僱傭崩潰的風險
2024-09-26 06:40:56
作者: [日] 上野千鶴子
我在前文提到過,正規就業與非正規就業之間的差距擴大是由勞動管制的放鬆帶來的,也就是20世紀90年代的「勞動大爆炸」。這一變化的標誌就是日經聯發表於1995年的著名報告《新時代的「日式經營」》。與資方預想不同,僱傭崩潰不僅極大地影響了女性,同樣對男性造成了衝擊。在泡沫經濟崩潰後,大蕭條降臨。團塊世代的子女一代,在畢業求職季正好趕上就業冰河期,遭遇了嚴重的挫折。但是,對於一直生活在經濟上升期的團塊世代來說,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子女的生活水平竟然會不如自己。
應屆生統一招聘制、終身僱傭制、年功序列工資制是「日式人事管理」的三件套。這意味著,一旦無法順利進入應屆生市場,那麼「再挑戰」就變得異常艱難,起點的懸殊差距往往會造成一生的懸殊差距。儘管政府要求企業將「應屆生」範圍擴大至畢業後三年以內的人,但實際上,企業對於「長期積蓄能力活用型」人才的招聘依然堅持「應屆生統一招聘」,並沒有顛覆傳統的日式人事管理。與此相對,大量求職者以「第二年應屆」「第三年應屆」等名義背負著第一年求職失敗的烙印。治本的解決辦法是禁止「應屆生統一招聘」,但這意味著,對於尚未開發出新型人事管理機制的企業來說,政府的要求無疑是紙上談兵。
如上所述,僱傭崩潰不僅打擊了女性,男性同樣受到衝擊。而且,首當其衝的就是剛剛進入勞動力市場的年輕人。2011年非正規勞動者的比例(1—3月的平均值,不包括岩手縣、宮城縣和福島縣[4])占全體勞動者的35.4%。在女性勞動者中,非正規勞動者占總數的54.6%,而這一比例在男性中為20.1%。這似乎意味著僱傭崩潰是一個性別問題。但如果著眼於15~24歲的年輕一代,我們會發現,在年輕女性中,非正規勞動者的比例為51.3%,而在年輕男性中則為49.1%。
自21世紀初,媒體開始熱炒「差距」問題。在此之前,差距並非不存在,而是表現為性別差距。但男女之間的差距似乎是「天經地義」,已經被「自然化」了。年輕女性就業的非正規化也被父母和她們本人正當化為「待字閨中」的過渡期。只要不平等表現為性別不平等,那麼不管是政客還是媒體,都不會把這種問題當成問題。而當不平等問題在男性之間產生的時候,這個問題似乎才變成了「政治問題」。這就是日本政客和媒體男性中心主義的明證。不僅如此,似乎在這些人眼裡,只有當學歷無法保證地位的時候,換句話說,當東京大學畢業生也可能上街要飯的時候,差距問題才真正能夠成為政治問題。
秋葉原無差別殺人事件的罪犯加藤智大[5]就是泡沫經濟崩潰後走進社會的那一代人。加藤出身於一個中產階級家庭,絕對稱不上貧困。因為沒有考上大學,因此進入了短大。畢業後,他進入了一個保安公司工作,之後被轉為「註冊型派遣員工」。後來他作為勞務派遣員工進入一家汽車公司工作,成了製造業勞務派遣「派遣合同終止」[6]的受害者。當然,「派遣合同終止」的遭遇並不能為他脫罪,但這條滑向深淵的人生道路仿佛是被什麼人精心設計的劇本。這不得不令全社會為之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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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型派遣業務最初是為女性設計的。其目標群體是擁有丈夫或父母提供的基礎設施,因此只需要賺點兒小錢「補貼家用」的女性。限制她們的工資,讓她們成為經濟波動的安全閥,就是資方的如意算盤。出乎資方設計者意料的是,這種本意是「補貼家用」的僱傭形式變成了「養家餬口」的勞動形式。加藤搬出了父母家單過,許多單身女性和單親媽媽也拿著微薄的工資「養家餬口」。由於最低工資一直沒有上調,因此也有人即使勞動時長達到了標準勞動時間(每日8小時、每周40小時),收入還趕不上低保戶。他們被稱作「窮忙族」(Working Poor)。有的單親媽媽同時打兩三份工,有的只好淪為性工作者。這種狀況同樣發生在男性身上。日本的企業家們一致認為,在日元走強的情況下,要想在日益激烈的國際競爭中生存下來,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非正規勞動者當成用完就扔的一次性耗材。並且,這個陰謀還得到手握正規就業既得利益的工會的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