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2013,沒有去成的馬里
2024-09-26 06:28:38
作者: 朱洪海
進了GCP之後,我參加過很多訓練,最多的一年,有將近200天是坐飛機的,頻率相當高,機動性很強。
去馬里有兩次,一次是2013年,另外一次是2014年。
2013年那次沒有去成,本來應該是過完聖誕節就出發,當時我被編為第一梯隊,只要一開赴馬里我就要去。
我們GCP小分隊的辦公區,總是貼著戰勤表,這是根據上級單位的戰勤計劃制定的,我的名字在2013年開赴馬里的名單上,這個名單是2012年就已經有了的,部隊要提前做好準備。
在各個庫房裡,凡是上了名單的,每一個人的衣服和武器裝備都打包、鉛封好了,降落傘、直升機繩索、破門錘等集體物資也封存在宿舍旁的貨櫃里。如果緊急拉動的話,我們拿上私人物品和證件就可以上飛機走人,由留守人員負責把物資裝備裝上飛機,或送到空港碼頭進行後續物流。GCP雖然人少,但武器裝備和物資特別多,體積和重量往往是常規單位的三至五倍,每次行動時,都要搬運半個連的裝備。
但這次我最終沒有去成馬里,當初賣給我防彈衣的那個比利時老士官把我給頂替下來了。
他是上士,長著一臉的大鬍子,個子不高,性格又低調又隱秘,又很聰明,用的武器也跟別人不一樣,他們家族幾代人都是當兵的。他的射擊技術非常好,以前也是通信辦公室的,後來覺得通信沒意思,還是喜歡打槍,又去了爆破和射擊辦公室。我在GCP里走的路基本上和他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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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來被派去空降兵學院學一種高空重型降落傘PBO(parachute biplaceopérationnel,雙座軍事行動傘),這種傘和我們的高空降落傘類似,但是面積更大,可以攜帶更重的東西。用這種降落傘進行空投時人可以趴在GPCL(gaine pour charge lourde,重物包裹)上,GPCL是外面用迷彩布包著的一個大木箱子,箱子裡可以放130公斤的物資。由於箱子的體積過大,而且很重,人沒有辦法把它背在身上,只能趴在箱子上。箱子底下全是軲轆,空投時是從飛機上連人加箱一起推出去的。
高空重型降落傘有兩種落地方式。
一種是人帶著箱子落地,在離地面幾百米的時候,就把繩索拉開,那個箱子就落到了人的腳下,上百公斤的箱子很重,基本上箱子一落地,隨後人也就跟著落地了,但由於降落傘是往前走的,所以人的腳是不會踩在箱子上的。
這個箱子特別結實,摔不壞。
另外一種落地的方式是在風特別不順的時候採用。
因為受到風的干擾,不能落進空降場,尤其是遇到變向風,比如在距離地面800米的時候往北吹,落到500米的時候又往南吹,這時很難操作降落傘,為了自保,就在兩三百米的高度上把箱子扔下來,箱子上自帶一個小降落傘。
扔完箱子人肯定是安全了,但是這個箱子落到哪裡就不知道了,因為沒有人操控它,這就要在落地後去把這個箱子找回來,但是在尋找的路上就容易發生意外,尤其在戰場上。所有的物資都在裡面,找不到這個箱子,行動計劃也就作廢了。
高空滲透作戰是從二三十公里之外就跳傘出去了,特戰隊員根據GPS和羅盤調整飛行方向,才能精確地落到目標點。但是從二三十公里之外就扔出去一個130公斤重的箱子,如果沒有人去操縱它,行動隊員落地後是沒有辦法找到這個箱子的,因此當我們的跳傘達到一定水平的時候,就必須學習這個項目。雖然不需要每個人都會,但是每次在執行任務的時候,都必須有一到兩個會用高空重型降落傘的人參加,一旦有需要,他們就能背著我們若干天需要的給養、彈藥跳下去。
高空重型降落傘又分為高空物資型降落傘和高空人員重型降落傘,比利時老士官學的是高空物資型降落傘。
高空人員重型降落傘就是行動隊員跳下去的時候,帶的是一個人。因為有時候需要特殊的技術人員參與行動,這個人可能是一個骨科專家,也可能是一個爆破專家,可是他並不會跳傘,但又必須把他投下去,那就把他綁在行動隊員的身上,如果這個人是爆破專家的話,有時甚至還要在他身上綁一條狗。
比利時老士官在空降兵學校學習這項技術時,不慎踝關節嚴重扭傷。箱子太重了,落地的時候姿勢不對很容易受傷。
他因為受傷沒法完成學業,就拄著拐回到部隊,情緒有點兒沮喪,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去參加這樣的培訓。這個人非常愛乾淨,從他的儀表就能看出來,是一個非常好強的人。
他的名字雖然不在名單上,但他應該是心裏面很在乎,可是由於這只是一個待命行動的名單,到底能不能走還不好說,再加上身上有傷,所以他並沒有從空降兵學校一回來,就主動去找領導說自己想去馬里。
到了2013年年初,馬里戰爭爆發了。
突然有一天,半夜的時候緊急命令,要我們立即開赴馬里。
我們所有的人都很興奮,連夜到隊長辦公室去開會,當時的隊長還是菸斗。在GCP里擔任隊長,需要從排級軍官開始,一般兩年左右做到連級隊長,提得非常快。如果在普通連隊,一個排長可能需要三到六年的時間才能做到連級。所以很多軍官拼命考GCP,就是想跳躍式發展。
散會出門的時候,我往外走,比利時老士官往裡走,我們倆擦肩而過。過了一會兒,有一個新隊員來找我說:「上士找你。」
我們是在二樓俱樂部見的面,他破天荒地請我喝了一瓶啤酒,然後跟我說:「我去,你留下來。」他既不是用命令的口氣,也不是用商量的口氣,和他平時做事的風格方式一樣。我說:「行,你去吧。」說完這句話之後,其實我心裏面蠻不舒服的。
當馬里的形勢越來越緊張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要開打,因為我們也是搞偵察的。
我的名字一直在名單上,所以早在一個月前我心裡就一直在想,我到底要不要去。因為法國外籍軍團真的和公司一樣,任務下來之後,你要是不想去的話,就跟領導打聲招呼,領導就會換人,他不太在乎這一點,因為有很多替補的優秀隊員。
可是當我和比利時人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最擔心的是,我找隊長說不去了,要留守,感覺很丟人。儘管之前在備戰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思考是否要去,這是一個很微妙的心理,難以用語言來形容。
那天我陪他喝完那瓶啤酒,就問:「是我去跟隊長說,還是你去跟隊長說?」他說:「你都不用說了,我已經跟隊長說過了。」
我說那好吧,就回屋了。回屋之後我很不高興,還跟室友說,他自己的腿傷還沒恢復,偏要把我給頂掉。後來有一個新兵進我們屋裡,說他看到了,上士一進隊長辦公室,就把拐杖往旁邊一放說,隊長,我的腿好了,這次我一定要去。
我能想像到那個畫面。
最後我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就打個圓場說,如果我是隊長的話,我也一定會選擇讓一個有經驗的人去。上士去過阿富汗,去過象牙海岸,一路走過來富有經驗,我也不會派一個沒上過真正的戰場、只去海外訓練過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坐著車,趕到距離軍營5公里的小機場,從美麗的卡爾維飛走了。
大概兩個星期後,我幾乎就要忘掉這件事的時候,突然有一天我們被緊急叫回辦公室,留守的代理隊長宣布說,比利時老士官犧牲了,隨後就安排我們掛半旗。
直到開第二次會,我們才知道他的死因。
他們到了北馬里之後,馬上就執行任務,基本上就是在大沙漠和無人地帶的石頭山峰里,在一片片山頭徒步進行軍事行動。因為石頭很大,每一塊石頭都有好幾噸重,兩塊巨石中間的縫可以鑽進去兩三個人。當地的石頭鋒利得能把皮靴切開,環境真的是惡劣到可以殺人的程度。
因為天氣非常熱,因此熱成像儀基本發揮不了作用,只有逐個角落去搜索。遇到每一個鑽不進去的石頭縫,如果懷疑裡面有敵對武裝人員,就往裡面扔一顆手榴彈把它炸一下,才能繼續往前推進。
在這種拉網式的搜索過程中,GCP以七八個人的小分隊形式,遠遠地走在部隊最前面。後面是步兵連,步兵連後面是一個裝甲連,天上還有直升機。
GCP小隊和步兵連走的不是同一個路線,GCP走的位置會偏高一些,是走在石頭山坡上,步兵連是走在山谷里,這是一種軍事上的行軍隊形。
那天GCP小隊走到石頭山脊樑的中央位置時,突然側面的高地上有人向他們開火,第一槍就打中了他。子彈從他腋下肋骨打進去,停留在脖子的位置,他可能都沒感受到痛苦,就直接倒下去了。
我們的防彈衣是有防彈板的,但是兩側腋窩底下防彈板的面積特別小,沒辦法,做得太大連腰都動不了。
襲擊他們的是兩個人,雙方打了十幾分鐘後,把那兩個人打死了。然後GCP小隊就往山下撤,因為虎式直升機馬上就要過來攻擊了。虎式直升機飛來後,輪番把整個石頭山給炸了一遍,然後再搜山,又發現了不止兩具屍體。
這幾個人如果心理承受能力足夠強的話,躲在石頭縫裡不出來,不一定會死。那裡最深的石縫能鑽進去好幾個人,有的石頭縫在外面看很小,但是鑽進去後很大。有些靠近山腳的位置,甚至可以隱藏成噸的武器彈藥,每一塊石頭都是巨大無比,那裡的地理環境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