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武士服的小人兒[6]
2024-09-26 06:37:52
作者： （日）小泉八雲
在日本，居室里的地板通常被一層草質柔軟的榻榻米鋪蓋著。榻榻米質地嚴實、拼接緊湊，僅能用小刀從中間划過。日本人因其嚴謹的作風，時刻保持著榻榻米的清潔，通常一年就要更換一次榻榻米。日本人在居室內從來不穿鞋子，也不像英國人那樣用椅子或者沙發等家具。他們在榻榻米上打坐、睡覺、吃飯，甚至有時連寫字都在榻榻米上，所以榻榻米必須保持非常潔淨。日本兒童在他們剛會說話的時候，就被教導不能隨意損壞或弄髒榻榻米。
凡是寫過關於日本趣聞逸事書籍的西洋旅遊者，大多認為日本的兒童更懂得服從，至少不那麼調皮。他們不會隨意損壞或者弄髒任何東西，包括他們的玩具在內。一個日本小女孩不會弄壞、丟棄她的洋娃娃，反而會很好地愛惜它，並且能一直保存到她結婚生子、成為一名母親。接著，她會將這個洋娃娃再送給她的女兒當童年玩具，她的女兒也會像媽媽一樣愛惜玩具，再把它送給自己的孩子。孩子們都會和她們的祖母一樣，珍愛這玩具。在日本，我就看到一個洋娃娃在百年之後，仍舊和剛買來時一樣漂亮。這讓人從中看到日本孩子有多懂事，從而也就能想像得到，日本人的居室肯定能夠保持一貫的乾淨整齊，不會被孩子淘氣任性的行為破壞。
也許你會問，是否所有的日本兒童都是如此呢？答案是否定的。雖然大部分如此，但仍有一些淘氣包。在這些淘氣包的家裡，榻榻米會是什麼樣子呢？也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糕，因為有妖精在保護它呢。這些妖精會懲罰，至少是嚇唬那些隨意弄髒榻榻米的淘氣孩子。我不太確定那些妖精是否還住在日本，因為新式鐵路和電報把許多妖精都嚇跑了，但仍有一些關於他們的故事留存下來。
從前，有一個十分可愛卻又異常懶惰的小女孩。她的父母十分富有，雇了許多僕人服侍她。這些僕人很喜歡小女孩，為她包辦了一切事情，其中也包括本應由小女孩自己做的事。這大概就是她懶惰的根源。當她長大，變成一個美麗的少女時，仍然懶惰得很。但是因為僕人們每天都幫她穿衣梳妝，使她看上去明媚動人，所以沒人察覺到她有懶惰的缺點。
後來，少女嫁給了一個勇敢的武士，隨夫君住進了另一座屋子。但是，新居里只有很少的幾個僕人，她感到很無助，先前事事都要依靠僕人，到了這裡卻再沒有人圍著她轉並殷勤地侍候她了。為了取悅夫君，她不得不自己穿衣、自己梳妝打扮，以保持過去那樣的整潔漂亮。這些事對她來說都相當麻煩。不過，由於她的夫君作為武士，常要隨軍遠征，所以，她有時仍可以由著性子偷懶。而她的公公婆婆已然年邁，且和藹溫良，也不會為懶惰一事斥責她。
一天晚上，她的夫君又隨軍出征去了。她剛歇下，就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趕忙點亮油燈，環顧四周。你們猜，她看到了一幅怎樣不可思議的場景呢？
只見數以百計的日本武士打扮的一寸小人兒，正圍繞在她的枕邊手舞足蹈。他們穿著華麗的裃[7]——這種服裝她丈夫只在節日時才穿——頭髮束髮成髻，腰兩邊挎著兩把小刀，一邊跳舞一邊瞅著她笑，同時一遍又一遍地齊聲高唱道：
我們是穿著武士服的小人兒，
夜深了，安睡吧，
尊貴高尚的人。
歌詞聽上去好像蠻客氣，但很快，少婦就看到其中有個小人兒朝她扮鬼臉，接著，所有小人兒都朝她扮起了鬼臉。
她撲上前去，想抓住其中幾個，但小人兒們迅速散開了，令她撲了個空。她又想將他們從屋裡趕走，但他們非但不走，口中還不斷地唱著「我們是穿著武士服的小人兒」，嘻嘻哈哈地嘲笑她。霎時間，她意識到他們其實是妖精，登時驚惶起來，卻喊不出聲。那些小人兒也不理會她，在她身邊繼續唱歌跳舞，通宵達旦，直到天亮後，才突然消失了。
少婦羞於向別人傾訴昨晚發生的怪事。因為她是武士的妻子，不希望被別人認為沒有膽量。
接下來的每個晚上，那些小人兒都如期而至，唱歌跳舞、嬉鬧喧嚷，夜夜如此。而且出現的時間相同，皆在半夜兩點左右，也即日本老一輩人稱為「丑時」的時候。少婦因為缺少睡眠，又經不住這樣的驚恐折磨，病倒了。但那些小人兒依舊每晚必來。
她的夫君歸來後，見到妻子無精打采地躺在病榻上，以為這是自己的疏忽導致的，故而深感抱歉，連忙噓寒問暖。起初，少婦不敢將病因告知夫君，擔心夫君笑話她。但後來夫君溫柔地哄著她，終於令她說出了每晚發生的事情。
出乎意料的是，夫君聽完並沒有嘲笑她，反而表情嚴肅地低頭沉思，而後問道：「那些小人兒大約什麼時候來？」
她回答說：「總是在相同的時間，丑時。」
「好的。」夫君說道，「今晚我藏起來，暗中觀察他們，你不要害怕。」
當晚，武士藏在臥室的壁櫥里，透過拉門的細縫觀察著外面的情況。
他等待著，丑時一到，只見小人兒們突然從榻榻米里冒出來，開始了他們的歌舞，依然唱著：
我們是穿著武士服的小人兒，
夜深了，安睡吧，
尊貴高尚的人。
他們看起來相當怪異，舞姿滑稽、荒腔走板，讓武士忍俊不禁。但一瞥眼間，瞧見嬌妻臉上畏懼的神情，他連忙收斂。跟著他又想到幾乎所有的日本幽靈鬼怪都害怕武士刀，便拔出佩刀，挺身衝出壁櫥向那些小人兒砍去。頓時，小人兒們立即變成了——你猜，變成了什麼？
牙籤！
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一寸人，就是一堆牙籤，癱倒在榻榻米上。
原來，年輕的妻子懶惰到連牙籤都不願意及時扔掉。每天用完一支新的牙籤，就隨手扔在榻榻米的縫隙中。久而久之，守護榻榻米的妖精們對她的這種行為非常惱火，就決定懲罰她。
武士厲聲責罵懶惰的妻子，少婦自己也羞愧得不知所措。一個僕人被叫進來，把牙籤清理走並燒掉了。從此以後，那些小人兒再也沒有回來過。
（還有一個與此類似的、關於懶惰女孩的故事。有個小女孩經常在吃完梅子後，把梅子核藏在榻榻米的間隙里，儘管沒被發現，但長期下來越積越多。最後妖精們生氣了，決定懲罰她。於是每天晚上，都有眾多的小婦人，穿著紅色的長袖和服，一起從地板里跳出來，唱歌跳舞，朝小女孩扮鬼臉，干擾她入眠。湊巧，有天晚上小女孩的母親起來看女兒，見到了這些小婦人，將她們全部趕走，才發現小婦人竟都是梅子核變的。小女孩的壞習慣終於被發現了。此後，醒悟的小女孩變得非常勤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