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砸大錘與聖誕節

2024-09-26 06:28:13 作者: 朱洪海

  我剛進GCP時,第一次去威赫尤。

  

  威赫尤是我們第二外籍傘兵團的山地訓練中心,在科西嘉中部一座很高的山上,海拔有一兩千米。訓練中心只有幾個人駐守,平時工作也不多,有一部分空間是專門用來接待軍人家屬的,象徵性收費。

  這是我第一次上高海拔,天很冷,那天晚上我沒睡著覺,後來才知道是高原反應,但當時並不難受。

  我們在科西嘉的營地接近海平面的位置,每天晚上都能看到天上的流星,特別漂亮,空氣也好,上了海拔後,發現那個地方的星星更漂亮。

  在那兒簡短適應了一兩天後,我們就借了一些設備,安全頭盔、保護繩、鐵索、登山杖,戴著很厚的毛線帽、白頭盔,穿著棉襖往山頂上爬。

  路非常陡,上了雪線之後,腳底下都是碎石,沒有任何植被,再往上就只能走之字形路線了。

  我們爬上了一座很高的山,山頂就像一個山洞,中間是空的,我們就在大洞的下面合影。這個洞很有意思,我們面對著科西嘉西北的海平面,身後順著洞看出去,看到的是科西嘉東南的海平面,下了山後,我們還進行了幾次攀岩。這也是那些從阿富汗回來的老兵跟我們這些新兵第一次接觸,是上級領導安排的一種氛圍比較寬鬆的團建。

  但是其中有一個老兵後來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也是從阿富汗回來的,看上去也是談笑風生,但已經有了心理疾病,因為在阿富汗目睹戰友犧牲,後來去了幾次醫院,再後來就消失了。

  沒多久就到聖誕節了,全團在面積巨大的車庫中一起聚餐,團長出席並且講話。

  飯後所有人都各回各連隊的俱樂部,接著喝酒聊天。

  我們GCP也有俱樂部,兩名士官去超市里買回來一堆酒,大家調製雞尾酒招待來訪的客人,要想方設法粘住每一個進來的人,以創造他們在這裡消費的機會。大家就各自去其他連隊串聯,招攬顧客,要不然這麼多酒賣不出去,也想趁著過節的時候賺一筆小外快。因為GCP是保密單位,平時沒人敢來這裡串門,在GCP辦公區入口就有一個大牌子,寫著「不許入內」,只能利用節日讓大家來俱樂部參觀下。

  我先回到老連隊一連的俱樂部,見到很多老熟人,大家都請我喝酒,臨走時我說:「你們可以到我們俱樂部來喝酒。」

  接著又去團通信排,因為我是通信兵,而且在GCP通信辦公室工作。團里的每一個連、每一個排都有通信兵,這些通信兵在行政上歸各個連排管理,但業務都歸團直屬通信排管理。連隊裡的通信設備比較基礎,到了演習或者作戰的時候,通信兵都要去通信排做任務交接,領取DDI、GPS、補充設備、附件等,損壞、維修、離境設備價值申報、電池請領和廢舊處理都需要依託通信排審批或協調。

  跟我一起去通信排的還有十點,就是我拿掃把要打掃辦公室衛生,吼我只有星期天晚上才可以打掃的那個人,我們倆都是通信下士。

  他比我早一年進GCP,所以跟通信排的人很熟。平時話不多,但是一喝起酒來他就變了一個人似的,而且酒品很不錯。

  我倆一到通信排的俱樂部就被拉住了,讓我倆玩敲大錘。

  通信排俱樂部有個木頭墩,高有一米,直徑四五十厘米,墩子上密密麻麻全是釘子,每到過節的時候就要敲大錘,這是他們的傳統。

  大錘是用電台的零件改裝的,凡有客人來,都要一手拿大錘一手拿釘子,釘子有五六厘米長,要一錘子把釘子砸進木頭裡去。砸進去了,今天晚上你在這裡待多長時間,喝什麼酒都是免費的,由全體通信排的人買單。如果砸歪了沒砸進去,就要請當時在這個房間裡的所有人喝酒。

  我們倆在通信排里折騰一大氣才回到GCP,十點喝多了酒,整個人變得特別開朗,完全不是平時的那種一臉高冷的狀態。我一路扶著他走回去,相互開著玩笑。感覺部隊的節日氛圍很放鬆,心裏面特別舒服。

  回到我們GCP俱樂部,發現來了很多高級軍官,有團長、副團長,還有很多參謀。他們也都認識我,不像普通連隊的大頭兵,你認識團長,團長根本就不知道你是誰。因為我們人數特別少,而且平時工作中也有直接交流的機會,所以說相互之間都認識,那天的氛圍非常和諧非常融洽。

  我們的俱樂部是一間很小的房子,也就是6米乘8米,有吧檯,有兩三張沙發,一些椅子,還有一個投影儀、一台電冰箱。開party的時候,裡面的桌椅都會被清空,投影儀放著GCP一年中的訓練和作戰視頻,或者各種嗨曲,俱樂部的每一個角落都是人,擠得滿滿的,很多人都被擠得站到樓道里去了。

  通信排的傳統是砸大錘,我們的傳統是進了俱樂部的門以後有兩個選擇:一個是進門就搖銅鈴鐺,用鈴聲表示你要請在場的每人一瓶酒;還有一個選擇是到吧檯,在一個喝咖啡的小湯匙里倒滿威士忌,用左右鼻孔各吸一勺子威士忌喝下去,然後你在這裡整晚喝的酒就由其他人買單。

  那天我一進門,就想搖鈴鐺,海盜隊長見我一伸手,就靠過來提示我說:「你是自己人還搖什麼鈴。」我想,也對哦,我們的目的是賺外人的錢。然後就不知道被誰一下推到吧檯前,這時所有人就一起喊著「吳!吳!吳!」一邊用啤酒瓶砸吧檯,屬十點喊得最歡。團長等幾個軍官人手一瓶啤酒就在外圍抱著膀子看熱鬧,也不管管他們。

  這時一個士官就倒好兩勺威士忌端在我面前,黃澄澄的,我也沒多想,可能在通信排喝多了酒所以讓我失去了判斷能力,就乾脆利索地吸了一勺。那一下子……游過泳的人都知道鼻子嗆水就已經很痛苦了,何況嗆的還是一勺子威士忌,非常痛苦,淚流滿面。好在正準備吸第二勺時被一個老士官給攔住了。

  過聖誕節時,在普通連隊有軍官一早帶著熱咖啡和剛出爐的羊角麵包來叫士兵起床,接著由士兵指揮軍官打掃衛生這種儀式感很強的傳統,但是GCP沒有。

  我和里約是GCP的新兵,第二天早上起來就主動去清理俱樂部,整個俱樂部里一片狼藉,滿地碎啤酒瓶和菸頭,吧檯上都是黏稠的酒液。我們擦桌子、拖地,最後又擦牆上的那些相框。

  屋子裡的燈光昏暗,牆上掛的都是隊員的照片,每一次完成任務,參與行動的隊員都會在一起合影留念,這些照片就裱在鏡框裡,掛在俱樂部的牆上。那次,我仔細地看了每一張照片,從發黃的黑白老照片一直看到數位相機拍的。

  有些面孔是我還沒有參加外籍軍團時,就在視頻錄像上見過的,有些是到了外籍軍團後認識的,還有一些就是現在的戰友,看了蠻有感觸的。

  那之後,每到閒下來沒事,我就到俱樂部來畫畫。俱樂部里沒有管理人員,個人的消費都憑自覺,喝酒喝飲料,就在一張表格上寫上名字、消費的種類和數量,到月底會有人找到你結帳。

  有時畫著畫著我就會去看這些照片,雖然看過無數次了,但還是會去看,特別有感覺。能從照片的色彩、任務日期、地理位置、一張張隊員的面孔、不同的服飾與裝備上看到時間的流逝,看到只有從書本中才能看到的歷史,只有從電影中才能看到的傳奇故事。

  GCP是1965年建立的,當時叫SOGH(équipes de SautOpérationnel à Grande Hauteur,高跳行動隊)。SOGH建立後的首次參戰,是1969年第二外籍傘兵團「藍2隊」開赴查德參戰。現在,「SOGH」這幾個字母成了高跳軍事行動的專業和技術名詞,而不再指一個軍事單位。

  1982年,那時的GCP還叫作CRAP(Commandos de Renseignement et d』Action dans la Profondeur,縱深情報行動隊),直到後來的一次軍事行動中,一名美國軍官問當時「縱情隊」的總指揮,知不知道「CRAP」在英語中的含義(廢物),所以1999年才改名叫GCP。

  有人說,僅從GCP的名字上就能看出現代作戰體系的發展,還有新形式戰爭對它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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