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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命逆風飛揚 第一節 第二次到吉布地

2024-09-26 06:28:19 作者: 朱洪海

  這是我第二次到吉布地,前後訓練了一個月,主要是進行ISV加直升機繩索的訓練。

  ISV是一個特種戰傘兵必須具備的技能,而且是集體技能,一個人是不能形成ISV的,就像航母一樣,只有一個編隊出去才能形成戰鬥力,而不只是一艘航母。

  上一次到吉布地,是住在第十三半旅外籍軍團的駐地,這次是住在5RIAOM(第五海外聯合團),同第十三半旅外籍軍團的駐地距離五百米,就隔著一條馬路。

  我發現,無論去哪個國家,只要有外國軍隊駐紮在那裡,往往都會控制它的首都機場和所有的空港。這是一個很容易理解的戰術手段,控制了空港就可以控制當地所有的人員出進,還可以給自己提供方便。

  我們住在5RIAOM,宿舍是彩鋼結構的房子,上下兩層,有空調,住起來很舒服。但每天上班在BA188(118號空軍基地)的飛機庫里,飛機庫的外形看起來像巨大的無殼蝸牛,裡面也有空調。

  這次來吉布地不像上一次那麼輕鬆,每天都是白天訓練、晚上訓練,以至於住了一個月都沒有機會到城裡面去吃頓中餐,來了以後聽說開中餐館的老丁病了,一直想去看看,但又一直沒機會。

  我在GCP里是新兵,又剛剛犯了那麼大的錯,所以隊裡所有的事都是我干,啥事都有我,所有人都可以安排我。我幾乎要忙崩潰了,甚至要擠出睡眠時間做事,這也是一種內部懲罰。

  訓練時也出現了一些錯誤。

  原來在普通連隊,如果前進時發現前方敵對目標手持武器,就要第一時間朝敵對目標開槍,儘可能摧毀它,同時喊話告訴大家敵對目標在哪個位置,距離多遠,有多少人。

  這是一個科學的邏輯,因為所有人一聽到槍響,馬上就知道有情況,全體進入戰鬥狀態。

  

  但這次在吉布地的訓練,邏輯變了。

  那天的訓練是,有幾個恐怖分子,綁架了一名記者,我們前往沙漠中心地帶搜索解救。

  沙漠裡一直有熱浪往上飄,我的視力比一般人的都要好,當我遠遠發現前面有目標時,其他人都沒有看到。我立即蹲下來,按照以前訓練的作戰邏輯對著目標連開幾槍後,向大家呼喊前方發現目標正在什麼方位。

  這時我的後背就挨了一腳,一個老士官把我踹倒了。

  變化了的邏輯是,第一,這麼遠能不能打得著目標?因為只有我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所以他們是沒有辦法開槍的。第二,我開槍打的是恐怖分子,可子彈打中的是恐怖分子還是人質?第三,距離太遠了,如果大家都不能打准,就等於暴露了自己,等我們跑過去還要幾分鐘,這就讓敵人有時間逃跑或者組織反抗。第四,就算打死了恐怖分子,也沒有傷到人質,能確定周邊就沒有埋伏或者有其他人增援嗎?

  也就是說,在這個位置、這個距離,我開槍是不對的,這是我在以前的連隊,包括在傑德堡訓練時完全沒有接觸過的。

  再如乘坐卡車,大家上車以後,需要把卡車後擋板關上,再用大栓把擋板鎖死,這個工作通常是由副駕駛和駕駛員來完成。

  每次上車我都是最後一個,坐在車廂的最後面,因為卡車在沙漠裡一開起來,捲起一路沙土,越靠近車頭的位置塵土越少,越靠近車尾塵土越多。我是新人,又是犯錯誤的人,所以那個位置就是我的。

  有時駕駛員或者副駕駛員來關車廂後擋板,我就順手接一下擋板,再幫他們鎖死大栓。

  但就有那麼一回,副駕駛員把後擋板給關上了,我以為他已經把擋板給推上來了,肯定要順手鎖大栓的,就沒有去查看。

  開一路都沒問題,但是等到了地方,倒車入庫的時候出問題了。倒車到位後,司機一踩剎車,後擋板因為慣性咣當一下打開了砸下來,差點兒砸到一個戰友的腦袋。

  我原以為副駕駛員會挨罵,結果罵的是我,因為我坐在離擋板最近的位置。後來我才知道,不管駕駛員、副駕駛員鎖沒鎖大栓,坐在車廂最後面的那個人都是一定要去檢查的。

  這些問題都是我以前在普通連隊沒有了解過的。

  訓練主要是在沙漠環境跳ISV,因為是在內陸的沙漠地區跳傘,所以不用擔心被吹到海里去。

  在這裡跳傘和其他地方區別很大。

  沙漠因為地形空曠,所以風比較大。有時候迎風降落時,因為是頂著風向前運動,會出現零風速層頂的情況,這時的下落幾乎是垂直的,特別好落地,感覺落到雞蛋上都不會踩碎。

  如果風過大,就特別難落地,哪怕腳離地面只有一兩米,也還會繼續飄行一分鐘,想下下不來。

  在沙漠裡,即使同一個地方,早上、中午、晚上的風向和風速都不一樣,而且還會有旋風。

  所以在沙漠上跳傘有時非常舒服,有時非常難受,因為風不穩定。

  而ISV又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項目,要在大自然的不確定性中到達要去的地方,需要精確地計算風向、風速等因素,控制降落傘的運行,不能有一點點偏差,因為降落傘是沒有動力的,它就像帆船一樣。

  這一個月我們跳了二十次ISV,每次的評定分為及格和不及格,分整體完成任務和單個完成任務,大多都按預期完成任務了。

  但是有一次我出現了失誤,但又恰恰是因為失誤,結果只有我一個人進場了。

  那次跳的是高跳高開,就是四千米跳出直升機後,身體平穩後就開降落傘。由於之前連續跳了好多次高跳低開,就是自由落體到一千五百米再開傘,所以我那次跳出飛機後就習慣性地一直落到一千五百米才開傘,結果四處看不見人,轉了個大圈才找到其他人,都在我頭頂很遠很遠的上空飄著。這時我才反應過來這次是跳高跳高開。

  當時風特別大,這種時候降落傘是不會往前走的,反而會被風吹得往後退,人就落不了地。我當時就咬死了走直線,最終落到了目標點。目標點的地上,有一個用幾米長的橘紅色反光布鋪的「十」字。我落到了布上面,落得很精確,這時抬頭看,那些人都遠遠地在天上飄著,回不來了。

  我就聽對講機裡面一直在喊:「我們少了一個人,吳去哪兒了?」我就用對講機回覆:「我已經落到地面了。」

  那次我也被罵了,原因就是我沒按照程序操作降落傘,雖然那次他們全部落到了五公里以外的地方,但無論落在哪裡,他們畢竟還在一起。我作為一個通信兵,即使跳傘我安全落地活了下來,但和他們分開了五公里,如果在戰場上的話就等於間接地殺死了他們。

  還有一次,因為出現意外我差點兒拋傘。

  那次是夜間跳傘,地面上黑洞洞的什麼都看不見,空中只有一片銀灰色。

  跳出飛機後我盯著高度計開傘,降落傘從包里出來了,但是一直在頭頂跟團破布似的嘩啦啦地纏著,半天都不願意張開。我意識到是傘出問題了,右手抓住棄傘環左手抬起高度表,一看高度還有三千多米,就抬手抓著兩股降落傘繩往死里甩,幫降落傘充氣,一邊甩一邊盯著高度表。

  因為我特別怕拋傘。

  前幾天我們有一個比利時老士官拋了傘,為了他拋棄的降落傘,我們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在漫無邊際的沙漠和山地間尋找,費了好大勁才找到。這個事是發生在老士官身上,所以大家不說啥就一起出去找降落傘,如果發生在我身上,那我就會很慘。

  這位老士官後來在2013年瘸著腿去馬里,犧牲了。

  當降落傘有故障打不開的時候就要拋傘,有時為了防止跟別人相撞,需要落得比對方更快,這個時候也要拋傘,把主傘拋掉,往下落一段距離再打開副傘。

  在主傘打開的情況下,不能開副傘,高空傘主傘和副傘的傘繩長度不一樣,降落傘的面積也不一樣,兩個傘都打開時,最好的情況是保持雙傘並排轉著圈螺旋下降,高空傘是向前飄的,一頂傘的面積大,一頂傘的面積小,兩頂傘向前飄的速度不一樣,這樣快的就會繞著慢的轉。但是如果轉得不好,兩頂傘就纏到一塊兒了。

  低空傘不會出現這個情況,因為低空傘是往下降的,兩頂傘的面積和大小不管是不是一樣的,它都是往下降的,所以就不會發生纏繞。

  甩到後來終於把傘打開了,但這時我的高度比別人低了幾百米。ISV是要利用降落傘的滑翔比極限的,他們在比我高的地方能飄到想去的地方就已經很不錯了,而我比他們低幾百米,想飄到那裡去幾乎是不可能的。

  我就採用了一個鋌而走險的方法,憑著感覺拉降落傘後面的帶子,讓降落傘的滑翔比變得更高。

  降落傘的形狀是頭低屁股高,才能切著風在往下走的同時往前走。現在為了讓它往前走得更多,往下降得更少,就得讓它的屁股跟頭差不多高,還不能一樣高,這樣才會向前走得更多,向下降得更少。

  但這個比例變化在降落傘上是沒有儀器來告訴你的,完全靠感覺,就是靠感受風。正常情況下,不拉後面繩子的時候,感受到的是迎面風,下落的風感比較急促,而當改變了降落傘的滑翔比,滑行更遠的時候,感受到的風是輕飄飄的,因為降落傘主要在往前走。

  做這個動作並不容易,我拉降落傘後面的繩子等於是在做引體向上,我的身上掛著防彈衣、自動步槍、備用傘,還有水、食物等,拉幾十秒容易,但我要一直這樣拉十幾分鐘,差點兒累死。

  即便如此,我的落地處距離目標點還是有幾公里。落地後,第一件事情就是通過電台匯報。電台里傳出來的命令是:「你給我跑過來。」

  目標點的地面有保障車輛,也可以派車來接我。

  一頂降落傘就27公斤,我背上的所有東西加起來至少得50公斤,要我跑過去就是懲罰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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