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開赴馬里戰場

2024-09-26 06:28:41 作者: 朱洪海

  2014年4月,我去了馬里。

  去馬里之前,我們進行了準備性訓練,跳ISV,練新的戰術形式,練LRRP(Long-Range Reconnaissance Patrol,精銳小隊敵占區縱深偵察技術),這項技術目前僅有大英國協SAS(特種空勤團),法國1RPIMa、GCP、13RDP,美國RANGER(遊騎兵)、LRS(長距離偵察部隊)等北約部隊在使用,學習如何改裝車,熟悉新型裝甲車,了解馬里的氣溫、食物、水源、當地的風俗習慣,學習簡單的當地語言,了解當地常見的有害生物,所有能學的知識都在那個時候又細化了一遍。

  大到各種武器裝備,小到眼鏡、鞋帽、手套、服裝,所有個人裝備,全部都根據現實情況邊訓練邊自己動手改裝。

  本章節來源於𝚋𝚊𝚗𝚡𝚒𝚊𝚋𝚊.𝚌𝚘𝚖

  我聽說當地的蠍子特別多,就自己發明了一種可以掛在裝甲車上的吊床,但後來到了馬里後發現沒有給我們配備裝甲車,所以在馬里的那幾個月就天天睡地上,也沒有蛇蠍來咬我。

  那時候就知道自己要去了,因為馬里戰爭已經進行了一年。

  馬里戰爭爆發後,外籍軍團一直衝在最前面。2013年1月27日至28日夜間,第二外籍傘兵團一個連的官兵被空投到馬里的通布圖(Tombouctou),而在此之前的1月10日和11日,1REC(第一外籍裝甲團)的一個單位,就已經和其他部隊一起被部署到了這裡。

  馬里地處西非撒哈拉沙漠,從衛星地圖上看,北馬里是和南馬里有一個明顯的分界線,南馬里是綠色的,黃中有綠,屬於半綠洲的狀態,老百姓的生活相對穩定。北馬里就是撒哈拉沙漠,除了沙子就是石頭。

  北馬里分旱季和雨季,到了雨季,那些草像雨後春筍一般唰地一下子就出來了,遠遠看去一片青綠色,像小麥芽剛長出來一樣,一望無際,所以有一些遊牧民族長期生活在那一帶。

  很多地勢低洼的地方還會變成湖。有一次我們巡邏,去的時候,這個地方還是一片沙海,回來的時候由於下了雨,這個地方就已經被淹了,只能繞路幾十公里回軍營。

  我們先落地在馬里的首都巴馬科(Bamako),是在南馬里,然後就轉機飛去了北馬里。

  我們長期駐紮在卡奧(Gao)的一個軍事基地,這裡是在北馬里以南、南馬里以北,處於將沙漠和綠洲劃分開的尼日河(Niger River)交界線上。這裡是作戰部隊的聚集點,也是一個重要的戰略點。

  在北馬里,還有很多法軍駐地,不過每個地方人數不多,有幾十人,配備裝甲車和武裝直升機。卡奧就是支持這些駐軍的基地,整個軍營的編制有近千人,駐紮在這裡的不僅有法軍,還有很多國家的部隊。

  這次我們GCP每個分隊都來了一部分人,加一起有幾十人。僅在馬里最初的軍事行動中,投入的法軍特種作戰力量就超過200人,是法軍特種作戰司令部(COS)歷史上調動人員最多的一次。(像GCP和GCM這樣的單位並不屬於COS,而屬於陸軍。)

  駐地是一座很大的廢棄機場,除了沒有電影院,裡面的設施一應俱全,有防空襲的地面防空掩體,有防火箭彈襲擊的警報設施,有巨大的車輛維修廠和庫區,有直升機區、戰鬥機區、運輸機區,有普通作戰單位區、特種作戰單位區、內部市場、生活區等,劃分得非常細。

  我們駐地旁邊幾十米外就是運輸機停放區,因為我們要跳傘,所以就住在運輸機旁邊。運輸機區外圍是用戰術沙牆堆起來的防彈結構,裡面飛機的噪聲會被沙牆隔掉一部分,否則每到飛行員推起引擎的時候,那噪聲真的是要把耳膜吞掉。沙牆外面是公路,也是營區內最寬的一條交通要道,道路對面就是我們,我們外圍也是一組用沙牆和存放裝備的貨櫃堆起來的掩體。

  GCP區域的條件比普通作戰單位的好一些,因為是特殊單位。雖然當地天氣異常熱,但我們住在里外三層的空調帳篷里。幾乎每到中午,空調都會因為密封帳篷內的水氣而導致結冰,製冷效率下降。我們會在帳篷里被熱醒,就出來把冰塊砸掉。有專門的會議帳篷,有聊天喝飲料的生活區,有自己焊制的單雙槓和健身器材,甚至有用被擊毀的裝甲車門改造的烤比薩的爐子。

  我們每一頂帳篷朝向外圍的一側,都堆著很多貨櫃,比帳篷高。如果從營區外打進來炮彈,會被這些貨櫃先擋住。而這些貨櫃同時也是倉庫,裡面放滿了武器彈藥,從帳篷里出來,打開貨櫃就可以拿著槍彈過馬路,過了馬路上運輸機就可以起飛。

  剛到馬里有一個星期的適應期,這時候每個人多少是有點兒緊張的。每個人做事都是井井有條,似乎看不出來什麼緊張情緒,但有些人的行為習慣會發生一點兒細微的變化。比如他以前抽菸,來這裡後就戒菸了;比如以前很少給家裡打電話,到這裡後每個星期要給家裡打電話,或者每天晚上都給家裡發郵件;有些人本來不太愛健身和跑步,現在開始跑步了。這種生活上的變化,有一些人非常明顯。

  當時有這麼一個規律,早上天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我們的軍營就會被火箭彈或者迫擊炮彈襲擊。

  當地的武裝分子都是晚上騎著摩托車或者騎著駱駝,到荒無人煙的沙漠去,從沙子裡把火箭彈挖出來,用木棍架著,大概瞄一個方向。因為城市和軍營晚上是有燈光的,他只要看到哪片天是被照亮的,就朝那個方向架上一顆火箭彈,安上手機點火裝置,特別簡單,然後就走了。

  等到天空快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我們正在床上睡覺,一顆火箭彈落下來了,一旦落到屋頂上,一屋的人基本全被炸死。而且哨兵即使聽到火箭彈的聲音,也看不到火箭彈的尾跡,因為天是亮的,不知道火箭彈是從哪裡飛過來的,如果知道是從哪個方向過來的,就知道火箭彈是在哪裡埋的了,下次會對這個地方進行特別搜查。

  所以說凌晨那個時間段是他們最好的襲擊時間。

  在當地的軍營,很多帳篷、房屋頂上都有一根很長的天線,但實際上它不是天線,上面有各種光學器材、聲波聲吶,主要是防止外來入侵物體的。一旦有一個物體,從營區外按照一定的速度和角度飛來,它就會發出警報。

  我一直擔心炸彈會落在我們頭上,因為我們帳篷的旁邊就是一根大電線桿子,目標太明顯了。

  其實營區本身就有一座飛機場那麼大,為了安全又往外擴了幾公里,所以一般的武器打不進來,打進來也不會很精準。武裝分子通常只有火箭彈,火箭彈速度較慢,一公里要飛三秒鐘,五公里就要飛十幾秒鐘,那邊只要打出來這邊就會報警,這時就有十幾秒鐘的時間往防空洞裡跑。

  我剛去的時候,對爆炸聲非常敏感,每天都有好幾次爆炸,但距離我們最近的炸點都沒有打到飛機跑道。

  武裝分子的經驗真是蠻豐富,他們能非常好地選擇地理環境,知道哪些地方便於隱藏彈藥、便於撤退和逃跑,能很好地利用規律,知道什麼時候搞破壞不容易被發現、破壞的效果最大,他們還能神奇地利用那些土舊到爛的非制式武器,進行改制、拼接和操作,他們這種土卻有效的套路令我們防不勝防。

  最恐怖的是,他們對傷到誰或者有沒有傷到誰根本無所謂。

  火箭彈一般打不准,因為他們是概略瞄準,瞄的是一個大概。但是他們也會調整,隨著襲擊的次數越來越多,他們也總結並積累下越來越豐富的經驗,使下一次的襲擊更加精確。這次用1米的木架打遠了,下次改成0.8米的,這次對準燈光的中央打得偏左了,下次就往右邊瞄。

  但是沒有一顆火箭彈落到軍營中心,因為我們住的都是帳篷,不是房屋,所以裡面即使點燈,外面也看不到。而亮燈的地方一般都是圍牆,那裡有往外照的大探照燈,所以沒有火箭彈落在軍營裡面。

  法軍很聰明,他們對營區燈光的管控是比較嚴格的,到晚上會在無人的地方增加燈光的亮度,在有人的地方減弱燈光的亮度。有人住的建築物都是比較矮的,一律在沙牆的後面,再加上對方武器的精度有限,距離也比較遠,所以實際上一次都沒打到我們的帳篷。

  火箭彈是液體推進的,但他們沒有火箭彈發射器,只能把火箭彈架在木架或者焊制的鐵架上發射。

  適應期過了之後,緊接著就是各種任務。最多的是巡邏任務,幾乎每天都要出去,而且每天出去的人員數量、巡邏的方向和路線、目的都不一樣。總體目的就是要對營區周邊幾十公里範圍內的地區產生影響,要在無人區留下汽車的輪胎印,在有人的區域,要讓人們看到全副武裝的法國軍人在這裡巡邏。如果武裝分子在無人區看到地上有清晰的軍車輪胎印,就知道自己已經處於不安全的地方了,就會對他們的行動計劃產生顧慮,從而打消繼續行動的念頭。

  但是因為一颳風沙地上的輪胎印就給蓋上了,所以我們要不停地出去,不停地在那些地方軋上輪胎印,留下自己的腳印。我們有時候會在外面沙漠裡過夜,有時候不會過夜,有時候會過好幾夜。

  時不時地還要進行遠程巡邏,這就超出基地的管轄範圍了。

  遠程巡邏會去那些小散遠基地,臨時去加強一下,出去一次要走一個星期甚至幾個星期,沿途走若干個基地。這也是一種巡邏,是固定點巡邏。

  還有遠程不固定點巡邏,就是不選擇目的地,也不是去任何基地,而是這些基地覆蓋範圍以外的地方。

  因為這些小散遠基地每天也會派出人在周邊巡邏,很容易被周邊的武裝分子觀察到。這時如果從總部基地派出一支作戰力量,在不通知任何基地的情況下臨時性隨機巡邏,就會打破這些人的觀察方式。

  小散遠基地沒有水、沒有汽油、沒有電,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會派出一個很長的車隊,去給這些基地送物資,這時就隨行保衛車隊,其間還要隨機巡邏沿途一些地區。

  車輛巡邏的速度和半徑畢竟是有限的,所以還有遠程直升機巡邏,我們坐著運輸直升機,在武裝直升機的保護下,從一個基地飛到另外一個基地,再飛到其他基地,從空中不停地對地面產生影響。

  那些小散遠基地就像一個個治安崗亭,周邊一旦發生情況,因為距離比較近,馬上就能處理。而我們GCP就像110中心,但不是每天坐在家裡等報警才出警。而是不停地出動巡邏,有重點,有隨機。就像警察在街上巡邏並不一定要抓小偷,但是他一定要在街上巡邏,有警察的地方會比沒有警察的地方更安全。

  敵對武裝分子天天能看到地上有輪胎印,旁邊有武裝車輛駛過,天上還有直升機飛過,他們必然不會輕舉妄動。

  同時輔助點對點打擊,通過各種情報渠道掌握武裝分子核心人員信息,精確定位後發起行動。

  巡邏時有過快被曬死了的經歷,特別痛苦,風吹著,坐在車上被太陽曬著,不斷往自己身上澆水,但很快就被熱風吹乾了,然後繼續澆水。好在這樣的經歷時間很短,也就是幾十天,而且以後再也不會發生。

  除巡邏任務之外,我們還有大量的訓練。

  有一個跟很多軍隊合用的射擊區域,在距離營區很遠的地方,都是開車去,到至少十幾公里之外的地方去打。

  在馬里也進行跳傘訓練,但都是在建築物內準備、在夜間跳傘、在夜間回營,除了飛行員外,不讓營區裡的任何人看到。

  在馬里,特種作戰任務絕大部分都是在晚上執行。

  因為當地的經濟和技術情況差,沒有電燈,沒有夜間觀測器材,白天時,對方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到我們的車隊或者直升機,但晚上行動對我們來說是單向透明,他們什麼都看不見。

  當地人的眼睛、耳朵、鼻子這些感官非常靈敏,因為沒有聞過汽油,沒有被工業化城市的噪聲給震過,吃的全是天然的,對周邊環境非常了解,你身上塗了香水或者有汗臭,大半夜走路的聲音,發動機的聲音,或者一點兒非常細微的火光,都會被他們察覺到。因為在他們的生活環境裡沒有這些。

  因此,就需要單向透明,我們可以戴夜視儀,有各種各樣的監聽設備,有聲音訊號放大器,還有不需要點火加熱的軍糧,在各種條件的保障下,我們在夜間行動是非常有利的。

  而且當地沒有夜生活,太陽一落山,大家就睡覺了,所以太陽落山後還不睡覺的人說不定就是有問題的。

  當地有很多疾病都比較可怕,但是我們不擔心,因為出發前就開始吃藥、打針,去不同的地方吃不同的藥,打不同的針,而且是提前很長一段時間安排的。

  到了馬里以後繼續吃藥,每天到食堂吃飯,拿起餐盤、刀叉後,看到的盤子裡放的不是食物,而是藥,就怕你忘了吃。據說那個藥藥性比較大,只能在吃飯的時候吃,這樣對腸胃沒有傷害,一直吃到回法國以後很長一段時間。

  軍營是封閉的,打掃衛生、處理廚房垃圾、洗衣服、建築簡易設施、維護營區的是當地人,包括理髮師,但這些人是長期在這裡工作的,進出都有嚴格管理,他們也要定期做身體檢查。我們吃的藥,他們也要吃的,這個藥他們還要拿回家給家裡人吃,防止他們家人生病。

  在馬里的生活屬於每天都有打雷,一天晴天霹靂好幾次,但是從來不落「雨點」。這個「雨點」就是疫情、炮彈和各種恐怖襲擊,因為各方面的防範措施做得非常到位。

  我們的軍營裡面不只有法國軍人,當地軍人也有,聯合國的軍人也有,荷蘭、比利時、緬甸、美國、孟加拉、葡萄牙、德國以及偶爾路過的波蘭空軍……誰都不想讓自己的人生病,那麼就會建立一個聯合防疫系統,資源共享,信息共享,所以是一個非常穩的體系。

  有一次我們的車隊開出去進行遠程偵察,來回需要一個星期。

  回來的時候,在經過的路上遇到兩伙當地武裝正在火拼,打得非常激烈。但我們只能走那個路,沙漠上沒有別的路。

  我們就走得很慢,因為快到村莊了,不知道村莊裡是什麼情況。

  這時就看到從右方很遠、稍微有點兒起伏的沙丘那裡開過來一個車隊,他們過來後把我們帶進村子,然後就要求我們搶救他們的傷員。

  那些傷員都很年輕,肌肉很結實,很精幹,給他們擦傷口、包紮、打嗎啡時,看到他們的神志很清醒,躺在地上睜著眼睛看著你,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也不叫痛,所有的傷員都很安靜。

  我們有很多人在救人的時候都流淚了。

  臨走時,還給他們留下了一些注射液和一定劑量的藥,讓他們能在未來兩天保持傷口不發炎。

  路上就有人說,我們走了,他們的藥只能撐一兩天,那以後怎麼辦。有個老士官就說沒辦法,這種情況,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

  當時是四五十攝氏度的氣溫,在那種高溫下放一塊肉在那兒,很快就腐爛了。如果不把這些人迅速送醫院,他們只能死。我們也只能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能做多少做多少。

  這些各派別武裝的底層士兵都是為了生存,出賣自己的體力和生命,換取物資來維持自己和家庭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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