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法軍、美軍聯合登陸演習
2024-09-26 06:28:22
作者: 朱洪海
吉布地的訓練很多,我們還曾經和美軍進行過一次聯合登陸演習。
在吉布地經常有各國軍隊的聯合軍演,以反恐反海盜為主。
因為吉布地的位置剛好在紅海的咽喉,各國軍隊每年都不停地分批次換防。每換來一批新人,部隊為了讓士兵適應當地情況,除了要搞地面演習,還經常進行兩棲演習,通過水上以跳躍式運動到海岸,再從海岸往內地進攻。
2008年跟老連隊第一次到吉布地時,和美軍也進行過聯合軍演,當時的演習規模搞得非常大。美軍的駐軍都是兩棲的,類似於海軍陸戰隊,但不是特種部隊。
這次我們是GCP小隊十幾個人乘坐黑色的橡皮衝鋒舟,作為先遣部隊搶灘登陸到岸灘上的。如果我們在登陸的時候被襲擊,或者登陸的時候發現哪個地方有水雷等障礙物,就通知後方,避免大部隊登陸的時候出現問題。
紅海海灘上的沙子和別的地方不一樣,那裡的沙子都是被海水沖碎的珊瑚礁和貝殼,有點兒像爐渣,非常鋒利,能割破鞋和手,所以衝鋒舟不能衝到沙灘上去,只能在離岸稍微遠一點兒的地方停下來,人跳到水裡再衝上灘頭。
我們跳到水裡時,水都快淹到胸口了。因為都穿著防彈衣,身上的重量比較大,所以這時是很危險的,只能拼命往前走。
衝上灘頭後,我剛往岸灘上一趴,就看到前面二三十米處有兩個正在沙灘上踢足球的人,用非常詭異的眼神看著我們,看他們的打扮和神態,很像中國人。
因為我們接下來就要開始射擊,他們倆剛好擋在我和射擊靶場中間,我不知道他們倆能不能聽懂法語,沒辦法,就用漢語跟他倆喊:「你們好!讓開!」那兩人就衝著我笑,明顯是聽懂了我的話。
我當時臉上塗著迷彩油,他們看不出來我是中國人,一定很奇怪這麼一群突然從水裡冒出來的大兵,也會喊中文。
這時我們就起身往前沖,在距離靶場三兩百米的地方,開始射擊,緊接著就扔煙幕彈,然後就迅速轉移到安全的角落去了。
隨即,正在海面上盤旋的水陸兩棲裝甲車,載著大批美軍朝灘頭方向衝來。他們是從距離海岸一公里遠的巨型艦艇上開到海里,入水後形成編隊,編隊完成後,就在原地繞圈圈,因為裝甲車不能停,一停就沉底了,跟飛機一樣,完全是靠向前的推力產生上浮的力量。
水陸兩棲裝甲車行動時噪聲巨大,離遠看感覺它的頂部都快被水淹了。在幾百米外的海上,由於海浪和水面的反光,如果不是刻意暴露,一般是很難看到裝甲車的,除非大馬力開動,由於車頭會翹起來,會形成白色的水紋。
與此同時,趕來的直升機盤旋在上空,對地面目標進行空中打擊,水面上的水陸兩棲裝甲車也開始對目標進行射擊。
整個演習的過程都是實彈射擊,沒有空包彈,這時再看那兩個中國人已經走掉了,不知道去哪裡了。
距離這裡兩三公里的地方,就是著名的吉布地沙漠突擊隊訓練中心,我對那裡特別熟。
這次演習和上次2008年的軍事演習的區別是,那次參加演習的人員比較多,兩國軍隊執行的是同樣的任務,只不過分成美軍梯隊和法軍梯隊,所以那次是跟美軍士兵有接觸的,休息的時候,我們還拿著法軍的軍糧去跟他們交換。
但這次演習不要說跟美軍打不了照面,就是跟我們第二外籍傘兵團的傘兵都極少打照面,因為我們始終被布置在最前方,行動非常隱秘,速度又非常快。
這就是進特殊單位後的最大感受,天天在搞訓練,但是別人永遠都不知道你在幹什麼。對外界來說我們就是一個謎,他們只是知道我們有些人好長一段時間沒見到,但不知道去哪裡了。
GCP內部也搞演習,有次還有個小插曲。
我在傑德堡訓練的時候,教官就鼓勵我們練習左右手都能精準地打槍。經過連續兩個星期無數彈藥和各種槍枝隨便打,到了去吉布地的時候,雖然我左手開槍的速度和精準度沒有右手那麼好,但已經不亞於普通士兵的右手射擊速度和精度了,算是達到了一定的水平。
有一天我們在戈壁上的綜合射擊場訓練。
那個靶場非常開闊,我們是一群人模擬巡邏,槍里裝的都是實彈。這時一聲槍響,有人說:「吳你中彈了。」我於是就倒下扮演傷員。這時就有人過來把我的槍給卸掉,這是基本動作,防止傷員在戰場上因為痛苦難忍做傻事或者誤傷自己人。即使不卸槍,也要把我的彈夾給卸掉,把槍膛里的子彈給退掉。
他們把我抬到擔架上,擔架是那種網繩做的,非常勒手。天非常熱,本來每個人都汗流浹背,我的體重加上防彈衣和武器彈藥、食物飲水,重量至少一百公斤,他們自己身上也背著很重的東西,還要抬著我邊走邊射擊,所以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跑出去一兩百米後,大家都累得氣喘吁吁的。我的槍被一個葡萄牙籍下士長背著,這時他自己的子彈打沒了,就用我的槍朝目標繼續射擊。但問題是我在吉布地的這段時間,槍一直是改成左手射擊模式的。
正常右手射擊的槍,子彈殼是從右邊跳出去的,防止打臉。同樣改成左手模式後,子彈殼是從左邊跳出去的。
但是葡萄牙下士長是用右手射擊的,當他用我的槍朝目標射擊時,所有的子彈殼全部朝左邊拋,有的掉到他脖子裡面了,結果他就被燙得嗷嗷叫。因為都穿著防彈背心,子彈殼掉到衣服里是掏不出來的,只能順著往下滑。子彈殼的溫度是很高的,我被子彈殼燙過好多次,脖子和胸口現在還留著傷痕,高溫的彈殼蹦進去就直接粘在肉上,甚至能聞到一股烤肉的味道,劇痛無比。
下士長被燙得嗷嗷叫,但是又不能停止射擊,因為其他人都在抬著我沒命地跑。這是演習,他不能把自己一個人剩下,只能邊叫喚邊跑邊罵邊射擊,然後時不時又有一個子彈殼蹦到他的脖子裡去了。
到了地方把我放下來後,下士長就拼命地號叫,趕緊拿水往脖子裡面灌,接著掏子彈殼。
我少不了又被罵一頓,他們不相信我是用左手打槍,還以為我是擦槍時裝錯了零件,犯了個最低級的錯誤造成的。於是他們就說:「那你用左手打打看。」當時哨聲一響,我抬槍就打了三發,槍槍命中,然後又用左手方式快速換彈匣、移動、射擊,仍是槍槍命中。
於是大部分人就不說話了,可能他們看出了我對此事有明顯的逆反態度,只有我們隊的士官參謀,鎮壓一樣惡狠狠地對我說:
「吳,我禁止你用左手打槍!」
我剛想反駁,他接著說:
「別問我為什麼!禁止!」
於是我看著他,泄憤一樣地把槍改回了右手模式,從那天起再也不用左手射擊。直到兩年後我去了TME,才又把這個技能撿了回來,但已無當初練習的激情。
其實他們也會犯錯,有時候犯的錯誤也很低級。
吉布地的山都是石頭山,一個包一個包的,比較矮,像有稜角的黑色丘陵。
有一次我們訓練直升機吊降,就是在直升機上拴一根繩子,人從飛機上順繩滑下來落在山頭上,然後人在山頭上呼叫直升機,直升機飛到頭頂後扔一根繩子下來,下面的人把自己掛在這根繩子上,直升機一次性地把山頭上的人全部吊走。
不管是訓練還是出任務的時候,我們身上總掛滿各種繩狀物,如槍帶、背包帶、對講機電線、降噪耳機電線、直升機吊降安全帶等,這麼多繩子很容易走位不正確。吊降的繩子應該在最外層,如果被其他繩子給壓到底下,當直升機把人吊起來的時候,擋在外面的繩子或帶子就全部勒住頸部,因為吊降的繩子是拴在脖頸後面的,輕一點兒會造成繩子扯斷和人員皮外傷,嚴重的脖子「咔嚓」一下就斷了。
那天我們在山頭上訓練直升機吊降的時候,海盜隊長就犯了這個錯誤,我明顯地看出他的吊降安全帶是從背包帶和槍帶內側掏過來的。
在吉布地的那段時間我總被他們說,所以當時猶豫了一下,可能是心理上弱勢到一定程度了,不再像以前那樣敢於直言不諱。但是眼看直升機就要飛過來往下扔繩子,我擔心他真的會受傷,便忐忑地跟那個害我翻車的愛爾蘭酒鬼說:「你看隊長的脖子。」
酒鬼瞟了一眼,沒看出來什麼,還覺得我在戲弄他似的反過來瞪我。我就認真地跟他說繩子勒到隊長脖子了。他這才恍然大悟,馬上提醒了海盜隊長。
被提醒的海盜隊長當即把繩子繞一圈掏出來,一秒鐘就解決了問題。
這次算我救了海盜一命,但還是沒有人能把以前的成見一筆勾銷。我開始懷疑自己費了這麼大的勁,來到這個集體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那段時間,在訓練回營的車裡或晚上聚餐的桌上,我常問自己:我到底要表現得多好,或者多長時間後,才能轉變大家對我的印象,踏踏實實地服滿後面六年的兵役呢?
吉布地之行讓我徹徹底底地從一開始的天真、活潑、開心、有成就感,變成了質疑,質疑自己的素質、質疑自己的能力、質疑自己的選擇。
可能當初我自己太天真了,把這裡面的人想得太單純,把這裡面的工作、生活環境想得過於理想化了。
但確確實實是我在開始的時候,給自己和大家惹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