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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58:04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舉辦音樂節的大廳跟餐廳差不多同樣寬敞,裡面擺著許多張摺椅(崔維茲發現坐起來相當不舒服),可供一百五十幾人就坐。他們這幾位訪客是今晚的貴賓,因此被帶到最前排,不少阿爾法人都對他們的服裝客氣地表示讚賞。

  兩位男士腰部以上完全赤裸,每當崔維茲想到這一點,便會收緊腹肌,偶爾還會低頭看看,對自己長滿黑色胸毛的胸膛十分自滿。裴洛拉特則忙著觀察周遭的一切,對自己的模樣毫不在意。寶綺思的上衫吸引了許多疑惑的目光,但大家只是偷偷望,沒有當面發表任何評論。

  崔維茲注意到大廳差不多隻坐了半滿,而且絕大多數的觀眾都是女性,想必是因為許多男人都出海去了。

  裴洛拉特用手肘輕輕推了推崔維茲,悄聲道:「他們擁有電力。」

  崔維茲望向那些掛在牆上的垂直玻璃管,還注意到天花板上也有一些,它們全都發出柔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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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螢光。」他說,「相當原始。」

  「沒錯,但同樣能照明。我們的房間和戶外浴室也有這些東西,我本來以為只是裝飾用的。我們若能弄清楚如何操縱,晚上就不必摸黑了。」

  寶綺思不悅地說:「他們應該告訴我們。」

  裴洛拉特說:「他們以為我們知道,以為任何人都該知道。」

  此時四名女子從幕後走出來,在大廳前方的場地彼此緊鄰著坐下。每個人都拿著一個上了漆的木製樂器,它們的外形相似,不過那種形狀不太容易描述。那些樂器主要差別在於大小不同,其中一個相當小,另外兩個大些,最後一個則相當大。除此之外,每個人另一隻手還拿著一根長長的杆子。

  當她們進場時,觀眾發出輕柔的口哨聲,她們則向觀眾鞠躬致意。四個人的乳房都用薄紗緊緊裹住,仿佛為了避免碰觸樂器而影響演出。

  崔維茲將口哨聲解釋為讚許或欣喜的期待,感到自己禮貌上也該這麼做。菲龍則發出一個比口哨尖銳許多的顫音,寶綺思馬上緊緊抓住她,但在她停止前,已經吸引一些觀眾的注意。

  在四名演出的女子中,有三位未做任何準備動作,便將她們的樂器置於頦下,不過最大的那個樂器仍然放在地上,夾在那位演奏者雙腿之間。每個人右手中的長杆開始前後拉動,摩擦著近乎橫跨整個樂器的幾條細線,而左手的手指則在細線末端來回遊移。

  崔維茲心想,這大概就是自己想像中的「摩擦」吧,但聽來完全不像摩擦所發出的聲音。他聽到的是一連串輕柔而旋律優美的音符,每個樂器各自演奏不同的部分,而融合在一起就變得分外悅耳。

  它缺少電子音樂(「真正的音樂」,崔維茲不由自主這麼想)無窮的複雜度,而且有著明顯的重複。話說回來,當他慢慢聽下去,他的耳朵就漸漸習慣這種奇特的音律,開始領略其中的微妙。這樣子很容易使人疲倦,因此他分外懷念電子音樂的純粹、數學上的精準,以及震耳欲聾的音量。不過他也想到,如果聽久了這些簡單木製樂器的音樂,他想必也會漸漸喜歡的。

  等到廣子終於出場的時候,演奏會已進行了約四十五分鐘。她立刻注意到崔維茲坐在最前排,於是向他微微一笑,他則誠心誠意地輕吹口哨,跟著其他觀眾一起為她喝彩。廣子打扮得十分美麗,穿著一條精緻無比的長裙,頭上戴了一大朵花。她的乳房完全裸露,(顯然)因為並不會影響到樂器的演奏。

  原來她的樂器竟是一根黑色的木管,長度大約三分之二米,直徑將近兩公分。她將那個樂器湊到唇邊,對著末端附近的開口吹氣,便產生了一個纖細甜美的音調。她的十指操縱著遍布管身的金屬物件,而隨著她手指的動作,音調有了忽高忽低的變化。

  剛聽到第一個音調,菲龍便立刻抓住寶綺思的手臂說:「寶綺思,那就是XX。」那個名字聽來很像「哼嘀」。

  寶綺思衝著菲龍堅決地搖了搖頭,菲龍卻壓低聲音說:「但的確是啊!」

  眾人紛紛朝菲龍這邊望來,寶綺思將手用力按在菲龍的嘴巴上,然後低下頭來,衝著她的耳朵輕聲說:「安靜!」這句話聲音雖小,對下意識而言卻強而有力。

  菲龍果然開始安靜地欣賞廣子的演奏,但她的十指不時舞動,好像是在操縱那個樂器上的金屬物件。

  最後一位演出者是個老頭,他的樂器掛在雙肩,樂器上有許多皺褶。演奏的時候,他左手將那些皺褶拉來拉去,右手在一側黑白相間的按鍵上快速掠過,不時按下一組又一組的鍵。

  崔維茲覺得這個樂器的聲音特別無趣,而且相當粗野,不禁令他聯想到奧羅拉野狗的吠聲——並非由於樂聲像狗叫,而是兩者所引發的情緒極為類似。寶綺思看來像是想用雙手按住耳朵,裴洛拉特的臉孔也皺了起來。只有菲龍似乎很欣賞,因為她正在用腳輕輕打拍子。當崔維茲注意到她的動作時,竟然發現音樂節拍與菲龍的拍子完全吻合,使他感到驚訝不已。

  演奏終於結束,眾人報以一陣激烈的口哨聲,而菲龍的顫音則蓋過了所有的聲音。

  然後觀眾開始三五成群地閒聊起來,場面變得相當嘈雜,絕不輸給阿爾法人其他聚會的喧譁程度。每位演出者都站在觀眾席前,跟前來道賀的人們親切交談。

  菲龍突然掙脫寶綺思的掌握,向廣子衝過去。

  「廣子,」她一面喘氣,一面喊道,「讓我看看那個XX。」

  「看什麼,小可愛?」廣子說。

  「你剛才用來製造音樂的東西。」

  「喔。」廣子哈哈大笑,「那喚作笛子,小傢伙。」

  「我可以看看嗎?」

  「好吧。」廣子打開一個盒子,掏出那件樂器。它已被拆解成三部分,但廣子很快將它拼好,然後遞到菲龍面前,吹口對準她的嘴唇。「來,尊駕對著這兒吹氣。」

  「我知道,我知道。」菲龍一面急切地說,一面伸手要拿笛子。

  廣子自然而然抽回手去,並將笛子高高舉起。「用嘴吹,孩子,然則勿碰。」

  菲龍似乎很失望。「那麼,我可不可以看看就好?我不碰它。」

  「當然行,小可愛。」

  她又將笛子遞出去,菲龍便一本正經瞪著它看。

  室內的螢光燈突然變暗一點,同時笛子發出一個音調,聽來有些遲疑不定。

  廣子嚇了一跳,險些令笛子掉到地上,菲龍卻高聲喊道:「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健比說過總有一天我能做到。」

  廣子說:「方才是尊駕弄出的聲音?」

  「對,是我,是我。」

  「然則是如何做到的,孩子?」

  寶綺思很不好意思,紅著臉說:「真抱歉,廣子,我現在就帶她走。」

  「不,」廣子說,「我希望她再做一回。」

  附近已有幾個阿爾法人圍過來,菲龍擠眉弄眼,仿佛在努力嘗試。螢光燈變得比剛才更黯淡,笛子隨即又發出一個音調,這次的聲音聽來既純又穩。然後,遍布笛身的金屬按鍵自己動起來,笛子的音調也就有了不規律的變化。

  「它和XX有點不一樣。」菲龍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仿佛吹笛子的是她本人,並非電力所驅動的氣流。

  裴洛拉特對崔維茲說:「她一定是從螢光燈的電源取得能量。」

  「再試一回。」廣子以驚愕的聲音說。

  菲龍閉上了眼睛。笛聲現在變得較為柔和,也被控制得更穩定。在沒有手指按動的情況下,笛子自己演奏起來;來自遠方的能量,經過菲龍大腦中尚未成熟的葉突,轉換成了驅動笛子的動能。那些最初幾乎是隨機出現的音調,現在變成了一連串的旋律,將大廳中每一個人都吸引過來,大家全部圍在廣子與菲龍周圍。廣子用雙手拇指與食指輕輕抓著笛子兩端,菲龍則始終閉著眼睛,指揮著空氣的流動與按鍵的動作。

  「這是我方才演奏的曲子。」廣子悄聲道。

  「我都記得。」菲龍輕輕點了點頭,儘量不讓自己的注意力分散。

  「尊駕未曾遺漏任何音符。」一曲結束後,廣子這麼說。

  「可是你不對,廣子,你吹得不對。」

  寶綺思趕緊說:「菲龍!這樣說沒禮貌,你不可以……」

  「拜託,」廣子斷然道,「請勿打斷她。為何不對,孩子?」

  「因為我能吹得不一樣。」

  「那麼表演一下。」

  於是笛聲再度響起,但曲式較先前複雜,因為驅動按鍵的力量變化得更快,轉換得更迅速,組合也更為精緻細膩。於是奏出的音樂比剛才更繁複,而且更感性和動人無數倍。廣子不禁僵立在那裡,而整個大廳中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甚至當菲龍演奏完畢後,大廳中仍是一片鴉雀無聲。最後還是由廣子打破沉默,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小傢伙,之前如此演奏過嗎?」

  「沒有,」菲龍說,「以前我只能用手指,可是我用手指做不到那樣。」接著,她又以乾脆而絲毫不像自誇的口氣,補充了一句,「沒有人辦得到。」

  「尊駕還會演奏其他曲子嗎?」

  「我能製作些。」

  「尊駕的意思是——即興演奏?」

  菲龍皺起眉頭,顯然聽不懂這個說法,只好朝寶綺思望去。寶綺思對她點了點頭,於是菲龍答道:「是的。」

  「那麼,請示範一番。」廣子說。

  菲龍默想了一兩分鐘,笛聲便開始奏起,那是一串緩慢而非常簡單的音符,整體而言帶著如夢似幻的感覺。螢光燈變得時明時暗,由電力被抽取的多寡而定。這點似乎沒人注意到,因為光線與音樂的因果關係似乎恰好顛倒,像是有個電力幽靈,聽命於聲波的指揮一樣。

  這些音符的組合一再重複,先是音量變得較大,然後是曲調漸趨繁複。接下來則成了變奏,在基本旋律仍舊清晰可聞的情況下,曲調變得更激昂、更有力,直到幾乎令人喘不過氣來的程度。最後,緩緩升到最高點的旋律急轉直下,造成一種俯衝的效果,在聽眾依然陶醉於置身高空的感覺時,將他們迅速帶回地面。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驚天動地的混亂。崔維茲雖然聽慣了另一種完全不同的音樂,也不禁感傷地想道:我再也聽不到這麼美妙的音樂了。

  等到眾人好不容易安靜下來,廣子將笛子遞了出去。「來,菲龍,這是尊駕的!」

  菲龍迫不及待要接過來,寶綺思卻抓住她伸出去的手臂,同時說:「廣子,我們不能拿,這是件珍貴的樂器。」

  「我另有一件,寶綺思,雖比不上這個好,然則理應如此。誰將此樂器奏得最美妙,誰便是其主人。我從未聽過如此之音樂,亦不知曉如何得以隔空演奏。既然無法完全發揮其潛力,我擁有此樂器即是錯誤。」

  菲龍接過笛子,現出極其滿足的表情,將它緊緊抱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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