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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58:06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現在,他們所住的兩個房間各亮起一盞螢光燈,而戶外浴室也亮起一盞。這些燈光都很微弱,若在燈下閱讀會很吃力,但至少不再是一片黑暗。
然而此刻他們仍逗留室外。夜空中滿布星辰,這種景象總是令端點星的居民著迷。因為端點星上幾乎見不到星星,只有遙遠黯淡的銀河是唯一顯眼的天體。
廣子剛才陪同他們一道回來,因為她擔心他們會在黑暗中迷路或摔倒。一路上她都牽著菲龍的手,直到幫他們打開螢光燈,跟他們一起待在室外,她的手都仍未放開。
寶綺思心知肚明,了解廣子正深陷於情感矛盾中,因此她決定再試一次。「真的,廣子,我們不能拿你的笛子。」
「不,菲龍萬萬要收下。」但她似乎仍然猶豫不決。
崔維茲則一直望著天空。此地的黑夜名符其實地黑,雖然他們的房間透出一點光亮,卻幾乎沒什麼影響,而遠處建築物射出的微弱燈火更是微不足道。
他說:「廣子,你看到那顆分外明亮的星星嗎?它叫什麼名字?」
廣子隨便抬頭看了看,並未顯出什麼興趣。「那是『伴星』。」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每八十標準年,它環繞吾人太陽一周。每年此時,它都是顆『昏星』。若其徘徊於地平線之上,尊駕在白晝亦能得見。」
很好,崔維茲想,她對天文並非一無所知。他又說:「你可知道,阿爾法還有另一顆伴星,它非常小,非常黯淡,比這顆明亮的伴星要遙遠許多許多,不用望遠鏡根本看不見。」(他自己沒見過,但他不必花時間搜尋,太空艇電腦的記憶庫中有詳盡的資料。)
她以冷淡的語氣答道:「我們在學校學過。」
「好,那顆又叫什麼?那六顆排成鋸齒狀的星星,你看到了嗎?」
廣子說:「那是仙后。」
「真的?」崔維茲吃了一驚,「哪一顆?」
「全部,整個鋸齒喚作仙后。」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我缺乏這方面的知識,我對天文學一竅不通,尊貴的崔維茲。」
「你有沒有看到鋸齒最下面的那顆星?就是其中最亮的那顆,它叫什麼?」
「它就是顆星,我不知其名。」
「除了那兩顆伴星之外,它是最接近阿爾法的恆星,距離大約只有一秒差距。」
廣子說:「尊駕如此認為?我可不知曉。」
「它會不會就是地球所環繞的恆星?」
廣子盯著那顆星,些微的興趣一閃即逝。「我不知曉,從未聽任何人如是說。」
「你不認為有這個可能嗎?」
「叫我如何說?無人知曉地球究竟在何處。我——我如今必須向尊駕告辭。明天上午輪到我在田間工作,直到海灘節開始。午餐後我在海灘跟您們碰面,好嗎?好嗎?」
「當然好,廣子。」
她立刻轉身離去,在黑暗中慢慢跑開。崔維茲望了望她的背影,便跟其他人走進了昏暗的小房舍。
他說:「有關地球的事,你能不能判斷她是否在說謊,寶綺思?」
寶綺思搖了搖頭。「我並不認為她在說謊。她的精神一直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這點我直到演奏會結束才察覺到。在你向她問及那些星星之前,她就已經那麼緊張了。」
「這麼說,是因為她捨棄了那支笛子?」
「大概吧,我也不清楚。」她轉頭對菲龍說,「菲龍,我要你現在回到自己房間。當你準備就寢時,先到浴室去尿尿,然後洗洗你的手,再洗洗臉,刷刷牙。」
「我很想演奏那支笛子,寶綺思。」
「只能玩一會兒,而且要非常小聲。懂了嗎,菲龍?還有,我叫你停的時候就一定要停。」
「好的,寶綺思。」
於是房間中只剩下三個人,寶綺思坐在一張椅子上,兩位男士則坐在各自的簡便床。
寶綺思說:「還有必要在這顆行星繼續待下去嗎?」
崔維茲聳了聳肩。「我們一直沒機會討論地球和那些古老樂器之間的關係,或許我們可以從那裡發現些線索。而且,漁船隊可能也值得我們等一等,那些男人可能知道些家庭主婦不知道的事。」
「我想,可能性非常小。」寶綺思說,「你確定不是廣子的黑眼珠吸引你留下來?」
崔維茲以不耐煩的語氣說:「我不了解,寶綺思,我選擇該怎麼做跟你有何相干?為什麼你好像總要顯得高高在上,板起臉孔來對我作道德判斷?」
「我並不關心你的道德,但這件事會影響到我們的探索。你想要找到地球,好對你自己的選擇作最後的驗證,看看你否定孤立體世界,選擇蓋婭星系的抉擇是否正確。我希望你能得到這個結果。你說你需要造訪地球,然後才能作出決定,而你似乎堅信地球確實環繞著天空中那顆亮星,那就讓我們到那裡去吧。我承認,我們在出發前若能找到一些資料,的確會有幫助,可是我相當清楚,這裡不會有我們需要的資料。我可不希望由於你喜歡廣子,就讓大家留在這裡陪你。」
「我們或許會離開這裡,」崔維茲說,「讓我考慮一下。廣子這個因素並不會左右我的決定,我向你保證。」
裴洛拉特說:「我覺得我們應該向地球前進,即使只是為了看看它到底有沒有放射性。我看不出待下去有什麼意義。」
「你確定不是寶綺思的黑眼珠迷惑了你?」崔維茲帶著點報復的口吻這樣講。然後,他幾乎立刻又說:「不,我收回這句話,詹諾夫,我只是孩子氣一時發作。話說回來,這是個迷人的世界,即使完全不考慮廣子,我也不得不承認,要不是如今這種情況,我會忍不住永遠留下來。難道你看不出來嗎,寶綺思,阿爾法使得你對孤立體的理論不攻自破?」
「怎麼說?」寶綺思問。
「你一直堅持一種理論,任何真正孤立的世界都會變得危險而充滿敵意。」
「就連康普隆也不例外。」寶綺思以平靜的口吻說,「它可算是脫離了銀河的主流,雖然在理論上,它是基地邦聯的一個聯合勢力。」
「但阿爾法可不是。這個世界完全孤立,可是你能抱怨他們的友善和殷勤嗎?他們提供我們食物、衣物、住宿場所,還為我們舉行各種慶祝活動,盛情地邀請我們留下來。你對他們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表面上沒什麼,廣子甚至對你獻身。」
崔維茲怒沖沖地說:「寶綺思,這件事哪裡又妨礙到你了?不是她對我獻身,而是我們互相奉獻,全然是兩情相悅。在適當情況下,你也一定會毫不遲疑地獻身。」
「拜託,寶綺思。」裴洛拉特說,「葛蘭完全正確,我們沒有理由反對他的私人享樂。」
「只要不影響到我們的行動。」寶綺思執拗地說。
「不會影響到的。」崔維茲說,「我們即將離開這裡,我向你保證。耽擱一下是為了搜集更多的資料,要不了太久的。」
「但我還是不信任孤立體,」寶綺思說,「即使他們捧著禮物前來。」
崔維茲舉起雙手。「先下結論,然後再扭曲證據來遷就,簡直就是……」
「別說出來。」寶綺思以警告的口吻說,「我可不是女人,我是蓋婭。感到不安的是蓋婭,不是我。」
「沒有理由……」此時,門帘突然發出一下搔抓聲。
崔維茲愣住了。「那是什麼?」他低聲道。
寶綺思輕輕聳了聳肩。「拉開門看看。你說這是個親善的世界,不會發生任何危險的。」
儘管如此,崔維茲仍躊躇不前。不久門外便傳來輕聲的叫喊:「拜託,是我!」
那是廣子的聲音,崔維茲立刻將門掀開。
廣子快步走進來,兩頰沾滿淚水。
「將門拉上。」她氣喘吁吁地說。
「怎麼回事?」寶綺思問。
廣子緊緊抓住崔維茲。「我無法置身事外,我嘗試過,然則我無法承受。尊駕快走,您們全部走,帶著那孩兒一道離去。趁天色仍暗……駕著那艘太空航具駛離……駛離阿爾法。」
「可是為什麼呢?」崔維茲問。
「否則尊駕將喪命,您們全部將喪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