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老還童之泉[8]

  很久很久以前，在日本某處的一座深山裡，住著一個貧窮的樵夫和他的妻子。他們都已年至耄耋，膝下無兒無女。每天，當丈夫獨自去森林裡伐木時，妻子便留在家中紡紗織布。

  有一天，老人深入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遠的、森林的最幽僻處，去尋找一種特殊的木材。其時暑熱蒸騰，而他又辛勤工作，因此感到十分口渴。突然，他發現了一眼自己此前從未見過的小泉，泉水異常清冽，他趕忙摘下大草帽，跪下來就著泉水痛飲一氣。

  喝完泉水，老人猛地感到一股暖流游遍四肢百骸，渾身上下登時精力充沛，舒適無比。泉水仿佛正以一種奇特的方式使他身強體健起來。他低下頭，泉水中映出了自己的倒影，一看之下，驚得他向後直跳開去：泉水映出的雖然依舊是他的面容，但與他平日在家中銅鏡里所見到的完全不同，那竟是一張年輕人的面孔。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出雙手摸了摸頭頂，頭上剛才還光禿禿的，自己還用隨身帶的小藍毛巾擦過，現在竟然已被濃密的黑髮覆蓋了。不僅頭髮長了出來，臉龐的皮膚也變得像少年一樣光滑，所有的皺紋都不見了。與此同時，體內源源不斷地生出了新的力量。他驚奇地瞧著自己因歲月流逝而變得乾癟的四肢，現在已變得結實有力、肌肉隆起。

  原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老人喝了可以返老還童的泉水，恢復了青春。

  他高興得又蹦又跳，縱聲歡呼，然後以一生中從未有過的速度跑回家裡。當他步履匆忙地跑進家門時，他的妻子被嚇壞了，因為她把他當成了一個陌生人。樵夫興奮地將發現返老還童之泉的事告訴妻子，妻子起初感到難以置信。樵夫不得不大費唇舌，終於使妻子相信了這個奇蹟——站在眼前的年輕人，真的是自己的丈夫。隨後，丈夫將泉水所在的方位詳細地告知妻子，叫她與自己一塊兒去那裡。

  妻子說道：「夫君啊，你現在已經變得如此年輕英俊，是不會繼續喜歡一個老太婆的，所以我必須馬上去喝那泉水。但我們兩人不能同時離開這所房子，我去的時候，你就待在屋裡看家吧。」說完，她孤身進了森林。

  依照丈夫的指點，妻子輕易就找到了返老還童之泉。她急不可耐地跪下來，拼命地汲飲泉水。噢，泉水是多麼清涼甘甜！她不停地喝呀喝呀，中間僅停過一次喘口氣，又不停地喝呀喝呀。

  

  她的丈夫在家裡不耐煩地等著她回來，他期望看到妻子變成一個漂亮窈窕的大美女。但是妻子始終沒有回家，丈夫開始有些擔心了，便關好家門，去森林裡尋找妻子。

  他來到泉邊，卻找不到妻子。正當他沮喪欲返時，突然聽到泉邊一處高高的草叢裡，有「哇——哇——」的啼哭聲傳出。他連忙奔過去，發現了妻子的衣服和一個非常小的女嬰，頂多只有六個月大。

  原來，貪心的老婦人喝了太多神奇的泉水，以至於返老還童過了頭，跨越了青年時期，回到了不能說話的嬰兒期。

  年輕的丈夫把女嬰抱在懷裡，女嬰以一種悲傷而異樣的眼神望著他。他把女嬰帶回家，對著她喃喃自語，心中充滿了憂鬱，這件事真是出人意料啊！

  [1] 本篇作品發表於1898年。

  [2] 據講故事的人說，在過去妖怪經常發出這種亮光，以引誘孤身旅人前去投宿。——作者注

  [3] 本篇作品發表於1899年。

  [4] 日本傳統弦樂器，起源於中國的三弦，由細長的琴杆和方形的音箱兩部分組成。演奏時，演奏者用象牙、玳瑁等材料製成的撥子撥弄琴弦，彈出清幽純淨、質樸悠揚的聲音。

  [5] 本篇作品發表於1902年。

  [6] 本篇作品發表於1903年。

  [7] 裃，音讀「Kamishimo」，是日本特用漢字，指的是江戶時代武士的正式禮服。其質地主要是亞麻布，由上身肩衣下身袴組合而成，式樣精緻美觀，且上下身同色，故名「裃」。另外，袴，在中文裡是褲的異體字，在日本指男性傳統禮服的下裳。

  [8] 本篇又名《青春不老泉》，是小泉八雲最後一篇怪談作品，在其辭世十八年後的1922年方才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