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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敗犬」的老後

2024-09-26 06:41:01 作者: [日] 上野千鶴子

  木島佳苗的「婚活」詐騙震驚世人。我在上文提到過,木島證明了「婚活」市場上,最有效的資源是照料與關懷,而不是美貌或性。這一事實的背後是超老齡化社會中男性的老後焦慮。

  目前的男性一直在享受著照料。如果沒人照料,他們大概沒有能力一個人平安度過一生。「至少我還有妻子在啊……」不過,這種情況不適用於「男敗犬」。

  與「敗犬」一樣,在日本,人們其實默認「單身貴族」指女性。「獨身男」這詞很難說出口,因為比起「獨身女」,「獨身男」的處境更加無可救藥。在寫作《一個人的老後》(法研,2007年)時,我閱讀了吉田太一[14]所著的《遺物整理人看見的》(扶桑社,2006年)。本來以為會讀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但後來發現這並不是一部嚇唬人的書。不過我注意到,大部分「孤獨死」的人,都是五六十歲的男性。

  在孤獨地死去之前,他們孤獨地活著。社會學家河合克義長期研究單身老年人。他的研究表明,高齡男性是被社會高度孤立的。

  那麼他是如何將社會孤立指標化的呢?吉田在橫濱市鶴見區採訪了大約4000名老年人。他的問題是:「請問您在大年初一[15]到初三和其他人見過面嗎?」對於這個問題,有61.7%的前期高齡男性(65~74歲)回答「沒見過」,而同年齡段的女性只有26.5%一個人度過大年初三。而對於後期高齡者(75歲及以上),回答「沒見過」的男性下降到46.8%。新年是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光。但對於獨身人士來說,這是一段地獄般的時光,這些獨身高齡男性中,過年時孤身一人者十之有六。反觀女性,這個數字急劇下降,這樣看來,社會對高齡獨身男性的孤立化是顯而易見的。後期高齡男性的孤立度較低,很可能是因為這一代人即使獨居,也有分開居住的親戚。他們的結婚率、生育率都很高,也有很多兄弟姐妹,因此即使獨居,親戚之間的來往也很頻繁。而前期高齡男性孤立程度較高,據推測是因為這一代人中離異者、非婚者人數都大大增加。大概這個數字在未來還會進一步上升。這是因為從未有過家庭的以及家庭破裂的獨身老人都在增加。作為「享受照料勞動的性」,單身男性的晚年前景一片暗淡。

  事實上,「男敗犬」晚年的確困難重重。

  一是經濟問題。我們知道,「男敗犬」主要集中在低收入群體,而且有很多人是非正規就業者或者失業者。所以這些人年老之後,很可能無法領取養老金,或者養老金極低。這些人被稱作威脅著老齡化社會的安全和保障的「不良債權」。但是,他們正是政界、商界和官僚界合謀造成的僱傭崩潰的產物。經濟界難道沒有預料到僱傭崩潰的風險會成為長期負擔嗎?

  二是他們的家務能力不足。不過「鰥夫生蛆」[16]的時代已成為過去。文明的進化不是朝著家務能力普遍提高的方向發展,而是朝著不論男女,即使不會做家務也能生活下來的方向發展。便利店現在已成為「男敗犬」的強大基礎設施。如果有便利店的話,雖說「男敗犬」的營養均衡情況可能不太樂觀,但是生活質量不至於降低。可以說,只要有便利店,就不需要家庭主婦。不僅如此,如果一個「男敗犬」長期寄生在父母身邊的話,母親還會繼續扮演「家庭主婦」的角色,即使他完全沒有家務能力,也不會體驗到生活的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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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是照料他人的能力不足。從來沒有承擔過照料勞動的男性,也終將直面照料勞動。對於與父母同住的「男敗犬」來說,隨著父母年齡的增長,與父母的權力關係終將扭轉。當與之同住的父母需要長期照護時,就會出現問題。缺乏照料能力的男性的某些無意之舉很有可能就屬於「虐待老人」,例如放棄照料或者忽視。比方說,在父母病倒的時候,「男敗犬」自顧自地去便利店買個盒飯獨自享用。這種例子並不罕見。這種橋段讓人聯想起另一種劇情:當妻子病倒時,丈夫「溫柔地」說:「我今天在外面吃飯,不用管我。」男性作為「被照料的性別」,似乎從未把自己放在照料別人的位置上。

  不僅如此,「百日床前無孝子」,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男性甚至可能會對父母施加拳打腳踢之類的身體暴力,做出字面意義上的「虐待」行為。根據一項關於虐待老人的調查顯示,頭號施暴者就是同住的兒子。照護支援專員是在照料現場處理照護保險制度「困難案例」的工作人員。根據社會學家春日來棲代[17]的報告,照護支援專員親身感受到,在這些「困難案例」中,由高齡母親和中年兒子組成的家庭數量正在增加。照護支援專員還認為:「如果親子兩代人可以分開生活的話,我們對老人照料的介入工作會更容易一些。」這是因為寄生的兒子往往指望父母的養老金生活。這就叫經濟虐待。

  雖然這麼說,春日對這些寄生蟲兒子還是懷有同情心的。由於企業改制和經濟蕭條,「男敗犬」被迫與父母一起生活,只能當養老金寄生蟲。他們在社會上走投無路,過著自己無法承受的窘迫生活。這些兒子自己的生計都不能維持,更別說照顧父母了。然而,這並不是虐待比自己更弱的老人的藉口。

  最後是溝通能力的缺乏。導致他們孤獨地死去的,正是他們此前孤獨地活著。必須被消滅的不是「孤獨死」,而是「孤立生」。但更令人擔憂的,與其說他們是缺乏溝通的能力,不如說是缺乏溝通的動力。NHK的《現代特寫》節目採訪團隊出了一本書,叫作《說不出的「幫幫我」》。這本書的副標題是「被孤立的三十幾歲」。這些當時三十幾歲、喊不出「請幫幫我」的人,現在馬上就要40歲乃至50歲了。

  九州有一位男性,他在生活保障停止之後毫無抵抗地餓死了。他去世時就是50多歲。這位男性生前在筆記本上留下了一句話:「我想吃飯糰。」但即使如此,他也沒有試圖通過聯繫他人來求生。不僅如此,中老年男性的自殺率也非常高。並且據知情者透露,負責照料別人的男性在面對困難時,與同樣處境的女性相比,更加難以開口向他人求救。他們被逼入絕境之後,往往選擇虐待被照料者。

  從這樣一個又一個的例子中,我們不難窺見「男敗犬」的生活是多麼殘酷。

  然而,我們再次回到了開頭提出的問題:為什麼與「女敗犬」相比,關於「男敗犬」的書籍和研究那麼少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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