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或許不!

2024-09-26 08:40:33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然而,也或許不是那麼回事!

  拜倫說:「你怎麼知道它是個軍火庫?你在那裡待了多久?你看到些什麼?」

  

  吉爾布瑞特有點不耐煩:「其實我並未真正看到些什麼,他們沒有帶我做任何參觀之類的活動。」他強迫自己不再那麼激動,「好吧,注意聽,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他們將我從戰艦上弄出來的時候,我的情況有些不妙。由於驚恐過度,我在艦上一直吃不下什麼東西——被放逐在太空中是很可怕的事。而我看起來,一定比實際狀況更糟。

  「我多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們就將我帶到地底。當然,那艘戰艦也一起下去了。我想他們對戰艦一定比對我更有興趣,他們可以借這個機會,仔細研究一下太暴人的太空工程技術。他們帶我去的地方,我想一定是一間醫院。」

  「可是你究竟看到了什麼,伯伯?」艾妲密西婭問。

  拜倫突然打岔道:「他以前從來沒有告訴你這件事?」

  艾妲密西婭說:「沒有。」

  吉爾布瑞特補充道:「在此之前,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我被帶到醫院去,正如我剛才所說。在醫院裡,我經過一些研究實驗室,它們一定比我們洛第亞的實驗室先進許多。在前往醫院的途中,我還經過許多工廠,裡面正在進行某種金屬加工。而那些攔截我的船艦,它們的式樣絕對是我前所未聞的。

  「到了那個時候,我終於恍然大悟。而許多年來,我從未懷疑自己的猜測。我在心中將它稱為『叛軍世界』,我知道總有一天,會有大批戰艦從那裡蜂擁而出,前去攻打太暴人。而各個藩屬世界將群起響應,團結在叛軍領袖的旗幟下。年復一年,我一直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每當新的一年來臨,我就在心中對自己說:也許就是今年。可是每一次,我又有點希望別那麼快發生,因為我渴望能先逃走,加入他們的陣營,親自參與這場聖戰。我不希望自己在這場攻擊行動中缺席。」

  他發出了顫抖的笑聲:「我想,如果將我心中的打算公諸於世,大多數人都會感到十分有趣。我心中的打算!沒人把我當一回事,你也知道。」

  拜倫說:「這些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為何他們至今尚未發動攻擊?沒有他們存在的任何跡象?沒有不明船艦的報告?也沒有任何意外事故?而你仍認為……」

  吉爾布瑞特激動地答道:「是的,我的確還這麼認為。想要組織一場武裝起義,打倒一個統治五十個行星系的世界,二十年的時間不算長。我到那裡的時候,他們的準備工作才剛起步,這點我也知道。從那時開始,他們一定在地底積極備戰,將那顆行星內部挖成蜂巢,發展新式的戰艦和武器,訓練更多的軍隊,為攻擊做最充分的準備。

  「只有在驚悚片中,戰士才會一聲令下立即進攻;哪天需要什麼新武器,第二天就會發明出來,第三天就能大量生產,第四天便用在戰場上。這些事都需要時間,拜倫,而叛軍世界的那些人,一定知道必須做好萬全準備,才能展開攻擊行動,他們沒有發動第二次攻擊的機會。

  「而你所謂的『意外事故』是什麼意思?的確曾有太暴船艦無故失蹤,再也沒有找回來。太空可以說是廣闊無邊,他們也許只是迷航了,然而,萬一他們被叛軍抓去了呢?兩年前,就發生了『無倦號』的失蹤事件。它曾報告有個不明物體逐漸接近,已經觸發艦上的質量計,後來就再也沒有音訊。我猜那可能是顆流星,不過真是嗎?

  「搜索進行了幾個月,卻一直沒找到它,我想八成是落到了叛軍手中。無倦號是一艘新式戰艦,是個實驗型,那正是他們需要的。」

  拜倫說:「當時你既然已經著陸,何不乾脆留下來?」

  「你以為我不想嗎?我是沒有機會。他們以為我昏迷不醒時,我偷聽到他們的談話,又多知道了些事。那時他們剛開始籌劃,那裡便是根據地,當時他們絕不能被發現。他們知道我是吉爾布瑞特?歐思?亨芮亞德,艦上有不少身份證件,即使我不說也一樣,何況我已自動表明身份。他們知道我要是不回到洛第亞,就會引發一場全面性的搜索,而且不知道會持續多久。

  「他們不能冒這種險,因此必須確保我能回到洛第亞,而他們真把我送了回去。」

  「什麼!」拜倫吼道,「但是那樣做,一定得冒更大的危險。他們是怎樣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吉爾布瑞特用細瘦的手指梳過泛灰的頭髮,他的雙眼似乎正在窺探遙遠的記憶,卻顯然毫無所獲,「我想,他們是將我麻醉了。從此我就不省人事,那部分的記憶完全空白。我只記得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又回到『吸血鬼號』,又在太空中飄蕩,而且已經在洛第亞附近。」

  「那兩個死去的艦員,仍系在兩塊磁石上嗎?他們在叛軍世界也沒被搬下來?」拜倫問道。

  「他們仍在那裡。」

  「究竟有沒有任何證據,顯示你曾經到過叛軍世界?」

  「沒有,除了我的記憶之外。」

  「你又怎麼曉得到了洛第亞附近?」

  「我不知道,只知道戰艦靠近某顆行星,是質量計告訴我的。我又利用無線電呼叫,這回出現的是洛第亞的船艦。我把經過對當年的太暴行政官講了一遍,當然做了適度的修改,沒有提到叛軍世界。我還說,是在最後一次躍遷剛完成後,才遭到流星的撞擊。雖然我知道太暴船艦能自動躍遷,但我不想讓他們猜到這件事。」

  「你認為叛軍世界是否發現了這點?你有沒有告訴他們?」

  「我沒告訴他們,因為沒有機會。我在那裡的時間不長,我是指清醒的時候。但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還有他們發現了什麼。」

  拜倫緊盯著顯像板。若根據熒幕呈現的僵凝畫面判斷,這艘艦艇簡直就像釘死在太空中。「無情號」正以每小時一萬英里的速率航行,但對廣袤的太空而言,這種速率又算什麼?群星看起來清晰、明亮且完全靜止,仿佛帶有一種催眠的力量。

  他說:「那我們要去哪裡?我想直到如今,你仍不知道叛軍世界位於何處。」

  「我不知道,不過我猜得出誰會知道,我幾乎可以肯定。」吉爾布瑞特熱切地說。

  「誰?」

  「林根的獨裁者。」

  「林根?」拜倫皺起眉頭。他以前好像聽過這個地名,卻忘記是在何時何處聽來的,「為什麼是他?」

  「林根是最後一個被太暴人擄獲的王國,或許應該說,它不像其他王國那般順服。這樣推論難道不合理嗎?」

  「目前為止還好,但你還能推出些什麼?」

  「假如你想要另一個理由,那令尊也跟這件事有關。」

  「家父?」一時之間,拜倫忘記父親已經去世,他心中看見父親站在面前,高大的身形強健如昔。但他立刻想起來了,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錐心的悲痛。「家父怎麼會和這件事有關?」

  「六個月前,他來到我們的宮廷。至於他的目的,我也獲悉了一點概念,因為他和我堂弟亨瑞克的談話,被我偷聽到一部分。」

  「哦,伯伯。」艾妲密西婭不耐煩地說。

  「親愛的侄女?」

  「你無權竊聽父親私下的談話。」

  吉爾布瑞特聳了聳肩。「當然沒有,但那樣做很有趣,而且也很有用。」

  拜倫插嘴道:「等等,慢著。你說六個月前,家父到過洛第亞?」他感到越來越激動。

  「是啊。」

  「告訴我,他在那裡的時候,有沒有見到執政者收藏的原始時期文物?你曾經跟我說,執政者搜集了大量有關地球的資料。」

  「我想應該有,那座圖書館相當有名氣,通常都會歡迎重要訪客參觀,只要他們有興趣。不過很少有人感興趣,而令尊卻是例外。沒錯,我記得非常清楚,他在那裡幾乎待了一整天。」

  那就對了,父親第一次要他幫忙,正是半年以前。拜倫說:「我猜,你自己對那座圖書館也很了解。」

  「當然。」

  「裡面有沒有任何資料,提到地球上有一份文件,具有重大的軍事價值?」

  吉爾布瑞特一臉茫然,顯然內心也同樣茫然。

  拜倫說:「在地球史前時代最後幾世紀間,一定曾有一份那樣的文件。我只能告訴你,家父認為它是銀河中最有價值的東西,而且也是最具威力的。我本來應該幫他找到,但我過早離開地球,而且無論如何,」他的聲音開始顫抖,「他也死得太早了。」

  吉爾布瑞特卻仍顯得一片茫然:「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你不了解,六個月前,家父首次對我提起這件事,他一定是在洛第亞的圖書館發現的。如果當時你一直在場,難道你就不能告訴我,他發現的究竟是什麼嗎?」

  吉爾布瑞特卻只是猛搖著頭。

  拜倫說:「好吧,繼續說你的故事。」

  於是吉爾布瑞特說:「令尊和我的堂弟針對林根的獨裁者做過討論。雖然令尊措辭十分謹慎,拜倫,但我還是聽得出來,獨裁者顯然就是這個密謀的發起人和領導者。

  「後來,」他顯得有些猶豫,「有個林根使節團來訪,由獨裁者親自率領。我……我將叛軍世界的事對他說了。」

  「你剛才明明說,你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拜倫道。

  「只有對獨裁者例外,我必須弄清楚真相。」

  「他對你說了什麼?」

  「幾乎什麼也沒說,可是當時他也得謹慎行事。他能信任我嗎?我可能在為太暴人工作,他又怎麼知道呢?但他並未全然迴避,那是我們唯一的線索。」

  「是嗎?」拜倫說,「那就讓我們到林根去。我想,反正去哪裡都一樣。」

  由於提到了父親,使他感到意志消沉。現在似乎什麼都不重要了,要去林根就去吧。

  要去林根就去吧!這話說來容易,可是,如何讓艦艇瞄準三十五光年外的一個小光點呢?那等於兩百兆英里的距離,是二的後面加上十四個零。以每小時一萬英里的速率航行(「無情號」目前的巡航速率),兩百萬年後都還無法抵達。

  拜倫翻閱著《標準銀河星曆表》,心中泛起近乎絕望的情緒。《星曆表》中列有數萬顆恆星的詳細資料,每顆恆星的位置以三個數字標示,用希臘字母ρ、θ、φ作代號,這些數字總共占了好幾百頁。

  其中ρ代表恆星與銀河中心的距離,以秒差距為單位;θ代表在銀河透鏡形成的平面上,恆星與標準銀河基線(銀河中心與地球之陽的連線)的角度差;φ則代表在垂直於銀河透鏡的平面上,恆星與基線的角度差,這兩個角度皆以弧度為單位。只要知道這一組三個數字,就能在廣大無邊的太空中,找到任何一顆恆星的準確位置。

  前提是,必須明確指定日期。由於所有數據都根據某個「標準日」計算,因此除了恆星在該標準日的位置,還需要知道恆星自行的速率與方向。比較之下,恆星自行僅僅是微小的修正,不過仍有必要。與星際距離相比,一百萬英里簡直不算什麼,但對一艘船艦而言,那卻是一段極長的航程。

  此外,當然還要定出艦艇本身的位置。要做到這點,拜倫可根據質量計的讀數,計算艦艇與洛第亞的距離——更準確地說,是與洛第亞之陽的距離。因為在太空深處,那個太陽的重力場已將每顆行星的重力場完全掩蓋。而較難判斷的一點,是他們的行進方向相對銀河基線的角度。除了洛第亞之陽,拜倫必須再找出兩顆已知恆星,根據兩者的視位置,以及本身與洛第亞之陽的已知距離,他才能畫出目前的準確位置。

  雖然只是大略的估算,但他確信已足夠準確。在求出本身的位置,以及林根之陽的位置後,他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調整操縱系統,設定正確的方向與超原子推力的強度。

  拜倫感到孤單和緊張,但並非害怕!他拒絕接受這個字眼。不過,緊張是無法否認的。他所計算的躍遷參數,時間故意設在六小時後。他希望有充裕的時間,用來檢查他的計算結果,或許還能有機會小睡片刻。他早已從寢艙拖出一套寢具,在駕駛艙中打地鋪。

  另外兩位想必正在寢艙安睡。他對自己說,這是個好現象,因為他不想有任何人在旁打擾。然而,當聽見外面傳來輕軟的腳步聲,他仍帶著幾分殷切抬起頭來。

  「嗨,」他說,「你怎麼還不睡覺?」

  艾妲密西婭出現在門口,顯得有點遲疑。她小聲說:「我進來你介不介意?會不會打擾你?」

  「那要看你做些什麼。」

  「我會儘量規矩。」

  她似乎太過低聲下氣了,拜倫心中難免猜疑,但他立刻知道了原因。

  「我害怕極了,」她說,「你不會嗎?」

  他想要說「不,完全沒有」,可是並未說出口。他露出羞怯的笑容,答道:「有一點。」

  真是奇怪,這句話竟然安慰了她。她在他身旁跪下,看著他面前數本厚厚的書冊,以及旁邊的一疊計算紙。

  「這些書原來就在這兒?」

  「你在開玩笑,沒有這些資料,他們就無法駕駛這艘艦艇。」

  「這些你都看得懂嗎?」

  「我倒希望如此,事實則不然。但願我懂得夠多,我們必須躍遷到林根去,你也知道。」

  「那很困難嗎?」

  「不,只要你知道這些數值,又掌握著操縱系統,並且擁有豐富的經驗,那就不困難。前兩者不成問題,可是我毫無經驗。比方說,本來應該分成幾次躍遷,我卻要試著一次完成,雖然意味著會浪費許多能量,但比較不容易有麻煩。」

  他其實不該告訴她,告訴她這些根本沒意義。拿這些話嚇她是卑劣的行為,而且她若是真被嚇倒,嚇成神經質,將是很難應付的狀況。他不停對自己這樣說,可是一點也沒有用。他想要找個人分憂解愁,想要將心中的重擔卸下一部分。

  他又說:「有些影響躍遷航程的因素,我應該知道卻不知道,例如從這裡到林根的質量密度,因為控制宇宙這一帶曲率的正是它。《星曆表》,就是這本大書,提到在一些標準躍遷中必須進行的曲率修正,根據這些數據,我應該能計算出這次躍遷的修正值。可是話說回來,如果在十光年的範圍內,剛好有顆超巨星,那就註定要倒霉。我甚至不敢肯定,我使用電腦的方法是否正確。」

  「可是如果你算錯了,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當我們重返普通空間時,會過於接近林根的太陽。」

  她將這句話咀嚼了一下,然後說:「你不會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好了多少。」

  「在我說了這些話之後?」

  「當然啦,剛才我無助地躺在臥鋪上,只感到四面八方是一片空虛。現在我知道我們有個目的地,而所有的空虛都在我們算計之中。」

  拜倫感到很高興,她的態度轉變了那麼多。「我不曉得它已在我們的控制下。」

  她不讓他再講下去,搶著說:「的確如此,我知道你能駕馭這艘艦艇。」

  拜倫因此信心大增,認為自己或許真能做到。

  艾妲密西婭彎起一雙裸露的長腿,與他面對面坐下來。她只套了一件薄如蟬翼的內衣,自己卻似乎渾然不覺,不過拜倫可沒有忽略。

  她說:「你可知道,我睡在臥鋪上,有一種極其古怪的感覺,幾乎就像整個人飄浮在空中,這就是令我害怕的原因之一。每當我翻身的時候,就會莫名其妙向上蹦幾英寸,然後慢慢落下來,仿佛空氣中有許多彈簧,將我的背拉住一樣。」

  「你該不是睡在上鋪吧?」

  「正是這樣,下鋪會使我產生幽閉恐懼症,頭頂上方六英寸還有另一個床墊。」

  拜倫哈哈大笑。「這就解釋了一切。這艘艦艇的重力指向底部,離底部越遠重力越小。你待在上鋪的時候,體重要比在地板上少個二十到三十磅。你有沒有搭過太空客船?真正的大型客船?」

  「有一次,去年父親和我訪問太暴星那次。」

  「好的,在太空客船上,各處的重力都指向船殼,因此不論你身在何處,中央長軸永遠都是『上方』。正是由於這個緣故,那些大傢伙的發動機一律沿長軸安裝,排在一個圓柱體內——因為那裡沒有重力。」

  「要維持這樣的人工重力,一定需要耗費非常多的能量。」

  「足以供應一個小城鎮所有的動力。」

  「我們不會有燃料短缺的危險吧?」

  「別擔心這一點,船艦的能源來自質能的完全轉換。我們最不缺的就是燃料,在燃料用盡前,艦身早就磨爛了。」

  她仍面對著他。他注意到她臉上的妝容已經清掉,想不通她是如何做到的。也許是用一條手帕,再犧牲一點她自己的飲用水。卸妝後的她毫不遜色,白皙的皮膚在黑頭髮、黑眼珠的襯托下,看起來更加完美無瑕。拜倫感到她的眼神非常溫暖。

  沉默持續得稍微久了些,他連忙說:「你不常旅行,對不對?我的意思是,你只搭過一次太空客船?」

  她點了點頭:「一次就夠了。我們要是沒去太暴星,我也不會讓那個猥瑣的侍臣看到,那麼——我不想討論這件事。」

  拜倫不再追問,他改口說:「那是正常的情形嗎?我的意思是,不常外出旅行。」

  「只怕就是這樣。父親總是飛來飛去,到各地進行正式訪問,或是為農產展覽會主持開幕式,為建築物主持落成典禮。他通常會發表一場演說,都是阿拉特普為他擬的稿子。我們這些王室成員卻不然,我們待在宮中的時間越多,太暴人就越高興。可憐的吉爾布瑞特!他唯一一次離開洛第亞,就是代表父親去參加大汗的加冕大典。從此以後,他們再也不讓他上任何船艦。」

  她垂下目光,又抓起拜倫腕邊的衣袖,心不在焉地捏搓著。「拜倫。」

  「什麼事……艾妲?」他有點結巴,但還是把話吐了出來。

  「你認為吉爾伯伯的故事是真的嗎?那會不會是他的幻想?這些年來,他一直夢想打倒太暴人,可是,他當然不能有什麼作為,除了裝設間諜波束之外。那樣做只是幼稚的行為,他心裡也明白。他或許為自己編織了一個白日夢,經過了許多年,他卻漸漸信以為真。我了解他,你懂吧。」

  「有可能,不過讓我們暫且相信他,反正我們有辦法飛到林根去。」

  兩人漸漸越靠越近,他已能伸出手來碰觸她,將她擁在懷中親吻。

  他也真這麼做了。

  那是極其突兀的變化,拜倫並未感到任何前兆。前一刻他們還在討論躍遷、重力與吉爾布瑞特,下一刻,她卻成了他懷中與唇邊的溫香軟玉。

  他第一個衝動是要說「對不起」,要傻傻地向她正式道歉。但是當他稍微後退,準備開口的時候,她並未企圖逃脫,仍將頭枕在他左臂的臂彎上,眼睛也始終沒有睜開。

  因此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再一次親吻她,慢慢地,毫無保留地。此時此刻,他完全了解,這是他能做的最好的一件事。

  她終於開了口,有點像在夢囈。她說:「你餓了嗎?讓我幫你拿些濃縮食品來,再把它熱一熱。你吃飽後,如果想睡一覺,我可以幫你照看這些機件。還有……還有我最好多穿點衣服。」

  她走到門口,又轉過頭來說:「吃慣了後,我覺得濃縮食品也非常可口,謝謝你費心採買。」

  與其說是剛才那一吻,不如說這句話才是他們之間的和約。

  幾小時後,當吉爾布瑞特走進駕駛艙時,發現拜倫與艾妲密西婭陶醉在毫無意義的閒話中,但他並未顯得驚訝。至於拜倫的手臂摟著他侄女的腰際,他也完全不予置評。

  他只是說:「我們什麼時候進行躍遷,拜倫?」

  「半小時後。」拜倫說。

  半小時過去了,操縱系統已設定完成,談話聲也逐漸消失。

  倒數至零之際,拜倫深深吸了一口氣,便將一根槓桿猛力一拉,從左到右畫出一個完整的弧線。

  這次的感覺與太空客船躍遷時不同,「無情號」是一艘小型艦艇,因此躍遷的過程沒那麼平穩。拜倫的身體搖搖晃晃,而在某一瞬間,甚至所有的物體都搖曳不定。

  然後,一切又恢復了平穩與清晰。

  顯像板中的星像已全部改變了。拜倫令艦身開始旋轉,使星像場不斷上升,在畫面上,每顆恆星都沿著弧線莊嚴地運動。一顆與眾不同的恆星終於出現,它閃耀著明亮的白色光芒,看起來不只是一個光點,而是一個微小的球體、一顆燃燒的砂粒。拜倫發現它後,趕緊穩住艦艇,不讓它再逸出畫面。接著,他將望遠鏡對準那顆恆星,並插進光譜分析設備。

  他又翻開《星曆表》,查閱「光譜特徵」那一行。然後他從駕駛座站起來,說道:「還是太遠了,我得向它推近些。不過無論如何,林根就在我們正前方。」

  這是他生平操作的第一次躍遷,而他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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