,喃喃地自言自語,還在咯咯地傻笑。
只有阿拉特普一個人冷靜如常,他說:「把屍體移走。」
衛兵立刻遵命照辦,並用軟熱線噴向地板,總共噴了好幾分鐘,以除去沾在上面的血跡。最後,地板上只剩下少許零星的焦黑痕跡。
接著,衛兵扶起瑞尼特。他用雙手刷了刷衣服,然後惡狠狠地轉向拜倫。「你剛才在幹什麼?我幾乎讓那個雜種逃掉了。」
拜倫以睏倦的口氣說:「你中了阿拉特普的圈套,瑞尼特。」
「圈套?我殺了那雜種,不是嗎?」
「那就是圈套,你幫了他一個大忙。」
瑞尼特並未回答。阿拉特普也沒有插嘴,他帶著幾分興味聆聽他們的對話,這年輕小伙子的頭腦果然靈光。
拜倫又說:「假如阿拉特普竊聽到他所聲稱的一切,那麼他就應該知道,只有鍾狄擁有他需要的情報。在那場格鬥後,鍾狄面對我們的時候,他曾經提到這一點,而且特別強調。阿拉特普首先盤問我們,顯然是要擾亂我們的心智,讓我們在適當時機做出不經大腦的舉動。對於他期望的那種失去理智的衝動,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可是你沒有。」
「我本來以為,」阿拉特普輕聲打岔道,「做出這個舉動的會是你。」
「要是我的話,」拜倫說,「我會瞄準你。」他又轉向瑞尼特,「他不想讓獨裁者活著,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太暴人都是蛇一般陰險的人物。他想要獨裁者的情報,卻不願付出代價,但他不能冒險殺掉他,所以你就做了他的幫凶。」
「正確,」阿拉特普說,「而我也得到情報了。」
此時,某處的警鈴突然響起。
瑞尼特開口道:「好吧,就算我幫了他一個大忙,我同時也為自己做了一件大事。」
「並不盡然,」行政官說,「因為我們這位年輕朋友的分析並不徹底。你看,你又犯了一樁新的罪行。當初你的罪名只是反叛太暴,對你的處置將是一樁微妙的政治案件。可是現在,林根的獨裁者被你殺害,就能根據林根的法律審判你,定你的罪,將你處決,太暴人從頭到尾不必出頭。這將是很方便……」
此時他皺起眉頭,沒有再說下去。他也聽到了叮叮噹噹的鈴聲,於是他走到門口,一腳踢開艙門。
「怎麼回事?」
一名士兵向他敬禮,答道:「一般警報,長官,在貯物艙。」
「火警嗎?」
「還不知道,長官。」
阿拉特普心中暗自嘆道:銀河啊!便趕緊走回艙房:「吉爾布瑞特在哪裡?」
直到現在,大家才發現他不見了。
阿拉特普說:「我們會找到他的。」
結果,他們發現他躲在輪機室,蜷縮在巨大的機器中拼命發抖,立刻半拖半抱地將他帶回行政官的房間。
行政官以冷漠的口氣說:「在船艦上是跑不掉的,侯爺。你弄響一般警報也沒用,即使那樣做,引起混亂的時間也極有限。」
他繼續說:「我想這就夠了。法瑞爾,你偷走的那艘巡弋艦——我的巡弋艦——我們已把它裝在這艘戰艦上,它將用來探索那個叛軍世界。一旦完成躍遷計算,我們就要向已故獨裁者所提供的坐標前進。在我們這個安逸的世代,這樣的冒險還真是難得。」
他心中突然浮現他父親指揮一支分遣艦隊,征服各個世界的景象。他很高興安多斯已經離去,這次的探險將由他一人獨享。
然後他便令眾人解散。艾妲密西婭與父親待在一起,瑞尼特與拜倫則分別朝不同方向走去。吉爾布瑞特一面掙扎,一面尖叫道:「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裡,我不要獨處。」
阿拉特普嘆了一口氣。此人的祖父是位偉大的統治者,歷史書上這麼說的。目睹這種場面實在令人沒面子,他帶著嫌惡的情緒說:「把侯爺跟其中一個關在一起。」
於是吉爾布瑞特與拜倫關在同一間囚室。在戰艦的「夜晚」來臨,照明光線變成昏暗的紫色前,他們一直沒有交談。這種紫光還算亮,足以讓輪班的衛兵透過閉路電視系統監視他們,但亮度絕不會干擾睡眠。
可是吉爾布瑞特卻沒睡。
「拜倫,」他悄聲喚道,「拜倫。」
拜倫從矇矓的半昏睡狀態中被叫醒,他說:「你要幹什麼?」
「拜倫,我做到了。沒有關係,拜倫。」
拜倫說:「設法睡一會兒吧。」
吉爾布瑞特卻繼續說:「可是我做到了,拜倫。阿拉特普也許聰明,但我比他還聰明,這是不是很有趣?你不必擔心,拜倫。拜倫,不必擔心,我已經弄好了。」他再度搖晃著拜倫的身子,顯得興奮異常。
拜倫坐起來。「你究竟是怎麼了?」
「沒什麼,沒什麼,沒有關係,但我的確弄好了。」吉爾布瑞特正在微笑,那是個狡獪的笑容,小男孩做了什麼惡作劇,就會露出那樣的笑容。
「你到底弄好了什麼?」拜倫站起來,抓住對方的肩頭,把他向上拉,「回答我。」
「他們在輪機室發現我,」他一口氣答道,「他們以為我在躲藏,其實並非如此。我弄響貯藏室的一般警鈴,是因為我必須獨處幾分鐘——兩三分鐘就好。拜倫,我把超原子線路短路了。」
「什麼?」
「那很簡單,只花了我一分鐘時間。他們不會知道的,我做得很高明。在他們準備躍遷前,他們絕不會發現。等到躍遷的時候,所有的燃料將在鏈鎖反應中變為能量,這艘戰艦、我們、阿拉特普,以及有關叛軍世界的所有情報,全都會化成一團稀薄的蒸氣。」
拜倫立刻向後退了幾步,雙眼張得老大:「你做了這種事?」
「是的,」吉爾布瑞特將頭埋在雙手之中,前後不停地搖晃,「我們都會死,拜倫,我不怕死,但我不要孤獨死去,不要孤獨死去!我一定要跟什麼人在一起,而我很高興是跟你在一起。當我死去的時候,我要跟某個人在一起。可是不會有痛苦,一切很快就會結束。不會有痛苦,不會……痛苦。」
拜倫說:「笨蛋!瘋子!你不這樣做,我們仍有可能渡過難關。」
吉爾布瑞特沒聽到這句話,他耳中充滿了自己發出的呻吟,拜倫只好猛然沖向門口。
「衛兵,」他喊道,「衛兵!」還有幾小時,或是只剩下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