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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7:50:10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崔維茲覺得自己滿臉通紅,只好拼命控制住怒火。市長是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就快滿六十三歲了。面對這樣一個年紀幾乎長他一倍的老太婆,他實在不想開口吵架。

  何況,她早已在政治鬥爭中百鍊成鋼,了解只要一開始便將對手弄得手足無措,一場戰爭等於已經贏了一半。不過想要這種戰術奏效,必須有觀眾在場,可是如今連一個旁觀者都沒有,也就不會有人令他感到羞辱。算來算去,也只有他們兩人而已。

  所以他對那番話充耳不聞,盡全力維持一副漠然的表情,仔細審視著對方。這個老女人穿著一身中性服裝,這種服飾已經流行了兩代,但穿在她身上並不適合。這位市長,這位全銀河的領袖(如果銀河中還有領袖,當然非她莫屬),看來像個平庸的老太婆,甚至很容易被誤認為是個老頭。她與男性唯一的差別,在於她將鐵灰色的頭髮緊扎腦後,而傳統的男性髮式則完全不束不系。

  崔維茲露出一個魅力十足的笑容。這個上了年紀的對手,無論多麼努力把「孩子」這個稱呼當成羞辱,可是她面前的這個「孩子」,至少擁有年輕和英俊這兩方面的優勢,而且他完全明白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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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是他說:「完全正確,我今年才三十二歲,所以還能算個孩子。而且身為一名議員,口沒遮攔正是我職責所在。關於第一點,我實在無可奈何;至於第二點,我只能說聲抱歉。」

  「你曉得自己闖了什麼禍嗎?別鬼頭鬼腦地站在那裡,坐下來。請你儘可能全神貫注,並且理智地回答我的問題。」

  「我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我將看穿的真相說了出來。」

  「你偏偏選在這一天向我挑戰?選在我的聲望如日中天的日子?今天,我有辦法把你趕出議會廳,再立刻將你逮捕,其他議員沒有一個敢站出來抗議。」

  「議會遲早會回過神來,然後就會向你抗議。現在,他們可能已經在進行抗議了。你這樣迫害我,只會使他們更加聽信我。」

  「誰也不會聽到你講什麼。只要我認為你將繼續大鳴大放,我就會繼續視你為叛徒,用最嚴厲的法律辦你。」

  「那我就必須接受審判,我總有在法庭出現的機會。」

  「你別指望這一點。市長擁有極大的緊急處分權,雖然通常很少動用。」

  「你憑什麼宣布進入緊急狀況?」

  「我自然會想出名目來,這點智慧我還有,而且我也不怕面對政治危機。別逼我,年輕人。希望我們能在此地達成一個協議,否則你就永遠無法重獲自由。你將遭到終身監禁,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兩人正面相對——布拉諾的灰色眼睛和崔維茲駁雜的棕色眼睛彼此瞪視。

  然後崔維茲問道:「什麼樣子的協議?」

  「啊,你感到好奇了,這樣就好多了。我們別再劍拔弩張,心平氣和談談吧。你的看法究竟如何?」

  「你應該清楚得很。你一直和康普議員暗中勾結,對不對?」

  「我想聽你親口說一遍——剛剛過去的這個謝頓危機,你有什麼看法?」

  「很好,如果你真想聽——市長女士!」「老太婆」一詞差點脫口而出,「謝頓影像說得未免太正確,過了五百年還能那麼准,實在太不可能了。我相信,他這一次重現,是有史以來的第八次。過去有幾次,當影像出現時,根本沒有任何人在場。而至少有一次,在茵德布爾三世執政時期,他講的那番話,和實際情況完全不符——但那是在騾崛起的時候,對不對?可是過去七次當中,他何曾像今天這樣,一切都預測得那麼準確?」

  崔維茲淺淺一笑。「市長女士,根據我們所掌握的記錄,謝頓從未將現況描述得如此完美,連最小的細節也分毫不差。」

  布拉諾道:「你的意思是說,謝頓的全息影像是偽造的?謝頓的錄影是他人最近準備的,這個人也許正是我?而謝頓這個角色,則是某個演員扮演的?」

  「並非不可能,市長女士,但我並不是這個意思。真相其實還要糟得多,我相信我們所看到的,的確是謝頓本人的錄影,而他對於當代現況的描述,也的確是五百年前所準備的。這些,我都已經向你的手下柯代爾講過,可是他故意跟我打啞謎,好讓我看起來也相信那些只有不用大腦的基地人才會迷信的事。」

  「沒錯,若有必要,那個記錄就能派上用場,好讓基地上上下下,都認為你從未真正站在反對立場。」

  崔維茲雙手一攤。「但我明明反對。我們心目中的那個謝頓計劃,其實並不存在,大概早在兩個世紀前,它就已經煙消雲散。這件事我懷疑了好幾年,而十二個小時之前,我們在時光穹窿的經歷,終於證明了這一點。」

  「因為謝頓過於準確?」

  「正是如此。別笑,這就是鐵證。」

  「你該看得出來,我並沒有發笑。說下去。」

  「他怎麼可能預測得那麼准?兩個世紀前,謝頓對現狀的分析就完全錯誤。那時距離基地的建立已有三百年,他的預測已經離譜得過分,完全離譜了!」

  「關於這一點,議員,你自己剛才解釋過了,那是因為騾的關係。騾是一個突變異種,具有強大的精神力量,在整個謝頓計劃中,根本無法考慮到他。」

  「不論考慮到了沒有,反正他就是出現了,謝頓計劃因此偏離了既定的軌跡。不過騾的統治時間並不長,而且他也沒有繼承者。基地很快就再度獨立,同時拾回昔日的霸權。問題是謝頓計劃變得支離破碎之後,又怎麼可能會回到正軌呢?」

  布拉諾繃著一張老臉,蒼老的雙掌緊握在一起。「你自己知道答案,你總該讀過歷史。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另一個基地。」

  「我讀過艾卡蒂為祖母寫的傳記——畢竟,那是學校的指定讀物——我也看過她寫的那些小說。此外,我還讀過官方發布的『騾亂』始末。我可不可以質疑這些文獻?」

  「如何質疑?」

  「根據公認的說法,我們這個第一基地,目的是保存所有的物理科學知識,進而發揚光大。我們的一切發展都光明正大,我們的歷史依循著謝頓計劃發展,姑且不論我們是否知情。然而除了我們,另外還有一個第二基地,它的功能是保存並發展各種心理科學,包括心理史學在內。而第二基地的存在必須保密,甚至連我們也不能知道。第二基地是謝頓計劃的微調機制,當銀河歷史的潮流偏離預定軌跡時,它負責將歷史導回正軌。」

  「那麼你已經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市長說,「貝泰·達瑞爾當年能夠擊敗騾,也許就是受到第二基地的激勵,雖然她的孫女一再強調並無此事。無論如何,在騾死去之後,銀河歷史能夠重歸謝頓計劃,無疑是第二基地努力的成果,他們顯然不辱使命。所以說,你究竟想說些什麼呢,議員?」

  「市長女士,如果我們分析艾卡蒂·達瑞爾的說法,就能發現一個明顯的事實。第二基地在企圖修正銀河歷史的過程中,無意間破壞了整個謝頓計劃,因為在進行修正之際,他們使自己曝了光。我們這個第一基地因而發現我們有一個鏡像,也就是第二基地。我們不甘心受他們操控,千方百計找出了第二基地的下落,並且一舉將他們消滅。」

  布拉諾點了點頭。「根據艾卡蒂·達瑞爾的說法,我們後來的確成功了。不過很明顯的是,在此之前,一度為騾所攪亂的銀河歷史,已經被第二基地導回正軌。直到如今,依然沒有任何偏差。」

  「你能相信這一點嗎?根據她的說法,我們找到了第二基地的大本營,逮捕了所有的成員。那件事發生在基地紀元377年,也就是距今一百二十年前。過去整整五個世代,我們都認為第二基地不復存在,一切都是我們獨立發展的結果。可是直到如今,我們仍然能夠瞄準謝頓計劃的目標,而你和謝頓影像所說的話,也幾乎一模一樣。」

  「這也許可以作如下解釋:我具有敏銳的洞見,能夠洞察歷史發展的深層意義。」

  「對不起,我無意對你的敏銳洞見表示懷疑,但我認為還有一個更明顯的解釋,那就是第二基地並未遭到摧毀。它依舊在操控我們,依舊在支配我們,那才是我們重返謝頓計劃正軌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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