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2024-09-26 07:53:12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在川陀上,昆多·桑帝斯感到第一發言者的重擔壓得他快要窒息。自從堅迪柏的太空船從大氣層消失,進入黑暗的太空之後,他就一直閉門沉思,沒有再召開過圓桌會議。

  允許堅迪柏單槍匹馬出發,究竟是不是明智之舉?堅迪柏是個相當傑出的人才,但他並非十全十美,有時難免過分自信。堅迪柏最大的缺點在於傲慢自大,而桑帝斯自己最大的缺點(他難過地想)則是老邁年高。

  他一次又一次地想到,當年那位偉大的前輩普芮姆·帕佛,曾在銀河各處飛來飛去,親自擺平許多事情,那是多麼危險的行動。有誰能成為另一個普芮姆·帕佛?堅迪柏行嗎?何況帕佛還有他的妻子為伴。

  

  其實,堅迪柏也有旅伴,就是那個阿姆女子,但她根本無足輕重,而帕佛的妻子本身也是發言者。

  在等待堅迪柏音訊的這段日子,桑帝斯覺得自己一天比一天衰老。日子一天天過去,卻始終音訊全無,他感到神經愈繃愈緊。

  當初應該派出一個艦隊,起碼是小型艦隊……

  不,圓桌會議不會通過的。

  然而……

  當訊息終於來到時,他正處於睡眠狀態——睡得極不安穩,身心根本無法鬆懈。前半夜一直刮著強風,令他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他像個孩子一樣,想像著風聲中夾雜著人聲。

  在他即將進入紛擾的夢鄉之際,最後的念頭是幻想著退位後的輕鬆安逸。雖然他渴望早日卸下重擔,卻也知道目前萬萬使不得,如果他在此時此刻退位,一定是由德拉米繼任第一發言者。

  當呼喚傳來的時候,他立即由夢中驚醒,在床上坐了起來。

  「你還好吧?」他問。

  「好得很,第一發言者。」堅迪柏說,「我們是否應該建立影像聯繫,好讓通訊更加簡單扼要?」

  「也許等會兒吧,」桑帝斯說,「先報告一下,情況怎麼樣?」

  堅迪柏察覺到對方剛剛睡醒,而且極為疲倦煩躁,因此回答得分外仔細。他說:「我在一顆叫做蓋婭的住人行星附近,據我所知,沒有任何銀河記錄提到過它。」

  「這個世界的成員,就是不斷改良謝頓計劃的人?就是反騾?」

  「有此可能,第一發言者,這有幾個理由。第一,崔維茲和裴洛拉特所乘坐的太空艇,一直朝向蓋婭前進,現在可能已經在那裡著陸。第二,差不多在距離我五十萬公里外的太空中,出現一艘第一基地的戰艦。」

  「大家不會無緣無故對蓋婭這麼感興趣。」

  「第一發言者,大家的興趣可能並非不約而同。我來到此地,是因為我一直跟蹤崔維茲,那艘戰艦可能也是因此而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崔維茲為什麼到這裡來?」

  「你打算跟蹤他到那顆行星去嗎,發言者?」

  「我曾經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但是又出現了新的狀況。我現在和蓋婭的距離是一億公里,我感測到周圍太空中有個精神力場,非常均勻而且極端微弱。若非那個阿姆女子的心靈產生聚焦效應,我自己根本不可能察覺。她的心靈很不尋常,我當初願意帶她同行,正是為了這個目的。」

  「所以說,你的猜測是正確的。你認為德拉米發言者當初知道這一點嗎?」

  「當她慫恿我帶那女子同行的時候?我想不太可能。但我卻能善加利用,第一發言者。」

  「我很高興你做到了。你是否認為,堅迪柏發言者,那顆行星就是精神力場的焦點?」

  「為了確定這一點,我必須對數個彼此相距很遠的位置進行測量,以檢驗場的分布是否具有普遍的球對稱。我的『單向精神探測儀』可能做得到,只是無法肯定。但目前並不適宜再作深入調查,因為我面對著一艘第一基地的戰艦。」

  「它不至於構成威脅吧。」

  「很難講。目前為止,我還不敢說那艘戰艦絕非精神力場的焦點,第一發言者。」

  「可是他們……」

  「第一發言者,很抱歉,請容許我打個岔。我們並不清楚第一基地如今的科技進展;他們的行動顯得過分自信,可能會給我們來個意外的驚奇。他們是否發明了控制精神力場的裝置,這點我必須先確定才行。簡言之,第一發言者,我所面對的是一群精神力學專家,他們或是在那艘戰艦中,或是在整顆行星上。

  「如果他們在那艘戰艦中,那個精神力場未免太過薄弱,根本制不住我,但是他們仍有可能牽制我的行動,而戰艦上的有形武器就足以消滅我。反之,如果焦點是那顆行星,既然在這麼遠都能偵測出來,行星表面的強度想必巨大無比,遠非我所能對付。

  「這兩種可能不論何者為真,我們都需要架起一個精神網路,一個整體精神網路。在有需要的時候,我要能支配川陀上所有的精神力量。」

  第一發言者猶豫起來。「整體精神網路?過去從來沒有用過,甚至沒有人建議過——只有面對騾那次例外。」

  「這個危機很可能比騾的威脅更為嚴重,第一發言者。」

  「我不相信圓桌會議會同意。」

  「我不認為您需要徵求他們同意,第一發言者,您應該宣布進入緊急狀況。」

  「用什麼藉口?」

  「就把我向您報告的這些告訴他們,第一發言者。」

  「德拉米發言者會說你是個無能的懦夫,自己把自己嚇瘋了。」

  堅迪柏頓了一下,然後才答道:「我能想像她會說些類似的話,第一發言者,但她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我都承受得了。目前並非我個人的面子或尊嚴受到威脅,而是第二基地本身岌岌可危。」

  03

  赫拉·布拉諾冷冷一笑,滿布皺紋的臉龐浮現出更陡峭的起伏。她說:「我想我們可以進軍了,我一切都準備好了。」

  柯代爾說:「你仍然確定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嗎?」

  「如果我真像你故意說的那樣,已經陷入瘋狂狀態,里奧諾,你還會堅持留在這艘艦上陪我嗎?」

  柯代爾聳了聳肩,然後說:「也許還是會的。如果真是這樣,市長女士,那麼在你做得太過分之前,我仍有一點機會阻止你,勸你改弦易轍,至少讓你慢下來。當然,如果你並沒有發瘋……」

  「怎麼樣?」

  「嗯,那麼我不希望將來的歷史上,唯獨對你大書特書。我要歷史學家都會提到你身旁還有個我,也許他們還會感到難以下筆,不知該把真正的功勞歸給誰呢,嗯,市長?」

  「高明,里奧諾,真高明,但你這是白費心機。我在尚未擔任市長之前,早已在傀儡市長身後掌權多年,沒有人會相信在我親自出馬之後,還會允許這種現象繼續存在。」

  「等著看吧。」

  「不,我們看不到的,這種歷史評價要等我們死後才會出現。然而,我沒什麼好擔心的。我既不擔心歷史的評價,也不擔心那個!」她指了指屏幕。

  「康普的太空艇。」柯代爾說。

  「沒錯,康普的太空艇,」布拉諾說,「可是康普不在上面。我們有一艘斥候艦偵察到調包的過程。康普的太空艇曾被另一艘船攔下來,有兩個人從那艘船登上他的太空艇,然後康普就到那艘船上去了。」

  布拉諾雙手搓了搓。「崔維茲圓滿達成任務。我把他丟到太空中,讓他當一根避雷針,他果然不辱使命,果然吸引到閃電。攔下康普的那艘船,正是來自第二基地。」

  「我有點奇怪,你怎能如此確定?」柯代爾一面說,一面掏出菸斗,慢慢填著菸絲。

  「因為我一直懷疑康普可能受到第二基地控制。他這一生實在太順利,好事總是落到他頭上,而且他又是超空間競逐的大行家。他出賣了崔維茲,這當然可能是野心分子賣友求榮的行為,可是他為何做得那麼徹底,仿佛這是超越個人野心的陰謀。」

  「全都是臆測,市長!」

  「當崔維茲做了一連串躍遷,康普卻像平常一樣輕輕鬆鬆追上之後,我的話就不再是臆測了。」

  「他有電腦幫忙,市長。」

  布拉諾仰頭靠在椅背上,哈哈大笑幾聲。「我親愛的里奧諾,你每天忙著籌劃複雜的陰謀詭計,忘了小手段有時也很有效。我派康普去跟蹤崔維茲,並不是因為崔維茲需要跟蹤。哪有這個需要呢?不論崔維茲的行動如何保密,他只要到了非基地的世界,就一定會引人注目。他駕著基地的先進航具,他帶著濃重的端點星口音,他使用基地的信用點,這些都會成為招惹敵意的招牌。而發生緊急狀況的時候,他自然而然會去找基地官員求助,就像他在賽協爾時那樣——當時他的一舉一動,我們全都立刻知道,而且並沒有透過康普。」

  「不是那麼回事,」她用意味深長的語氣繼續說,「我派康普出去,就是為了測驗他這個人,而這個目的果然達到了。我們故意給他一台有問題的電腦,雖然不至於影響太空艇的操作,但絕對無法幫助他做連續躍遷跟蹤。可是,康普仍然毫不費力就做到了。」

  「我發現你有很多事沒告訴我,市長,直到你認為該說的時候才說。」

  「我瞞著你的那些事,里奧諾,全是你知不知道都無關痛癢的。我很欣賞你,也一直重用你,但是我的信任有個明確的界限,就像你對我的信任一樣——請別浪費唇舌否認。」

  「我不會否認的。」柯代爾冷冰冰地說,「總有一天,市長,我會毫不客氣地提醒你這一點。此時此刻,還有沒有任何我應該知道的事?那艘船的底細究竟如何?假如康普來自第二基地,它當然也是。」

  「跟你談話總是一件樂事,里奧諾,你的反應迅捷無比。你知道嗎,第二基地向來懶得掩藏形跡,他們自有辦法讓形跡隱形,或說讓人視而不見。即使他們知道,我們能根據船艦使用能量的方式,輕而易舉辨識它的出處,第二基地分子也從來不想用他人的船艦。無論被任何人發現,他們都能從他心中抹除這段記憶,所以何必多此一舉,事先掩藏形跡呢?總之,我們的斥候艦在目擊那艘接近康普的太空船之後,幾分鐘內就判讀出它的來歷。」

  「我猜,現在第二基地會把這件事從我們心中抹除。」

  「如果辦得到的話。」布拉諾說,「但他們也許會發現情況變了。」

  柯代爾道:「你曾經說,你已經知道第二基地的下落,又說要先收拾蓋婭,然後再去收拾川陀。從你那番話中,我推想那艘船來自川陀。」

  「猜得完全正確。你感到意外嗎?」

  柯代爾緩緩搖了搖頭。「現在想來一點都不意外。騾首度受挫的那一次,艾布林·米斯、杜倫·達瑞爾和貝泰·達瑞爾都在川陀。貝泰的孫女艾卡蒂·達瑞爾也生在川陀,而在第二基地理論上被摧毀的那個時間點,她曾經回到出生地。在她自己的記載中,有個名叫普芮姆·帕佛的人扮演了關鍵的角色,他在緊要關頭適時出現,身份是一名川陀行商。第二基地就在川陀上,我想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事。此外,哈里·謝頓建立兩個基地的時候,他本人也住在川陀。」

  「一切十分明顯,只是從來沒有人聯想到這個可能性,而這都是第二基地在背後搗鬼。我剛才說他們不必掩藏形跡,其實就是這個意思。想要不讓任何人追查形跡,對他們而言易如反掌。萬一不小心被人發現了,他們也能將相關記憶清得一乾二淨。」

  柯代爾說:「既然如此,我們就不必急著進行他們意料之中的事。在你看來,崔維茲怎麼有辦法斷定第二基地仍舊存在?第二基地為何不趁早制止他?」

  布拉諾扳著枯竹般的手指。「第一,崔維茲是個極不尋常的人,他雖然毛躁而不謹慎,卻擁有連我都看不穿的潛能;他也許是個特殊的例外。第二,第二基地並非全然不聞不問,康普很快就盯上崔維茲,然後向我舉發他。第二基地想借我的手制止他,這樣他們就不必冒險公然介入。第三,當我的反應並不完全符合他們預期——既沒有處決或監禁他,也沒有對他施以記憶抹除或動用心靈探測器,而只是將他送到太空去——第二基地便開始採取直接行動,派出自己的太空船跟蹤他。」

  她緊抿著嘴,露出得意的表情。「喔,這根避雷針實在太棒了。」

  柯代爾說:「那我們下一步要怎麼走?」

  「我們要向這位第二基地分子當面挑戰,事實上,此時我們正在悄悄向他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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